《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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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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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刘备笑着问。
  张裔弯腰,右手持竹筷、左手把玉盏,戏笑着轻敲碗缘,唱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
  正歌吟间,突然彭羕啐了一口:“轻薄子!”
  张裔歌声顿停,就像被人生生割裂!
  “轻薄?”法正应声大笑,“说轻薄还抬举了他!谁不知张君嗣是哪路货色?哈哈,早生几百年,君嗣当与董贤一争高下!”
  董贤,是汉哀帝宠信的男色。
  顿时,诸葛亮脸色大变。法正此时公然蔑视刘璋使臣,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再看看刘备,他仍旧一副没所谓的样子。法正得意洋洋地瞥瞥张裔,心里满是报复的快乐。三年前他曾向成都令董和借车,当时张裔正在董家做客,听说是法正来借,便玩笑着说:“法孝直哪里懂得欣赏轩车?把好车借给他,就像将山珍海味拿去喂狗一般,暴殄天物哇。”这话被人传入法正耳里,法正就此怀恨在心,常常想将张裔置于死地。
  第43节:军师要小心(4)
  “时闻吹箫曲,每开后庭花……”法正又悠哉游哉地加了一句。
  张裔猛然将玉盏朝法正摔去!
  法正避之不及,被玉盏撞破额角。
  “张裔!”法正捂着额怒斥,“你真当我杀不了你吗?”
  “好!”张裔把竹筷一掷,大声说,“我张君嗣等着你来杀!”
  说罢,没及刘备缓过神,张裔扬长而去!
  营里,彭羕没所谓地一笑,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法正擦掉了额上血迹,哼哼冷笑两声,望向刘备,刘备不至会加罪于他,他很清楚这一点;刘备呢,正看着诸葛亮坐席,席上空荡荡不见个人影。
  诸葛亮追出去了。
  一追出来,诸葛亮就觉得好笑,他恍惚记得,少年时他也曾这样追过一个人,后来,她成了他妻子。不过这次,与个人情感全无干系,他无奈地想:法正骄横跋扈,人人皆知,只没想到他居然不识礼到这个地步。该是故意的,诸葛亮叹了声:他故意令张裔看到他在刘备心里的地位,提醒那个人,一旦刘备入主成都,张裔就该战战兢兢地捱日子,等待法正的处置。
  小孩子似的。诸葛亮想。
  “君嗣、君嗣!”
  追了百余步,诸葛亮扯住张裔袖子。
  “君嗣将如何回复季玉?”他问。
  张裔恨恨道:“我不能与法正共事!”
  “难道君嗣要因为一个法正,败坏整个益州?”他又问。
  张裔没说话。
  “我劝君嗣……”
  “军师不必再劝。”
  “君嗣……”
  张裔望着诸葛亮说:“不必了。不想令军师以为张裔小鸡肚肠。就像一朵花,它渴慕春风,就一定要先忍耐严寒。只求军师一件事……”
  “请讲。”
  张裔羞赧了面孔,低声说:“我……我可不想死。”
  “啊?”诸葛亮吃了一惊。
  “别令法正真杀了我。”张裔慢慢说。
  这话令诸葛亮哑然之余,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张裔是个比法正更孩子气的人,他正似他看上去一样:美丽、单薄。诸葛亮不愿用“娇弱”这种更适合用来形容女人的词来说张裔,尽管它其实是合适的。真有那么严重吗?他一面笑,一面想。这一想,却叫他神色严肃了些。不一定是张裔,倘若法正果真为了一己睚眦之怨,滥施刑名,那他——诸葛亮,该怎么办?
  “法正、彭羕皆非善类,军师要小心。”
  张裔回转成都前,给诸葛亮留下一个忠告。诸葛亮望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洞洞的吊桥,忽然感到寥落。从第一次见面始,直到张裔死在他小小的家院里,诸葛亮从不赞同旁人传言的、君嗣有龙阳之好的说法。他只是太脆弱,正如他自己所言,是一朵花,一朵用最薄的琉璃、最轻的水气做成的花。花朵渴慕春风,却不知春风有朝一日,将吹落它容颜。此时,诸葛亮想不到很多年以后,张裔会死在自己手里,奄奄一息,凋零成泥。
  “季常:见信请携舜英入蜀,亮恭候于成都。”
  回营后,诸葛亮给马良回了封很简单的信。坐在黑夜里,他清晰地看见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他看见刘璋脖子上挂着益州牧的印信,坐在一匹马拉的小车里,垂头丧气地驰出城;他看见刘备将印信接过后,拉着刘璋的手长吁短叹,两个人眼里都盈了潮湿;而诸葛亮,一身白衣端坐马上,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握着羽扇,羽扇雪白,纤尘不染。就此入主成都,像个真正的君王般俯瞰益州!所谓荣耀,再没有胜过这个的了。天府之国,将像金澄澄的麦子般垂首于眼前。窗外,北辰星挂在天幕上,凝望着诸葛亮,就似在凝望地面上的自己。
  2
  舜英牵着果儿的手,走入成都的家。诸葛亮之官衔,已由军师中郎将升为军师将军。环顾四周,布置依旧简单,只多了几重门庭、几间居室。最叫人惊讶的是,正厅像堆杂物一样,堆满了金、银、钱和锦缎。五光十色、名目繁多,使人疑心是来到了深海龙宫,来到了皇帝居所。果儿一见之下,用手背挡住眼睛,再从指缝里望望这些琳琅满目、会发光的玩意儿,问母亲:“这,都是真的?”尽管自家一向不困窘,乍一见这许多钱财,仍令果儿疑心是在做梦。
  “或许这就是寿礼?”舜英淡淡一笑,心想:“他该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她所盼望的,是那个一度隔着篱笆、笑望着她,从怀里摸出枚莲子簪来的男人,是那个面孔贴着女儿面孔、微笑着、愧疚着的男人,她很有些事想问他,比如成都、比如庞统。然而他不在这里。只有这么一个空落落的屋子,屋里弥漫着金银凉丝丝的富贵与坚硬。
  “孔明呢?”舜英问侍从。
  侍从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时,蒋琬从外面进来了。
  “夫人。”蒋琬躬身招呼。
  第44节:军师要小心(5)
  “他像从前一样忙?”舜英将女儿从金银堆里扒拉出来。
  “金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是主公赏赐。”蒋琬笑道,“领受这一厚赐的,还有法正、关羽和张飞。军师比以前更忙了。”蒋琬搬来几个软垫,请舜英、果儿坐下,自己则侧立一旁,说,“夫人知道,益州豪强众多,军师要帮主公在此建国,非得花大力气整治不可。”
  “我在城门见到了安民告示。”舜英问,“他几时回来?”
  “很快。”蒋琬说,“军师为主公说媒去了。”
  舜英一怔:“说媒?玄德公不是有……孙香么?”话一出口,她就想她错了。孙香只是一个政治筹码,刘备既得益州,再不会在意原本就同床异梦的孙夫人。舜英毕竟是个女子,不能立即想到男人们直接的、残酷的心。“孔明又做这种事,”她无奈问,“哪家的姑娘?”
  “一个寡妇。”蒋琬低声笑道。
  这个寡妇姓吴,是吴懿之妹、刘璋之嫂,是死去的刘瑁的妻子。
  “刘瑁之所以娶她,只因赵直曾为她相过面,说此女日后必然大贵。”蒋琬说,“妻子既有皇后命,那么做丈夫的,想必就能当皇帝。”这也正是诸葛亮前往说媒的原因:给刘备日后称帝埋一个伏笔。这层意思,蒋琬虽然没有明说,舜英已经听出来了。
  舜英正想说“不爱见他这样……”门外一阵马蹄声传来!是诸葛亮回来了。这男人身穿繁丽的将军服,袍外蒙了层镂空金软甲,紧着纯银护腕,足上登云靴在阳光中闪亮。手里提一条银丝缠绕的马鞭,鞭梢垂落裙摆,摆上绣着生翅膀的、交缠的黑蛇。诸葛亮从马上跳落,一撩衣袍,兴冲冲跨上石阶。妻子正在屋里等他,此时,他整个人都矫健异常。原以为久别重逢,将要见到舜英快活、安慰的笑颜,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他始料未及。
  “给我安排一处别院吧。”舜英很快说。
  诸葛亮愣了愣。
  “此处太繁忙了,我怕住不惯。”舜英又说。
  “我署了左将军府事,可以令人将公事拿去那里处理。”诸葛亮说,他弯腰抱起女儿,她又像很早以前一样,在他怀里挣扎。“我七岁了!”果儿不满于父亲总将她当成个很小的娃娃来看待。“好、好!女儿七岁了,长大了!”诸葛亮令果儿坐在手臂上,笑吟吟地说,“才五个月不见,你又与爹生分……哈哈!说吧,我该拿什么来讨好你?”
  “那就……”果儿眼珠一转,“送我个房子!”
  “房子?”
  “是啊,我和娘住外面。”
  诸葛亮将果儿慢慢放下。他从小女孩眼里看到了个很英俊的男子,他看到小女孩并没有将这个男子当作父亲来亲近。她像喜欢个陌生人一样喜欢他,也像拒绝个陌生人一样拒绝他。舜英的独立、聪敏,全被果儿一毫不漏地学去了,这令做父亲的既欣慰、又烦恼。可以的话,真希望她是个寻常不过的女孩儿,毕竟……世上再没有第二个诸葛亮能配她。
  “舜英心意已决?”诸葛亮问。
  舜英点点头。
  其实他若能多挽留两句,她便会留下来。
  可是诸葛亮只是“哦”了一声,他爱护她、尊重她、很少驳斥她的话,更不阻拦她想做的事。诸葛亮转面蒋琬说:“将这些东西,”他指指厅里的财宝,“拾掇一下。到城西购一处别院,清雅些的……有劳了。”
  “有劳了。”舜英也说。
  舜英退出了正厅。蒋琬打量着诸葛亮面色,他实在想不明白,诸葛夫妇,多般配的一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一东一西、分居两处?而诸葛亮看上去淡淡的,少了初入门时的惊喜,倒也说不上什么不快。“军师……”蒋琬刚开口,就被劝住,诸葛亮笑道:“我没可能只在府里办公,事情会一直追到家里。令舜英进进出出,听到的全是公务,看到的全是官服,也忒烦心。买一处三进的庭院,莫说是我要,否则别人不敢开价。装饰什么的,都交我过目。舜英,呵呵,是个苛刻的。”
  “好啦!”诸葛亮拍拍手,令蒋琬不必再孜孜于此。有更多、更重要的事等着处置。“我刚才去拜访了刘巴。”
  那个一直不肯屈从的小老头,再次撞到刘备手里。三年前,刘备入川,刘巴几次在刘璋耳边嘀咕,说“大耳贼”要反客为主;战争开始后,他又一再给刘璋出谋划策;依着刘备的性子,恨不能将他杀了,但为了招揽贤才,还是听从了诸葛亮的建议,一入城就下令三军不得骚扰刘家!就此,刘巴扭扭捏捏地做了官,脾气始终不改,近来又与张飞闹了矛盾。事情很简单:张飞从来就很仰慕有学问、有品德的人;半个月前,他专程到刘家做客,还带去精心绘制的仕女图。没料刘巴见到他,半句话没有,直接爬上床,把身子用被子一裹,呼呼大睡!将张飞晾在床前!张飞等了三个时辰,等到肚子“咕咕”叫,也没人上一杯茶、一口饭。张飞走后,刘巴立即从床上蹦起来,吩咐人将张飞坐过的小凳拿出去烧掉。烧凳子的黑烟看入张飞眼里,气得他“哇哇”乱叫,几乎当场就要杀回去,一矛扎死刘巴!所幸被董和见了,好说歹说才劝住张飞。
  第45节:军师要小心(6)
  “主公听闻此事,也很生气,扬言刘巴再这样,就割下他头,挂在城楼上。”诸葛亮苦笑道,“像是一群爱闹腾的孩子。没法子,要一个个安抚。张飞那里,我算是劝了;至于刘巴,”他无奈何地说,“他见到我,险些也要往被里钻……唉,算了,再写一封信吧。”
  “张飞虽是武人,却诚心敬慕先生。主公倚赖文武,以成大事。先生尽管高傲、脱俗,只望能稍微委屈一下,莫再如此。”
  他托着信笺在手里,吹干墨迹,递给蒋琬:“你亲自送一趟。”
  “是。”蒋琬将信收入怀里。
  诸葛亮靠在小几边歇下了,这是一日里他最清闲的一个时辰。日头悬在天空正中,等它移一移位置,就又有一件件事在催他。法律要重新修订、度量衡要再统一,民间流通的旧钱要适当回收,新钱分发也要他亲自过问。吴懿说多谢军师做媒,邀他赴晚宴,这当然得去,是以,上次约好的,请杜微老先生在百鲜居吃饭,就得再拖一拖;而杜老先生,哪是能轻慢的人?下午还得找个空,请他喝茶,听他喋喋不休地讲《周易》……刘璋重用的臣子,要继续委以重任;刘璋贬斥的臣子,要考量才学,分批录用;要协调原先官员们之间的过节,要令骄横跋扈的豪强有所收敛,又不能使他们惊慌……诸葛亮闭上眼睛,蒋琬默默地在一旁誊抄宗卷,他熟悉诸葛亮,知道这时绝不能去打扰他。他需要休息,也需要思索,一旦睁开眼睛,所面对的又将是马不停蹄的奔波。
  简直得抓狂……蒋琬想:换了我,就算只是想想这些事,也够受的了。
  突然,蒋琬听到诸葛亮轻轻一笑,他望望他,他仍双目微合。
  “吴夫人很好看。赵直许是因为她好看,便说她是皇后命吧,呵呵。”诸葛亮又问,“蒋琬多大了?”
  “二十三。”
  “成亲了没?”
  “还没有。”
  “哦,莫忘了请我一杯喜酒。假若喜欢上谁家女儿,又不好开口,也可以央我去说媒。”诸葛亮笑着说。
  蒋琬红了脸,没及回话,就听诸葛亮说:“乱世用重典,律法还得再严些。”他话题转换如此之快,令蒋琬怔了怔才回过神。谁知这个人,心里同时在想多少件事?蒋琬突然记起,传说南面有个“三身国”,那里的人生有三个脑袋、六只手,专为天帝看守稀世珍宝……难道诸葛亮前世是“三身国”人吗?这个想法令蒋琬扑哧笑了。
  “怎么了?”
  “没事……”蒋琬用手掩住口。
  正此时,“哐啷”一声,军师府正厅被人撞开!
  诸葛亮霍然睁眼!
  他看见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绯色小袍,面孔脏兮兮的,眉眼泛着活络!少年见到他,喊了声“军师,救命哇……”将手里几颗骰子往腰间一塞,招呼外面说:“快哇,进来!跑哇!”蒋琬正欲质问,却被拉住了;诸葛亮指指门外:三个人正跌跌撞撞地奔入。
  三个人里,有两人是相熟的,一个是张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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