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徐庶追问。
诸葛亮淡淡一笑:“因为我就要做爹了。”舜英听了,脸上飞起一抹娇红,抓起白羽扇就朝诸葛亮拍去!
第12节:传奇,以三顾为开端(2)
不能将有孕的妻子留在家里,一旦出山辅佐潦倒的刘备,就一定会经受前所未有的繁忙,而对家人的关心,则不得不相应减少,诸葛亮必然是有这层顾忌,才会暂且放置下投效刘备之事。徐庶掐指一算,至于今日,舜英怀孕有九、十个月了,此时向刘备提及诸葛亮其人,也不至让好友为难。
徐庶说:“左将军既有仁者之名,何不因之以招贤能?”
“招贤?谈何容易!”刘备等了半天,等到徐庶这么句老生常谈,不禁又生气、又沮丧,“当今天下,哪里不招贤?曹操出了《求贤令》,孙权开了‘礼贤馆’,只恨不多生出一只手,把人才往怀里揽。入则携手,出则同车,一个比一个殷勤。我?”刘备将双手一摊,“我守着小小的新野县,别说找,望都望不到一个贤能之士!”说到这他停了停,赶紧补充道,“还好有元直,否则……我简直就像个瞎子,外面局势,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徐庶扑哧一笑。“我做不了您的眼睛。”他走至窗前,猛然将窗推开,夜风灌入屋内,烛光晃一晃,刹时就熄灭了。刘备刚开口“元直你……”旋即不说话了,只见没有烛光的屋子,却被另一种光所充斥,一种从遥远的、高高的夜空洒落的光线,就像温和、清亮的泉水,在周围徐徐流转。几颗闪烁的星光游入屋内,定睛一看,原来是萤虫在飞舞。刘备大口呼吸了几下,像是想借着烂漫夜色,排遣掉心里积淀了很久的郁郁。
“天下才俊,尽在此间。”徐庶手扶窗格,轻轻地说。
“什么?”刘备没听清徐庶的话。
所以徐庶又说了一次,他掉头望着刘备,大笑道:“天下才俊,尽在此间!”
刘备怔怔问:“此间?新野?”
徐庶摇头笑道:“隆中。将军,黄巾以来,宇内不安,只有荆州十数年无战事。才能之士,纷纷前来荆襄避难。隆中景致极好,又有司马德操、庞德公等人讲经谈道、议论时务,那里渐渐真成了一方宝地。”
“隆中、隆中……”刘备喃喃着,又问,“我去隆中,要备几日口粮?”
徐庶哈哈大笑,他竖起两根手指。
“两日?”
“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徐庶说。
两个时辰。
刘备来荆州六年多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某个人,某个能令他撼动天下的人;诸葛亮也在寻找一个人,一个能给他天空,使他像北辰星一样夺目的人;刘备与诸葛亮之间,只隔着两个时辰,他们却走了六年多。
一个四十七岁了。
一个二十七岁。
“元直以为,隆中英才,谁占魁首?”刘备问。
徐庶说:“诸葛孔明。”
这是刘备第一次听到“诸葛孔明”四个字,尽管初次听见,他却觉得有什么撞了他一下,让他感到轻微的疼痛,好像一柄极薄、极快的剑,往他手臂上擦过,手臂一凉,跟着便见到浅浅的血色花蕊般散开。孔明……该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刘备想:一个比徐庶更年长、更潇洒的男子。他在心里勾勒出“诸葛孔明”的模样:三缕长须、飘飘若仙,手执麈尾,身着天衣!一双眼睛能看透人世万物,唇齿一张,数天下大势如数家珍。
“诸葛孔明吗?”想到这,刘备简直对“那个人”有些敬畏。
“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诸葛亮?”
“不错。”
“哦,诸葛亮……”刘备又问,“他今年贵庚?”
徐庶说:“二十七。”
“才二十几岁?”
“是,二十七岁。”
刘备皱皱眉,像潮水般蔓延上来的兴奋一瞬间又像潮水般退却。二十七岁?那才多大个小子,能见过什么世面?我挥舞双剑,带着关羽、张飞战场厮杀、斩落人头之时,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呢!刘备拍了拍脑袋:唉,是想贤才想疯了吧,所以,听到一个人名,就像听到姜太公、张子房那么激动;见到一点光,就把萤火虫当成了月亮。
“左将军?”徐庶见刘备走神,便唤了声。
“哦,”刘备懒懒地一挥手,“找个空,你邀他来新野走走吧。”
这轻飘飘的态度也在徐庶预料中。一个陌生青年的姓名,想要立马吸引住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不是件简单的事;另一方面,以诸葛亮的性格,也绝不至于一听刘备召唤,就受宠若惊地从隆中赶到新野。
“诸葛亮,是卧龙啊。”徐庶思忖着说,“龙,哪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将军,这个人么,只能委屈你去见他,不能委屈他来见你。为将军考虑,我劝您亲自去隆中造访诸葛亮。”
徐庶再没多说一个字,他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刘备不是一直希望能有一双看清天下的眼睛么,能有一条指点江山的胳臂么?他需要的,正在隆中的茅庐里,在古琴后、清香前,在累累的案牍中,卧着个手捧书卷的青年人。想到诸葛亮,徐庶微微笑了。
第13节:传奇,以三顾为开端(3)
“孤会去。”刘备说,“不日就去见见诸葛孔明!元直,”刘备忽然一笑,望着朗朗夜光,问,“此时此刻,诸葛亮在做什么呢?正当你我谈论他时,他在……哦,读书么?哈哈,我向来不喜欢读书,哈哈。”
“不会。”
“怎么?”
徐庶笑着说:“诸葛亮没那么勤快。同窗之中,他是最不爱读书的,每一拿到新书,他往往翻一翻就扔开了,看个大意而已。”
“哦?”这个回答,倒在刘备意料外。
“孔明说:盛世治经典,乱世辨时务。”徐庶笑了笑,望望外面一圈圈晕开的月辉,又说,“我猜,那个人,一定在做个美梦呢。”
很不巧,徐庶这次猜错了。
诸葛亮偏偏就在看书,在同一轮月下,在二十里外的隆中,诸葛亮握了一卷《韩非子》,在一点光线也无的屋里看书!手指绞入系竹简的皮绳里,绳子将指节勒出一条条红印,他却全然无觉!隔壁屋里,传来一声声忽强忽弱的呻吟和喊叫。“舜英……舜英!”诸葛亮突然一跃而起,手一撒,偏偏皮绳勾着他手指,让他甩不去!“舜英……”他甩着手冲出书房!
书房边,便是夫妻的卧室。
“诸葛先生,等等,再等等就好了!”没及诸葛亮推门而入,一个双手血淋淋、捧着毛巾、水盆出来的老妇人堵住了他。
“舜英!”诸葛亮在门外喊,急得直跺脚。
“孔明……”门内,是气若游丝的一声。
“舜英……舜英!”
“孔明,孔明……”
舜英第一次生产,孩子迟迟不下来,已经拖了四个时辰!
“保住孩子,我要……孩子,保住……啊!”一声喊,屋里静悄悄的,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门外诸葛亮再忍耐不住,一瞬间,母亲最后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从雪青的床单后,被抱出来一个脆弱的婴儿,父亲将他往自己手里一塞,说:“这就是你的三弟!”母亲奄奄一息,费力地想要望望那个孩子,父亲挡住了她的目光,父亲忍着泪将她抱住,狠狠抱在怀里。母亲涣散的眼神里,流荡出最后一丝快活……“保住孩子,我要……孩子”——真该死!愚蠢,真该死!
诸葛亮猛推开老妇人,夺门而入!
“舜英!”诸葛亮吼道。
“哇”的一声啼哭,小人儿落了地。
“恭喜诸葛先生!恭喜恭喜!”一屋子妇人连声道贺,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入温水清洗,用雪白的毯子包裹了她。小孩子哭声越来越大,像是憋得久了,又像要提醒她失神落魄的父亲她的存在:“哇、哇、哇……”
“是女儿!”
“真漂亮的女孩儿!”
“看,长得多像娘!”
“不、更像诸葛先生!”
“瞧这眼睛,啧啧,乖、乖……”
这些声音,全在诸葛亮世界之外,此时他全副心思,都落在榻上那个软绵绵的女人身上,他拨开她粘在额上的、湿漉漉的发丝,轻轻抚摩她笑着的眼睛、笑着的唇角,心里突然恨恨的,他简直像她一样虚弱了。
“孩子……是倒着生出来的,脚朝外,真会折腾……”舜英小声、吃力地说,“女娃娃么?给我看看……”
诸葛亮将孩子抱了来,凑到舜英眼前。
舜英抬起脖子,嘴唇往孩子粉嫩的脸上碰了碰,说:“这个小混账……孔明,下次,”她笑着说,“再生个男孩儿给你……”
“没有下次了!”诸葛亮立即说。
“孔明……”
诸葛亮猛然拥住舜英,他动作很轻,但是很紧密。“没有下次了,”诸葛亮又一次说,“再不要你生孩子。”
接生的稳婆们听了,个个面面相觑。她们以为诸葛亮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言出必行。这个生在月圆之夜的女孩,是诸葛亮与舜英唯一的骨血,诸葛亮给她起名为果,诸葛果。
2
刘备在第二次造访草庐时才得以登堂入室,一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只见门外挂了把锁,一问邻居,原来诸葛一家带着新生儿去看老丈人了。第二次刘备仍未见到诸葛亮。他走入潺潺流水的小院,从石晷旁绕过,低头一看,将近正午时分。浓重的树影落在石径上,偶然飘下一片叶,在翡翠般叶子的空隙里,停着两只小黄鹂,唧唧呱呱地说情话。这个朴素、整洁的小院令刘备既愉快、又羡慕,因为没见到诸葛亮的失落感,此时也悄悄变成了一种等待。
“刘将军!”廊上,小童儿笑嘻嘻招呼他。
“哦!”刘备整整衣裳。
“将军怎么不走了?”童儿故意打趣。
“就走、就走……”刘备说,一面拉住被激怒的张飞。
两番不遇,张飞积了一肚子火;他不像关羽,能悠哉游哉等在门外,从袖里拿出《春秋》来读;在张飞看来,刘备有学问、有志向,是个血统高贵的人:据说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当今天子的叔辈——对这种人,张飞向来尊重到仰望。是以无论刘备在哪里,可以的话,他总要紧紧跟着,这一点,令张飞经常很有些孩子气。
第14节:传奇,以三顾为开端(4)
“什么东西!”张飞忍不住嘀咕。
小童儿耳朵却尖,指着张飞说:“你再说一次?”
“什么……”张飞一开口,就被刘备拉去身后。刘备向童子拱拱手:“既然孔明先生不在,我们就不多留了。”他才一转身,就听童子嘻嘻笑道:“夫人请将军内堂叙话。”
张飞莽莽撞撞想要再跟着时,刘备命他停在门外。在刘备看来,被诸葛亮的妻子邀入内堂,真叫人匪夷所思啊。他在堂外脱了鞋,举目一看:堂里坐着三个青年。两个年龄仿佛、二十出头的男子对坐在棋局前,一个身着蓝色便衣,一个着洁白长衫。正轮到蓝衣的落棋,他手拈白子,紧蹙眉头;白衣者将手指插入棋盒里,微笑不语。再看小窗边,第三个青年席地而坐,手里捏一把小刀,正专心致志地削木头,阳光落到青年面上,勾出极温柔的形状。
“嫂子,刘将军来了!”白衣者先望见刘备。
嫂子?刘备吃了一惊。
坐在窗边的青年将小刀一扔,站起身面向刘备。刘备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个女人,一个眉目清晰、面含微笑的女人!这正是诸葛亮的妻子:黄舜英。因为要接待素未谋面的外人,舜英今次特地换上男装。
“将军远来辛苦。”舜英施了一礼,请刘备坐下。
直到此时,刘备才得空端详屋里,老实说,这儿乱糟糟的:壁上挂着张《孙子兵图》、一柄七星剑、小几上堆满书简,三支没洗净的毛笔插在竹笔筒内,笔筒歪倒一旁;一张小榻正对刘备,榻上挂着挽一挽就算收好的两套长衣和一双袜子,对弈者周围更加凌乱,显是一时来了兴致,就此搬过棋盘,至于放棋盘处原有的东西,便直接往两面一推。
原来诸葛家是这样的……刘备心道。
舜英也注意到屋内一塌糊涂,她上前往两个青年头上各拍一下,说:“起来,收拾一下!快!”一面转向刘备,笑道:“叫将军见笑,孔明一不在,家就不像个家了……均!”她一眼瞥见蓝衣的诸葛均正在整理几上书卷,忙道,“别动,孔明记不得卷数……”舜英再望向刘备,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手忙脚乱的两个青年人。真快活啊,刘备暗道。外面静悄悄的树木、整洁的庭院,会令刘备生出尊敬之意,而草庐里活生生的忙碌,则使他从心里感觉亲近。只是一群年轻人罢了,刘备想: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个诸葛亮,即便有才华,也不至倨傲到无法驾驭……想到这,刘备不禁流露出一些矜持。
不多会儿,屋里清洁了许多,只几上书卷,一毫未动。
“将军留下来用饭吧?”舜英说。
“不了、不了。”刘备摆摆手。
“至少饮一盅茶,用料是嫂子亲手采的菊花,那股子清香,经日不散!”白衣人笑道,“我去煮!”
“叫均去煮!”舜英拦住他,转面诸葛均,“季常是客,哪有客人煮茶给主人吃的道理?”
“他也算客么?嫂子一味偏心。”诸葛均假装抱怨,朝刘备一礼,退下了。
这白衣人与诸葛家关系显然非同寻常。刘备问:“足下是?”
“我叫马良,字季常。”青年欠身回答,弯弯的眉眼,满月般润泽。
马良?刘备一怔,问:“‘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说的就是足下吗?”“马”也是荆州大姓之一,乡里盛传:马家五兄弟,白眉马良最出众。刘备一直以为,既是白眉,想必年已花甲,没料今日一见,只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再一细看,他雁羽似的眉间,真杂了几丝霜白呢!
“‘最良’二字,谬奖罢了。”马良羞赧地笑笑,望望舜英又说,“刘将军提到这个,要惹嫂子笑我。”
“季常别太谦虚。”舜英微笑着看向刘备,“将军,孔明到林家给均提亲去了,还要去灵山见见酆玖公……”她算了算,“只怕得十天半月才回得来。”
“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