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实施起来很有点难度。
说到这里她就难免对常稷恨到牙痒痒,他不负责任地将她踢走之后,直到两年前才从地里冒出来,告诉她原来当初躯壳被抢是因为有人在阎王那里走了后门,看准了这个难得的命格还了魂,而且来历仍然不明。
既然是在阎王跟前挂了号的,那么当然轻易不能死。她想杀他讨回身体,很不太可能。
要是宁家女儿的命格也是个难得的,也就罢了,偏就普通得紧,跟常人一样该病则病,该痛则痛。长得不是太难看,但也绝不能算美貌,至多是眉清目秀。卖烧饼的家里也没有许多钱打扮她,于是扔小孩堆里,并不显眼。
这样的条件想跟骆明轩比拼,实在是越比越恨。这一腔怨愤真是诉泄无门,久而久之泛滥成灾,就漫延到了常稷身上。
要不是常稷踢得太随便,她也不至于心理产生这么大的落差。而且上次她自杀之事阎王已经知道了,要是她以后再敢自杀改变命运,就再也不让她投胎。
可是难道就让她在骆家宅子后头的东街烧饼店,眼睁睁看着骆明轩隔三差五在眼前耀武扬威活到死吗?
宁小喜看着天边悠然淡云,心情坏到了极点。
“小喜,你要不要去看大夫?”扎羊角辫的小菊是烧饼店旁边胭脂铺老板的女儿,跟宁小喜同岁,两人算得上是好伙伴。小喜平时很看不起这帮幼稚孩子,就算在一块玩儿,也总是不太提得起兴趣,唯有小菊性格温婉细腻,比较顺眼些。
“我没病。”
“没病怎么会这么没精神?”小菊不信,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
小喜坐起来,叹气拽了根草尖在手里玩。
“我的心事,你们小孩子家是不懂的。”
“小喜!”小菊拍了她一下,很不以为然。大家都是六岁的孩子,就她说话老气横秋的。
“嘿!街头绸缎铺开张,请了唱戏的来,走喽走喽!快看热闹去喽!”
酒坊里的二胖忽然冲过来一阵吆喝,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小菊闻讯站起来,往街头望了望,前方果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热闹极了。便一把拉起宁小喜:“前面在唱戏,我们也瞧瞧去!”
东街是条尚算繁华的大街,除了包括骆家在内的三处富户,其余便是各种商铺。新开的绸缎庄正在街头牌坊下,掌柜的正笑成弥勒佛样朝前去道贺的宾客抱拳。牌坊下的空地上则已搭好了戏台,生旦们在布帘后对镜理妆,准备粉墨登场。
“竟然请的是秋家的戏班子,看来这个人家很有钱。”小菊望着戏台旗帘上硕大的秋字说道。
小喜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并不认为她会认字。
小菊指着已经装扮好的一个花旦说:“我认识她。上次骆家中秋布施的时候,晚上也在门口搭了戏台,请的就是秋家班。”
又是骆家。小喜脸色立即不好了。
“骆家最沽名钓誉了,他家请的戏班子,不见得就唱得好。”小喜口是心非。
“小喜,你怎么这么讨厌他们家?”
“没有啊,我只是实话实说。”小喜朝地上奋力吐了口瓜子壳。
“小喜!”小菊无奈地:“我觉得路大哥人挺好的呀,上回我们被城外回不来,还是他捎我们的呢。再说路老爷也经常救济穷人,我爹娘都说他是个大善人呢。”
“切!”小喜拉长音,横眼望着台上的曹操。
这个路明轩,简直就跟曹操一样奸滑!她要是关云长,一定拿大刀把他给劈了。
这时戏台上锣鼓齐鸣,好戏已经开场。小菊停止担忧,专心往台上瞅去。
秋家班口碑一向超好,看他们这扮相就比别家精致,一招一式威风十足。小喜在石狮子脚下找了个好位置,招手唤小菊:“过这边。”旁边几个小男孩正愁找不到站地儿,这时都涌起挤过来,瞬间就把豆芽菜似的小菊给挤趴到了地下。
“干嘛呢你们?!”
小喜一把推开几个孩子,将淌眼泪的小菊拉起。对方为首的是个戴着瓜皮帽的高个儿男孩,挺面熟的,就是不知是谁家的。这时他将腰一叉走到小喜跟前,冲她道:“死丫头!胆子倒挺大,敢推老子!欠抽了是吧?”
其余三四个小屁孩见有人领头,顿时跟着起哄。
小喜一看对手,都是个头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而且人多势众,要硬打的话,双方悬殊实在太大。于是把小菊捞到自己身后,瞪着那瓜皮帽:“你想干嘛?”瓜皮帽嘿了一声:“我想干嘛?我想抽你!”说着,伸手就往她脸上甩来。
小喜忙往下一蹲,避开这一掌。瓜皮帽见状,觉得很失面子,立即又朝她扑来。旁边小孩齐声拍手助威,瓜皮帽愈加勇猛,两手纠住小喜肩部衣服,小喜措手不及,被他扑倒在地,当即跟他扭成一团,吓得一旁小菊尖叫着哭了起来。
宁小喜好歹也是个资深女鬼,跟个小屁孩这样子扭打,深觉有失身份。扭打到一半,她瞪着瓜皮帽胯下,趁翻身在上的机会,膝盖往他那处一顶,顿即成功将瓜皮帽击落身下。
瓜皮帽被击中要害,哪里受得了这痛楚?立刻哭爹叫娘,翻倒在地不肯起来。旁边小孩子原是指望他能打个漂亮胜仗的,这时候一看,不禁大失所望,纷纷哑口望着地下。当中不知有谁说了句:“不得了了,宁小喜你闯大祸了!咱们快走喽!快走喽!”
小喜淡定如初,闯祸于她来说算什么?于她老爹来说,更是不算什么。她拍拍手,朝捂着胯下的瓜皮帽做了个鬼脸,挽起呆住的小菊说:“这戏可真难看,咱们回去吧!”
宁家铺子内,这时候宁大富正躺在门口摇椅里,悠闲得像只吃饱了出来晒肚皮的仓鼠。门口的宁黄氏微瘦身段,一身自家织的花布衣干净合适,卷起的衣袖下一双手麻利地码着笼屉里各种烧饼面食,一面微笑跟来客说笑招呼,十足的一副温柔和善贤妻良母形象。
小喜跳上台阶,趁宁黄氏低头时飞快潜进屋去,冲躺椅里唤了声“我回来了”,便脚不停地冲向院内。宁黄氏眼瞅着面前一小人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侧头想了下,随即盖上笼盖,追了进去。宁大富见状,也立即从躺椅里弹起,尾随进去。
“宁小喜!你又在哪儿闯祸了?!”
宁黄氏才走到院门内,便看见自己承受了诸般痛苦,差点因难产死过去才生下来的独生女儿正蹲在水井边披头散发,脸上还多了几道莫明其名的抓痕,当即怒从心中起,一个箭步冲过去,左手拎起她胳膊,右手戳着她另一边肩膀果断开骂。
宁小喜缩着脑袋听她吼完,哀怨叹了口气。打开门来是贤妻,关上门来是泼妇,摊上这么个表里不一的老娘,常稷这混蛋真是造了大孽啊。
“哎呀好了好了!下手轻点儿!你怎么知道是咱们闺女闯的祸,而不是受了人家欺负?”宁大富适时出现在眼前,口里昧着良心开导宁黄氏,手下赶紧抢救受虐儿童。宁黄氏紧抓着小喜胳膊不放,炮火转移过来:“放你娘的屁!她会受人欺负?自打生下来到现在,哪次不是她欺负得人家哇哇叫?咱们不是跟东家赔礼就是跟西家道歉,卖烧饼赚的钱倒有快一半送在了给人付医药费上,你还有脸说是别人欺负了她?!”
宁黄氏越说越气,抬脚往宁大富大屁股上猛踹了一脚。
004 来者何人
更新时间2012…12…28 11:49:42 字数:3221
宁大富手捂屁股,皱巴着脸辩解:“那也不是我的错,你踹我干啥子?”
“都是你惯出来的,我不踹你踹谁?”
宁黄氏一手揪着小喜,一手又要来追打。
被控制下的宁小喜十分镇定看着面前一切,说实话以她丰富的小孩经验来说,要碰上这么一对活宝爹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爹,你就别躲了,反正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晚上睡觉时娘还是会踹得到你。娘,你也别追了,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左右逃不过你的五指山。”
宁黄氏的战斗目标已经完全转移到宁大富身上,不知不觉已经松开了掌握。脱离控制的小喜负责任地劝完这一句,便任凭他们乐此不疲地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自顾回到井边,不慌不忙继续起刚才未洗完的工作,拧开毛巾慢悠悠擦脸。
简陋的小院里此刻真是热闹极了。
“有人在吗?”
这时候外头传来询问的声音。只怕是来买烧饼的。小喜理着头发,没打算马上理会。反正多卖一个烧饼跟少卖一个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路明轩不会把那具富贵身体还给她,老天也不会因此让她活到寿终正寝。
“店家,有人在吗?”
外面又在喊。听声音挺悦耳的,而且带着稚音,也许来的人年龄不大。那就更不用理会了。小孩子顶多买个把饼解解馋,做生意是宁大富夫妇的事,不用她操心。
“门没关,我进来了哦!”
声音近了些,带着试探的意思。收拾完毕的小喜回头看了眼仍然沉浸在追打中的两人,琢磨着要不要回应,当想起这一切总归是自己惹出来的,于是决定还是操心一下。
“你有什么事?”
她迎向门口回了一声,然后门那边便先投过来一道影子,再然后便迈过来一条覆着银白锦缎的长腿,上面还有翡翠相随。
“请问宁大婶在家吗?”
等这个人完全走进来,小喜已经张大嘴变成了只会出气不会进气的烂皮囊。
他明明只有十来岁,但已身量初显,小发髻下一张白玉无瑕的脸,脸上一双暗夜寒星的眼,微微长起的直鼻下,薄唇正吐出让人颤抖的声音!
这、这、这,这个人居然是路明轩!来的人居然会是她的宿敌路明轩!这怎能让小喜不震惊不颤抖?!
他,他,他,他居然敢上她们家来?!他是活得不耐烦,特地来送死的吗?!
小喜尖叫。
“呀,是路少爷!您怎么纾尊降贵到寒舍来了?”
宁黄氏娘家亲爹是个私塾先生,偶尔也说得出几句上台面的话。听到小喜学绝望的猪叫唤,这时候已果断中止追捕,一秒钟变回了贤良妇女,快步迎过来。
路明轩显然被宁小喜吓了一跳,瞪大眼冲她看了好一阵,回头冲宁黄氏点了点头,又目不转睛盯了回去。
这场面其实蛮让人不可思议的,两个小屁孩子,突然一见面就尖叫着痴痴对望,活似是等了八辈子才见面的情人,这叫什么事儿!
宁大富夫妻对视一眼,便咳嗽着道:“小喜啊,路少爷难得来咱们家一趟,你还不快快请人家进屋坐坐?”
小喜呲牙一笑:“请,当然请。”
路明轩看她这一笑,心底莫明抖了一抖,明明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怎么忽然间觉得阴风阵阵?这小女孩才五六岁大,居然笑得跟女鬼似的……但宁大婶热情和善,街坊间最有好口碑,他还是不要管她了吧,先办正事要紧。
宁黄氏将路明轩让进小屋里,随行的小厮打量了一圈,遂从荷包里掏出些碎香,燃在桌角下。
屋里顿时飘起股沁人的幽香。落座时小厮见骆明轩屁股下的凳子已因年久而变得黝黑,正准备拿绢子擦拭,宁黄氏忙抢过去,拿一旁缝了一半的小喜的褂子抹了抹。
小喜翻白眼,对宁大富:“你老婆还能不能再马屁一点?”
宁大富一耸肩:“没办法!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爹穷得这么有骨气。”
宁黄氏端茶放下,见父女俩嘀咕,便道:“大富,还不去拿些瓜子杏仁儿来?!”宁大富“很有骨气”地大声应下,一溜烟出了门,净留下小喜坐在门口小板凳上。
宁黄氏含笑陪坐在下首,冲打量屋里的路明轩:“小少爷今天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撑得慌来显摆呗!”小喜不阴不阳地插嘴。
宁黄氏抓紧手里褂子:“小喜!不许没礼貌!”
小喜便转头去看外面燕子筑巢。
路明轩尽量不去关注她,一脸认真望回宁黄氏:“大婶,我来是有件事跟您说。”
“小少爷有什么事,尽管说。”
“是这样的,”骆明轩抿了下嘴,“我家最近来了个亲戚,是大娘的表弟一家,老家遭了洪水,大娘看他们家中遭难无处可去,便就打算腾一处带商铺的宅院给他们暂住,眼下还想请大婶行个方便。”
宁黄氏一顿:“小少爷的意思是?”
路明轩说道:“大娘指的商铺,就是您家现住的这一处。本来我们大可以另外指处别的地方,但因为一些不便明说的原因需要避开我爹,眼下大娘既不能动用公家地产,也不好让管家们知道此事,因想到这宅子是大娘的私产,您原是跟她私下家赁的,不过是赁的长期,一向不曾来往。现如今大娘有难处,所以便托我来跑这一趟。”
宁黄氏愣了半天,愕然道:“你是说,让我们搬出去?”
路明轩站起来,抱歉地:“我知道这很让您为难,不过大娘平日待我不薄,这是头一次托我办事,我也只得从命。还请大婶谅解。”
“啊呸!路明轩你们家真没个好东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想我们搬,没门!”
小喜腾地起身,指着路明轩鼻子开爆。路家那些妻妾是些什么货色她会不知道?竟拿这种鬼扯的理由糊弄她们。
路家子弟个个满腹诗书,听到这样的粗话,路明轩颇有些难堪。他小脸涨得通红,对着宁黄氏:“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大婶放心,我想好了,我娘在西大街也有个院子的,她原是让给我大了习读时住,平时打理得十分好,也还宽敞,住的话还算舒适。我不是存心欺负你们,如果大婶愿意,我可以将那所院子无偿赠送给大婶,你们只消另外再寻个店面把烧饼铺重新开张便可。您看怎样?”
果然是大户出来的。这像是一般人家九岁孩子说出来的话么?宁黄氏半天无语。
小喜冷哼:“鬼才稀罕你的破宅子!有钱了不起啊?让我们搬就得搬,我们又不是没给租金!回去告诉你那什么大娘,咱们得凭赁书办事!”
路明轩已不怒不气,着看她:“小妹妹既然知道赁书,那你也应该知道,咱们两家签下的赁书早就过了约定时间,续租的话是随时都可以中止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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