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便是门口多了个素衣女子,也没人过于在意。
这道门倒是时常开着,小喜瞅准一辆押运家俱的板车,不声不响到了门槛。押车的与门房似乎很熟,趁着他们打招呼的工夫,她扭头假装与旁边人说话,想就这么混进去。哪知才迈了步,后方就传来声音:“前面那丫头,你上哪儿的?”
小喜平日里并不爱特意打扮,总是清汤挂面的一头长发,然后一套素色衣裙,虽是衣料甚佳,却是看起来总显得不够贵气,所以明明是个正牌的大家小姐,却经常却人认作是寒门里的闺女。这时候陡然被人唤了声“丫头”,心下一咯噔,也知是在唤她。想忍着不回头,那人却是已到了身边。
“你是什么人?上哪儿去?”
这声音一点也不客气,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小喜掐着手心,不得已转过身子。只见面前人武装打扮,腰挎大刀,络腮胡子,横眉怒目,领着两名武卫站在跟前,活似地府里来捉魂的阎王。
“你是谁!”
这活阎王又问。而且声音比起刚才更为不客气。“想偷偷摸摸混进府里,你是何目的!”许是见小喜许久不做声,话音刚落,他立即又抽刀出来,直指向她胸口。
一个面对弱女子都动不动拔刀的人一定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喜已忍不住吞口水。上回为找赵福安而潜伏入宅时是多么顺利,这才隔了多久,想不到她的好运气就用完了……
这可不比在随州,这里是完全没有一个人认识她的临城,她若是被刺死在这里,或者被羁押在这里,将没有人一个人知道,也绝不会有人赶来救她。难道她以为还会有像骆明轩那样的人从天而降,将她安全带离窘境?不可能的……那小子多日不见,想必是被宁大富给逼得恨不能离她三千里远,就算没有这一桩,他也不会刚好就在这里。
就算这些天恨他恨得牙痒痒,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危急时刻,他总是最好用的一个。
“我是来找……”她下意识吐出这几个字。可是找谁呢?总不能说是来找狗。可要说是找季少珂的话,她这么混水摸鱼的也说不过去。
“找谁?!”
络腮胡子又喝了一声,而且显然已有了不耐烦的意思。他使眼色给身后武卫,示意二人上前随时准备收押。小喜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口,咽了口口水忙说:“我是来找——”
“她是来找我的。”
人群里突然冒出道温和熟悉的嗓音,让所有人全部扭过头来。小喜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人,迎向她的,却是一脸温淡笑意……
087此府非凡
以前在地府的时候,常稷常说小喜:“见过倒霉的鬼,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倒霉鬼!”意思是说她这人人品差得没法说,简直就是跟倒霉二字拜了把子。小喜难得的没在这问题上跟他计较,因为她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所以但凡遇到什么危险或者困难,她也从没祈祷过上天——如果求老天爷有用的话,她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命?
络腮胡子把刀举过来时,她压根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出面给她解围,而且这个人还会是他——
“俞无忧,怎么是你?!”
她切切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像这般神出鬼没的可以是骆明轩,可以是宁安,也可以是宁大富,现在居然是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俞无忧依然一身缁衣一把纸扇,他看了眼络腮胡子,微笑着站到小喜身边,“当然是我。我昨天到的这里,跟季爷喝茶的时候听说你要来,怎么这会儿才到?都在这里等你好半天了。”轻轻松松略带埋怨,这么一句话出口,自他出现时已经面色倏变的络腮胡子更是刷地退后了半步。
“二爷……果然是二爷的朋友么?”
问出这句话,络腮胡子自己都觉有些底气不足。面前这位爷是有名的冷面阎王,自家主子对他万般礼遇,他也不过是含笑受了。几时见他对外人这般和颜悦色过?而且对方还是姑娘家……他待这姑娘这般客气,又说是“朋友”,莫非是……?
想到这当中的某种可能,他两眼都不由得瞪大了些。一看俞无忧正望着他,忙的弯腰一揖到底:“二爷恕罪!小的不知这是二爷的贵友,多有得罪,还望二爷原谅小的有眼无珠!”
俞无忧扇子仍摇,脸上笑容却淡了,凤眼里略显冰凉,“还是求宁姑娘饶恕吧。”
得到提点,络腮忙的向小喜转过身来。小喜忙摇手:“不必了,不怪你就是。”怕再这般纠缠下去,也有许多问题极想问俞无忧,便道:“你既然等了我这么久,肯定口渴了,不如我们先去喝杯茶?”
俞无忧是个极会看眼色的,当下便收了扇子,指路道:“如此,便进府里去。季爷今早命人送来的云雾毛尖,我还未开封……”
如此这般进了这府门,实在让人出乎意料,小喜忙着平复心情,以及适应这一切,根本顾不上打量沿途景致。俞无忧也似看出来她的心思,并不多说话,除了时而提醒她看看路,便径直把她带往了一处幽静院落之中。
直到进了芝兰遍布的小花厅之中,小喜才开始抬起头来。装潢摆设什么的不须多说,自然是贵气逼人,而让人第一眼便注意到的,却是摆放在左侧一座一人多高的古朴屏风。一般人家的屏风雕上的无不是寓意着吉祥富贵的花卉或者祥兽,但这张雕的却似是人物故事……就见一名头戴王冠的男子或抚琴,或征战,或畅饮,或策马,眉眼鼻唇竟是栩栩如生。
“尝尝这茶……”小喜正看得入神,俞无忧已命人沏了茶上来,还在半路便闻见茶香四溢,想来定然有过人之处。小喜道谢接过,轻抿了口,点头赞道:“果然是好的。不知这里主人?……”进了人家地盘,总得先拜见下主人才是正理。小喜不会不懂这个。
俞无忧自己端了杯冰糖菊花茶凑到唇边,道:“主人有事,现如今不在。回头回来了,再带你去。”
小喜点点头,不由得又往那屏风看了眼。
这屏风上的人眉眼看久了,竟觉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俞无忧说:“知道贤王吗?这里是贤王府的私宅,贤王爷身患隐疾,曾在临城住过两三年。圣上便赐了这座府宅,以供王爷休养。后来王爷回京,这宅子就空了下来。但因为是圣上恩赐,不能闲置荒废,贤王府便派了一拨人马前来府里照看守护。一晃二十余年过去,派过来守护的禁卫头领也已开枝散叶,告老还乡。王爷成亲生子之后,再未来过此地,府中一草一木,却一如当年,包括这些家具。”
小喜回过头来,见他目光也盯着这屏风,才发觉是在跟自己释疑。
“贤王在东元的地位举足轻重,这座府虽是别苑,但也与王府无异了。我虽未去过京城,更没有见识过贤王府正府的形貌,但看今日那大胡子武卫的作风,也定然不可小觑了。”
“不,”小喜思量着说完,哪料俞无忧却摇头:“这里跟贤王府比,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这里是贤王府,别说你想进来,便是我——也难得其门而入。”
“哦?”小喜微皱眉,“那这位季先生——季爷,又是什么人?”
“季爷是——”俞无忧顿了一下,说道:“季爷是季爷。”
这是什么话?!小喜活似吞了个整鸡蛋似的噎得半天出不来气。
俞无忧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倒是笑起来:“你是来问人家要狗的,又不是来打听人家底细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小喜一听这话,倒是转怒为喜:“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要狗的?这么说季爷手里真的有小狼犬?!”
俞无忧慢条斯理喝完半杯茶,才眯着眼看向门外,“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他不像骆明轩,小喜是打小恨他到大的,所以不必顾忌什么,但是面前这个人虽然也有着一张很吃得开的脸,以及一颗助人为乐的心,但总归不是那么熟,总像是隔着层什么似的,让人捉摸不透,使人对他敞不开心胸来。于是一颗心又提了提,屏息了片刻喃喃道,“有的话当是好,没有的话我就只好打道回府了……”
俞无忧低头啜了口菊花茶,脸色无甚变化。等小喜手绢子揪得够久了,才忽地起身:“我先带你回房歇着,晚饭上来自有人请你。”
说着略身转过来,等着小喜起身,似不容人拒绝。
小喜不觉起身,“既然他不在,我明日再来好了,我回驿馆住——”
“行李自会有人替你去拿。先回房。”
这话说毕,脸上笑容已然褪尽,两手也已背到身后。
小喜咬了咬嘴唇,想到此行的目的,以及先前进府时的艰难,跟他出了门槛。
房间就在出门向左的西厢房,距离小花厢约摸百来步。门口早有丫环在此候差,见二人来,似早就心里有数似的低首弯腰,表情淡然镇静。
此时天色已暗,廊下四周已挂了廊灯,丫环开了门,屋里也点起了蜡烛,精巧玲珑的一个铜烛台,上笼着冰丝纱的灯罩,乍一见,便如个巨大的夜明珠似的。
小喜回头看着俞无忧,不等他开口,自己走了进去。屋里摆设得甚为精致,所用的丝缎无一不是精品。宁家做着蚕丝买卖,小喜也略为识货,知道这房间就算不是一等一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回头对丫环说:“多谢令主人与俞公子的美意,我且歇会儿,烦请出去时把门关上。”
丫环看着地下一颌首,果然轻悄悄移步门外。
等门关上,两道人影从窗外消失不见,小喜便扶着墙壁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里头似乎每件东西都有故事,个个都透着股沧桑感,并不新净,摸着看着,不知不觉一股困意袭来,竟趴在芙蓉缎制就的锦被上睡着了。
朦胧中忽然被人推醒,有人道:“宁姑娘,用晚膳了。”
晚膳?平民百姓哪有人这么说话的,皱了皱眉,便又睡着了。除了会儿,忽感觉有什么在脸上划动,怪痒痒的,扶着被褥起身,便觉面前多了道暗影,抬眼一看,面前却站着个人,烛光笼罩着他挺拔的身躯,虽然风姿卓尔,但那凤眼里的探究以及冷意却吓了她一个激灵。
“你怎么在这儿?”
小喜下意识坐起。
也就这一瞬间工夫,俞无忧紧绷的面容豁然如春风化雨,唇角微挑已露出丝淡然。
“久等你吃饭不来,只好亲自来了。”
小喜哦了声,赶紧下地。好在是和衣躺下,免了穿衣这道程序,也免去了不少尴尬。但梳头的时候手势仍有些失措。
俞无忧在一旁等着,目光虽未投过来,但专注看着桌面的模样,也让人觉得其注意力是放在了别的上面。
小喜铜镜里看了他两眼,把梳理好的两缕长发理顺在肩头,走过来道:“可以了。”
二人便前后脚出门。
饭厅设在花厅后方,饭菜早已摆了上桌。一看只摆着两副碗筷,小喜便道:“就我们俩?”
俞无忧率先坐在左侧,丫环上菜替他布了菜,他尝了口,才不紧不慢地:“自然是我们俩。”
小喜坐下,举起筷子,却犹豫停在半空。
满桌子都是她似吃过又未吃过的菜,这是尊贵非凡的贤王府,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可以在他们的餐桌上出现,即使这里并没有住着贤王本人,这个她可以理解,她不能理解的是,这个俞无忧不过是个四处游走的商人,为什么在这里却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而且架子还并不太小……
088把他杀了
驿馆门口,骆明轩背手而立。霍亭陪在一旁,始终找不出话来缓和他的脸色。
从得知宁小喜出了随州城门的消息之后,骆明轩便立即换了衣服策马赶来临城,可惜的是还是迟了一步,等到魏国柱得到确切消息说宁小喜住进了这座驿馆,而后骆明轩与霍亭赶到时,她人已经出门,徒留下行李在此。
即使没有与之对话,霍亭也能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意。
也许在旁人看来他这股怒意来得有些莫明其妙,魏国柱此次任务办得极好,他们出发的路上也很顺利,可是在一个情窦初开的男人心里——可以这么说吧?虽然他主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可是据他所知,动了真情这却是头一回。一个动了情的男人,做起事来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呢?尤其是当那个小女子居然跟另一个男人“私奔潜逃”时——至少某人心里是这么想的。
所以魏国柱心里的委屈,他是懂得的,也是无能为力的。
现如今他能做的,就在陪在骆明轩身旁,将他的不可理喻变得稍微可理喻那么一点儿。
“宁姑娘向来甚有主见,咱们还是不要冒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好。”
想了半日,他试着这么说。
果然,骆明轩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理他。
这时驿馆门内大步走出两人,是魏国柱带着名武卫。
一到跟前魏国柱便弯腰道:“回主子,宁姑娘的行李刚刚被两名女子接走,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是驿馆里的人看到她们递出的牌子,却是很敬畏,二话没说让她们拿走了。”
骆明轩顿了一下,“带掌柜的出来。”
魏国柱转身进屋,不到转眼,已架了个满脸惶色的中年男人出来。
骆明轩垂眼看他:“刚才来接行李的,是什么人?”
掌柜的面肌抽了抽,抬眼看了他一下,才低头道:“回,回爷的话,是季爷派来的……”
骆明轩蓦地一顿,双眉凝起:“哪个季爷?”
掌柜的呜咽:“临城境内……并没有第二个姓季的当得起这个爷字……”
骆明轩忽地嗯了声,“原来是他。”
霍亭想了下,蓦地也惊了下:“莫非是——”被骆明轩一摆手,剩下的话已咽在喉咙里。
掌柜的被带了回去,徒留下华灯下移来步去的几道人影。
骆明轩立定沉思片刻,说道:“去递个贴子给季少珂。”
……
“俞无忧。”
踟蹰了半日,小喜放下筷子,两眼直视对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知道我要找小狼犬?”
陡然听到她这么问,俞无忧也没有半点惊愣的意思,依然一手执杯抿酒,表情不怒不惊。小喜见他好半天不回话,吃不准他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