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抹雅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拱形门廊外,秋月梨才缓缓抬起头来,凝眸而望,心口的大石压得她久久不能平复。
终究是无力承受,一时间头重脚轻,重重倚靠在桃树灰黑色的枝干上,几片桃瓣敌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悠悠然而落。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百灵见状,慌忙上前去扶她,将这一切看进眼里的她,只为她家小姐心疼,可又无能为力。
何苦?
她苦涩地牵起嘴角,她知道苦之为何。
“呵,看,我说过吧。”
不经意间,一抹几不可闻的戏谑幽幽潜入耳际,秋月梨的眸子深处又蒙上一层浓重的忧郁,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恢复一如既往地平静,轻声道:“百灵,我们回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酒入愁肠
入夜,惨淡月光投下的光芒将眼前这一切涂染得愈加冷清。
明明笙歌乐舞华灯璀璨灯火通明的春风阁,却被这一身火红繁复花纹缠身的红烟阑干斜倚举杯独酌的模样生生晕出一抹凄凉落寞来。
她轻轻仰起那张颠倒众生的妖魅脸庞,静静望着随意点缀着几颗暗淡星辰的夜空,细长的丹凤眼漾出些许涟漪,嘴角却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姐姐,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真的值得么……”余音未落,便将瓷杯里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将满腹哀怨全融于这辛辣的酒水之中,一时间,本就艳若桃李的脸颊又飞上一抹异样的颜色来。
只可惜这难得的“清净”也被扰了去,却听门外立刻传来跑堂伙计的嘈杂声,“公子,请留步,我们红烟姑娘吩咐了,今晚不见客。”
可对方却根本不留情面,“砰”的一声便撞开了门扉,踉跄闯了进来。
红烟还未抬头,一股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但嗅觉灵敏的她却捕捉到这被妖冶气息充斥着的房间里的一抹淡雅清幽的气息,只有他才有的气息。
果然,一抬眸,那人温文尔雅的身影便撞入眼帘,让她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不明白,他明明一秀雅清贵之气,却为何偏要沾染一身胭脂气?就算身在烟花之地的她,也讨厌那股刺鼻的气味,所以才会在初见他时便觉得他与众不同。可是,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即便有所不同,也不过是在耍手段,尤其是看惯了男人的她,对这点不同就见怪不怪了。
正迟疑,对方便已踉跄坐在桌前,并将手里所提之酒放在了木桌上。
伙计见了,立刻走上前来游说,“公子使不得,红烟姑娘她……”
“罢了,你下去吧。”红烟出声打断了他,那一脸为难的伙计终于眉开眼笑地退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红烟虽留下了他,却并未移动半分,依旧阑干轻倚,眉眼含笑略带三分慵懒地看着房间里的他。
却见他眉头紧锁,兀自拿出两个茶杯,斟满,旋而将其中一杯一饮而尽,明明甘洌醇香的酒水,一入愁肠,却无端生出一抹凄苦来。可他却咧嘴一笑,引吭而歌,“把酒欢歌何时有,人笑我痴我偏痴。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词至尽处,已是情转百折,凄苦难言。
就连看淡了男欢女爱的红烟也不由得好奇,洞房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样一个富贵公子如此痴情而凄苦?
想到“痴情”二字,红烟又抿嘴一笑,若真的痴情,又为何三番五次躲在这风花雪月之地?
“你在笑什么?”
不知何时,那人已将她唇角的浅笑揽进眼底,轻声开口道。
“呵呵,”红烟轻笑,这才抬脚莲步轻移地向他走去,“许公子在笑什么,红烟便在笑什么。”
“那么,我在笑什么?”许留白又将重新斟满的酒一饮而尽,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看着看着,仿若可以看出一个人来,她总是擎着灿烂的笑容,笑得人心里暖暖的,可转眼间画面就变了,她白皙的脸颊再无颜色,只余给他一副冷漠的空壳。
红烟凤眼微眯,百无聊赖地在他对面坐下,将许留白斟满的酒举到眼前,视线落向那酒水里,却是迟迟没有喝下去。
她朱唇轻启,声音竟带有几分魅惑,却又含着诸多不解,“看来,你并没有醉。”
许留白长叹一声,又兀自斟满了酒,喃喃自语,“我以为我醉了,可还清醒着。”一想起秋月梨的刻意疏离,他的心就莫名揪痛,从那一刻起,他和她,完全成了陌生人,是什么改变了呢?
红烟微怔,却迅速将酒送到嘴边,同样一饮而尽。
见其柳眉微蹙,许留白不由得举起酒杯,挑眉笑道:“这酒比起你的女儿红,怎样?”
“不好,太苦。”红烟如实应道,她本滴酒不沾,但不知从何时起,便养成了这嗜酒如命的习惯,可笑的是,无论她怎么喝,都醉不了。
“呵呵,苦,是因为你的心。”许留白喃喃道,满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他本孩子气,洞房之夜拂袖而去,一头扎进这烟花之地,不过是惹她介意,却不想见到一个如此独特的女子,明明一副妖娆轻佻的模样,一双金色瞳孔里却又藏着落寞和无奈,让人瞧了,不由得心疼。而许留白更是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从不正眼去瞧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陷落了进去。
“噗嗤……”红烟却突然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禁不住笑出声来,“许公子真会说笑,这话应该是说给你自己听吧。”
她笑得花枝乱颤,只是眉眼之下,分明着了一抹落寞。
许留白但笑不语,只是不断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斟酒,斟酒,再斟酒……就这样不知多少杯酒下肚,许留白终于觉得头脑晕眩,再也撑不住,直接枕着胳膊趴在了桌子上。
而红烟却始终清醒着,见他醉了,悠悠晃了晃杯子,瞳孔中的颜色却愈来愈深,就在酒水倏忽溅出来的那一刻,一股冷厉的寒光陡然射来,红烟目露杀气,紧握杯子白皙纤长的五指赫然伸出尖利的殷红指甲来,在这明晃晃的烛光下显得异常阴森可怖,仿若刚浸了猩红的血色。
红烟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尽管里面的酒水早已溅落在桌上。金色的眸子无端生出一抹恨意,她冷冷看着近在咫尺的许留白,一时间神色复杂地愤然道:“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明明那么在意,却为何不问清楚不说清楚?!”说着,右手猛一用力,白瓷酒杯竟轰然碎裂,碎片划过,白皙的皮肤顿时渗出猩红色的液体来,只是红烟依旧眼神清冷,浑然不觉。
“呵呵,”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苦笑,红烟突又喃喃自语起来,“我想问为什么,值得么,可惜却已无从问起,我连那个人的魂魄都找不到,找不到……”她像患了癫痴之症,一直重复着那三个令人甚感凄苦的字。
找不到……
她不知已找了几十年。
或许,那个人早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荡然无存了。
恨意莫名窜起,红烟愤然起身,尖利的指甲突地嵌进木桌里,似要将这木桌彻底撕碎,凛然的杀气腾腾而起,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原本还对许留白存有的一点好感统统消失,取之而来的是彻骨的恨意,他虽未招惹她,可他那可笑的痴情着实令她发指!
“愚蠢的人类——”
红烟一声低喝,一时间红光大振,妖冶的暗金曼珠沙华仿若有了生命,竟自腰际抽离开来,诡异地在半空中飘摇,像极了招摇的水藻。而红烟尖利的指甲也已迅速伸到了还在沉睡的许留白面前,指尖已嵌入他的皮肤,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血液四溅一命呜呼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睡得迷糊的许留白竟喃喃吐出了两个字,“月梨……”
红烟陡然一颤,愤然而起的怒火仿若被浇了盆冷水,猛然熄灭,尖利的指甲也迅速缩回指尖,一切都归于平静,好像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他才刚倒在桌上,她还挑眉闷闷喝着酒。
红烟收回手去,扫了眼这睡得正香的男人,冷冷勾起了唇角,“哈,我差点儿因为一时冲动而错过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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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香车
翌日清晨,许青松一大早便差人将秋月梨叫去了书房,虽未明说,却也旁敲侧推地询问了许留白近来行为异常的缘由,可秋月梨一味地垂首不语,许青松自是再也问不下去。
出了书房,明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可秋月梨的心里,自从洞房之夜起,便一直阴阴沉沉,仿若无边无际的乌云积压在胸腔里,沉闷得就要下起暴雨。
“小姐,老爷他……”一直守候在门外的百灵瞧见那张苍白的小脸,心头一紧,慌忙迎上前去,担忧地皱紧了眉头。
秋月梨心思敏锐,不愿百灵担心,勉强挤出笑容道:“百灵,我想喝你亲手熬的莲子羹了。”
“小姐,是真的吗?!”大眼睛陡然一亮,百灵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愉悦的心情了,自从洞房之夜起,她家小姐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即便是她亲手所做的莲子羹也是一碗又一碗的在她面前无情地冷去,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家小姐就愈发清瘦了,害得她异常心疼。
可是如今,她家小姐又有了食欲,莫非是在老爷的劝说下想通了?
想着,百灵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准备,“小姐,你先回房等着,莲子羹马上就来!”
百灵娇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庭廊尽头,秋月梨怔了怔,便抬脚走去。
可还未走几步,便见一家丁踉跄着脚步急匆匆而来,嘴里还叫着百灵的名字,因为太过匆忙,险些撞到秋月梨。
猛然抬头瞧见秋月梨,临安顿时骇得脸色铁青,支支吾吾道:“少,少奶奶……”神色甚是慌乱,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秋月梨微微蹙眉,见其欲要撒腿就跑,出声叫住了他,“临安,出什么事了?”
临安面露难色,苦笑道:“没,没什么。”
只可惜秋月梨并不打算放过他,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事八成和她有关。
所以,她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临安身前,在个头威猛的临安面前,她的身体明明那么娇小,但却有种无形的强大气势,压得临安喘不过气来,让他再抬不起脚,尤其当秋月梨那双皎月般清亮却又藏有些许异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时候,临安只觉浑身不自在,因而未等秋月梨再开口询问,他便主动禀报道:“少奶奶,少,少爷他回来了。”
秋月梨微微一颤,即便从洞房之夜起,他便夜不归宿,她以为自己习以为常,可如今听来,心底依旧隐隐揪痛,她张了张嘴,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最终吐出来的话语就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而已,“为他备些热水吧。”话音轻落,转身欲走。
本想瞒着秋月梨的临安却不知为何突然开了口,“少爷还在府外……”待秋月梨诧异地转过身来,他才继续未完的话,“的马车里。”见秋月梨微微蹙眉,临安只好补充道,“少爷他……还未醒酒。”
秋月梨又是一滞,临安虽未说下去,她也已明白他的意思,听百灵说,这几日来,他总是被一辆缀满紫金流苏的香车送到府外。
顿了顿,秋月梨便轻声道:“临安,随我去看看罢。”
“是,少奶奶。”临安虽应了声,但脸上诸多歉疚和无奈,暗自责怪自己的多嘴。
还未走出府外,便从闪开的门缝中瞧见那存在于传说中的香车,果然奢华至极,十里飘香,令人为之震颤。
刚要踏出门槛的脚突然顿住,一股奇异的香气陡然袭来,不同于馥香的身体所散发出的清幽而心神荡漾的气味,这种香气,妖冶而又摄人心魄,仿若罂粟,致命却又让人为之痴迷。
秋月梨苦涩地牵起嘴角,这才扫去笼上眉梢的阴霾,直奔马车而去。
可还未走近,两个车夫便将宿醉未醒的许留白从马车上扶了下来,一个身穿鹅黄长裙的俏丽少女紧随其后下了车,虽生得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却多了分俏皮,少了些许韵味,秋月梨很清楚,她并非传说中的红烟姑娘。
果不其然,那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秋月梨径直走来,却也只是扫了她一眼,一脸的倨傲,仰起瘦削却白皙的下巴道:“你就是许夫人吧,红烟姐姐命我将许公子亲手交给你,任务已完成,我回去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她便招手让车夫将这宿醉未醒的许留白丢给秋月梨,然后动作敏捷地提脚上了马车。
望着那闪烁着晶亮光芒的香车逐渐远去,秋月梨的心情几多复杂,尤其是那被马夫丢到她瘦弱肩上的许留白,仍旧驱不散那缠绕周身的浓重酒气,以及那即便是酒气也掩不住的致命香气。
“呵,看,我说过吧……”
不知为何,飘渺而又亦真亦假的戏谑再次潜入耳际,想到洞房之夜馥香附在她耳畔的轻声细语,秋月梨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欲要推开那几乎挨着心跳的身体。
殊不知这微小的动作早已牵动了一个人的心。
原来,他早已醒了来,只不过依旧紧紧闭着双眼靠在她的肩上,贪婪地享受这本属于他的温暖。
可是,她却想推开他。
她不知道,他有多心痛。
到底是什么原因,仅仅一刹那,便足以颠覆一切?
他听到心脏裂开的声响,好像琉璃杯破碎的声音,带点儿沉闷的钝感。
因为太痛,所以不甘。
许留白突如其来地伸出手来,直接将身材娇小的秋月梨揽入怀里,并不顾一切地用尽气力将她拥紧,似要将她彻底嵌入身体里,完全不顾路上行人投来的讶异目光。
可秋月梨却在意,她本就忍着痛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如今却彼此相挨,近在咫尺,馥香的话再一次涌入脑海,并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仿若就要这样永无止境地叫嚣下去,直至,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她咬了咬牙,内心挣扎许久,终究是下定决心,为了不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她咬唇奋力推开了许留白。
突如其来的大力让许留白缓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秋月梨竟如此绝情,一点儿颜面也不留于他,踉跄而退,竟是差点儿跌倒在地。
好在一旁的临安及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