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纵然相见不相识,他还是娶小乔为妻;所以他遇见大桥、遇见翔,并看重他们如手足,那是因为,即便他忘记自己是苏凊文,也没忘记与他们的缘分。
笑容勾起,在知道自己穿越那天,他就想回家、回到她身边,告诉她︰谢天谢地,让我们又再踫在一起。
即使这种话会让她一头雾水,觉得他发神经,但他还是想要连续说几遍。
好不容易,他终于能够下床、终于回家,终于终于他又看见小乔那双让他倍感熟悉的眼楮……只是,眼楮里没有他想要的热情,只是,冷冷的冰霜在里头凝结出雾气。
她怨他了吧?
他理解,因为郑允娘。
不过,他也不开心,她甚至连解释都不听,就决定将他放弃。
「你不相信我。」句子很短,却是强而有力的指控。
「不知王爷要妾身相信什么?」
是相信董肆的亲自护送、相信董参的处处周到,还是相信郑允娘口里的「想当年初见」?
他知道她有多火大,除了玩笑和外人面前外,她从不喊他王爷的,今天连妾身都说上,所以她的平静只在表面上,其实,心头醋海早已波涛汹涌。
这个认知让他很愉快,弯弯眉毛,心平抑了两分。只要她在意,他便不忧心。
她回望他,他眼底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竟在片刻消弭了她的怒气。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个表情,她就改变心境,凭什么她那么生气,可是怒气却被他温和的笑脸秒杀。
舍不得她再生气,他用最简短的话,取消误会成因。「郑允娘不是我的女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怎么可能?但他的表情不像说谎、他的口气不像说谎,他的态度更是真诚得无庸说服,便让人全然信了他的话。
怎么会是这样?
她以为他要说︰这件事我身不由己;或者说︰我与她过去的情分,让我无法对她的处境视若无睹;再不然就说︰我有错、我认错,但是我不要你离开我。
她想象许多种句型,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像他说出口的这个,令她震惊。
「什么意思?」
「郑允娘,郑立德的女儿,多年前新皇登基,五王爷联合乱臣起事,想谋害当今皇上。郑家二十三名成年男子均被判绞刑,女子及孩童发配边疆,可是她被人救下,多年来隐身在花街柳巷。
「数个月前,父亲进了青楼,结识郑允娘,他明明知道她是罪臣之后,却因心喜她的容貌才品,不顾她身分、不顾她是否会给族人带来灾殃,硬是将她纳为外室。
「我曾经和你提过,班师回朝后我缴回兵权,是怕树大招风,也是因为皇上不放心董氏一族,皇上一心想拿回兵权,而父亲抵死不肯将兵符缴回,于是皇上暗地集父亲的罪证,郑允娘便是父亲『勾结罪臣』的重大罪证。」
「所以你便替父亲担下这个名头?」
「对。」
「皇上对你还真是特殊,同样是嫁进将军府,嫁给父亲和儿子,就能分判有罪无罪?」她不信这种说词。
「因为我是皇上的心腹,在成为他的臣子之前,我先是他的朋友和救命恩人,这是其一。」
「其二呢?」郁以乔追问。
「其二,我不是董昱的亲生儿子,我是驸马爷的儿子。记不记得,我在出门之前曾经告诉过你,等你见过驸马爷,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要说的……就是这个秘密?为什么非要她见过驸马爷才说?因为他们长得很相似吗?难怪,难怪婚前凤陵公主要见她一面,难怪婚后,公主三番两次递帖子相邀,却总是被公公拒绝。
他拉着她的手,到桌边坐下,像说故事似的,他将梦境中董亦勋的遭遇与他之后恢复记忆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
「我的生母原是驸马爷苏擎风的贴身侍婢,十五岁那年,府里替她开脸成为驸马爷的通房丫头,后来皇帝赐婚,驸马和凤陵公主情深,他不愿意我的生母伤了公主的心,便打算在成亲之前,将她送出府。
「一次父亲到驸马爷府里作客,却看上我生母,便向驸马要回我生母,当时我生母腹中已经有我,只是尚未自知。
「父亲很宠爱我生母,不久她生下我,当时父亲在军营里,我们母子俩的性命便掌控在林氏手里,林氏将我生母毁容、断指、刺目……我生母明白,只有她死,我才能活……我在五年前的元宵节知道了这个秘密,快马狂奔想到公主府找到玉嬷嬷,澄清自己的生世……」
「你策马在街上狂奔,没想到几支暗箭射来,马失蹄、你坠马。」
多年疑问答案解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冷的天,他连大裘披风都没穿就出门。为什么他非得策马狂奔,赶得这样急切。
「你怎么知道?」
「当时我就在你身边,有个大夫替你把脉,他说你死了,死者为大,我拿出帕子,要将你的脸盖起来,没想到你突然张开眼楮看我,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她还记得,当时他深邃的眸子,仿佛要看穿她灵魂,那个眼神,教人震撼。
「原来我那么早就认识你了?」他们之间,果然是前世缘、今生定。
郁以乔一笑,续问︰「你不是因为马受惊吓而坠马的,有人朝你的马放暗箭,那些箭穿过马腿骨头,还有一支箭射进马颈,力道很大,可见得射箭之人的武功高强,你和谁结下仇?你有没有查过那些暗箭是谁射的?」
「我醒来之后丧失记忆,怎会去查这种事,但父亲查了,不过最后不了了之,可是,他打杀了林氏身边的老嬷嬷。」
所以是林氏做的好事?为了董亦桥也为了将军府的颜面,此事不能揭发,只能让他吞下暗亏。
「是不是因为老嬷嬷的死,激怒了她,才有后来那些妻妾殒命事件?」家庭原是带给人们温暖的地方,却没想到替他带来的全是伤害。
他苦笑。「不是,是因为我身上流的不是董氏的血,父亲可以容许我这个意外存在,可以容许我替家族争光采、争爵位,以便传给后世,但不能容许我的孩子错乱董家的血脉。于是,他纵容不知情的林氏下手。
「在父亲眼中,那些女人必须死,而禹襄、禹宽……他们也得死,只不过,她们的死闹出的动静太大,几个孩子才能保存至今。」
她握了握他的手,无声安慰。
苏凊文转开话题,那是董亦勋的悲剧,他不愿意多提。
「想不想知道,这些天我去了哪里?」
「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
于是他将六王爷叛变、父亲加入的事说了一遍,他也提到前些日子策马在各个军营间,说服将军们不要受自己的父亲蛊惑,背叛朝廷的信任。
说到紧张处,郁以乔皱起眉目,红丝泛进眼白,雾气濡湿双眼。难怪他的手老是压在腹间,难怪他神色憔悴、周身带着淡淡的药草味,原来是受伤了。
「既然受伤,为什么不留在宫里,让太医好生照料?」
「皇上一下子让董肆往郑允娘那边送奇珍异宝,一下子假传我的意思,让紫荷、红菱去伺候她,一下子又让她当侧妃,你表面上不吵不闹,却已经把箱笼全部整理好,我要是再不回来,恐怕等着我的就是人去楼空了。」
「那些……全是皇上的意思?」
「不然呢,我会笨到给自己挖坑跳?父亲的姨娘怎么比得上自己的结发妻,要伤心,也是郑允娘去伤,怎么可以让我的妻子受伤。」
「你不是皇上的朋友加救命恩人吗?他为什么要害你?」
「他在生气、他睚皆必报。」
「气什么?」
「两件事,第一︰我勉强皇上除去父亲的叛逆罪行,保全了父亲的面子,让他自动引退朝堂。第二︰我联合皇太后,替他挑到一门好媳妇。」
前面那件,已经让皇上很不爽,但他肚子上的伤,逼得他不得不挤出几滴良心,好让他全了孝悌之心。而后面那件,则是让皇上不爽至极。
「既然如此,他该感恩戴德,而不是想坏人夫妻情吧。」
「问题是,那门好亲事不是他想要的。」
「皇上喜欢的另有其人?」
「没错。」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小乔,皇上和我们不一样,他有他的责任和担当,陈皇后的娘家可以带给皇上最大的益处,皇上接下来要推展的朝政,需要陈家的大力支持才能办得到。我向你保证,陈皇后绝对不是个苛刻的女子,她绝对会全力辅佐皇上。日后有机会我带你进宫,你再好好评断陈皇后这个人。」
郁以乔点头,误会解除,心中豁然开朗,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情,看着他、盯着他,沉沉的心里有无数的情绪在里头翻滚。
苏凊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要消化的事比她更多。
握住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他一直不晓得,为什么胸口处老是凉凉的、空空的,直到她的手掌心贴合了,他才明白,过去几日,自己丢失的是什么。
差一点点,他就失去她了吗?
「小乔。」他喊她,她没应。
「小乔。」他再喊她,这次她应了,轻轻一声「哎」,她听见他的温情。
「小乔。」他又喊,在前一世,在她死去的那几年里,他总在入睡之前喊几遍她的名字,好像喊着喊着,她就不曾离开过自己。
「怎样?」她笑着应了。
「小乔、小乔、小乔。」他继续喊、不停地喊。他终于又把她喊回自己身边。「你到底做什么?」她笑得更厉害了。
他还没够,再喊,「小乔、郁乔,郁乔、小乔,小乔、郁乔、郁乔、小乔。」
像是某种仪式,也像某种咒语,他重复念着、喊着,然后笑容渐渐扩大。
她夸张的笑容收敛,因为他喊的是郁乔,而不是郁以乔,是俏皮喊法?眼珠子溜过一圈,她说︰「你再没事乱喊,我不应你了。」
他笑弯眉毛。她不喊王爷、不说妾身,是对等的你、我,所以,雨过天青、事过境迁!
他圈上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问︰「热水和衣服,可以不必送到那边了吧?」
她赧红双颊,说︰「你爱在哪边就在哪边。」
「那可不行,非礼父亲的女人是乱|伦。」
「什么父亲的女人,人家十三岁就看上你了。」
「真的假的?我不认识她的!」他态度郑重起来。
「你帮人家把绣了双飞鸳鸯的帕子从枝头取下来,又说,若是父母亲应允,便要上门求亲。」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不会是皇上编出来的剧情吧?」他认真寻所有有关董亦勋的梦境,连续翻过几翻,都翻不出这个场景。
「你确定?」
他高举五指发誓,脸上表情郑重,无丝毫玩笑成分。
郁以乔笑开,悬了多日的心终算落地。他,终究没有辜负她的爱情。
他看着她,一眨也不眨,看得她脸颊微微泛红,别开眼。她也是会害羞的。
「好吧,信你一回,我去把箱笼里的东西放回原位……」
苏凊文拉住她的手,说︰「那倒不必,我们很快就要搬家了。」
「搬家?」
他们要被劳改、下放、发配边疆?因为即便皇上再看重他,叛国都是不能轻饶的罪刑?因为他,皇上动不了叛变的董昱,只好动儿子?不会吧……
她受惊吓的表情很夸张,苏凊文一眼猜出她在想什么。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皇上和父亲谈条件,如果他同意让我过继到驸马和公主名下,就把叛乱罪一笔勾销,反正我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过继也不过就是各归各位。父亲同意了,所以今日父亲和我一起返回将军府。」
直到现在,太夫人还不晓得过去近一个月,儿子入了大牢,而长孙躺在宫中养伤,皇上在这关头周全了父亲的颜面。
父亲再固执,也当知道羞愧,自古至今,叛国弒君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是因为这个他恨过、怨过的儿子,他才保住光采,也保住一条命。
而皇上轻轻放下,除不愿朝堂再受震荡之外,也是在为日后的新政铺路。
「你也同意了?」
「这是最好的做法,我离开,林氏就不必成天到晚担心我会抢走亦桥的财产。父亲不必看着我和驸马爷越来越相似的脸,日日揪心。而驸马爷膝下无子,一直是公主最大的心病,这样做,处处都周全。」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柔声问︰「你喜欢凤陵公主这个婆婆吗?」
郁以乔失笑。再怎样,凤陵公主都比林氏好上几千倍。她笑着说︰「反正不管你去哪里,我终是要跟着的。」
「嗯。」他贴着她的脸,软声道︰「小乔,我想你了。」
他的掌心轻轻抚上她的脸,顾不得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想得心急……
「王爷、少夫人,热汤面来了。」不会看眼色的银喜端着面急急进屋。
郁以乔一个心急,慌张推开他,坐正身子。
她这一推、推到他的伤口处,痛得他龇牙咧嘴,他深吸气吞下怒火,隐忍说道︰「你!去把紫荷和红菱换回来!」
银喜僵在门口,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郁以乔捣着嘴笑道︰「快把汤面放下,再去让金喜备热水,然后去那边说一声,王爷让紫荷、红菱过来服侍。」
「知道了。」银喜吶吶应道,转身出门。
好事被打断,又得重来,苏凊文有点哀怨。算了,先吃饱再说,过去几天他寝食不安,天天担心小乔跑掉,现在心放下,就觉得饿坏了。
郁以乔起身,打算把面端到他面前,他则动手玩着她给孩子做的翘翘板,视线落在那迭白纸上,当「杠杆原理」四个字跳进眼中时,他猛地一惊,把整迭纸抓到眼前细读。
给我一个支点,我便能扛起整个地球,给我一把利剪,我便能将纷乱的感情剪得利落清楚。
阿董、翔、大桥、奇迹、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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