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授予红旗战斗勋章,”另一个应诺说。
这一切使瓦西卡的心里充满了自豪感,他坚强地忍受着痛苦。今天母亲来看他,她把包着苹果和搪果的包裹搁在床头柜上,在凳子上坐了 20 来分钟,不断地擤鼻涕,还用手帕擦眼睛。
“没什么,瓦西卡……上帝保佑,会好起来的……会过去的。医生说不会残废的,”她安慰儿子,“这是工厂给你送来的点心……斯乔帕说要来看望你。目前他工作很多,下次来……”
“妈妈,你不要哭……没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会躺很久的。你看新的皮肤已经长出来了,就会好的,”瓦西卡说,他的脸只看得出嘴唇在动。
“会长出来的,瓦西卡,会长出来的。你年轻……一切都会好的……”
“可你别哭。”
“我不哭,不哭,瓦西卡,”她一边安慰儿子说,一边慌忙用湿手帕擤鼻涕。
过了一会儿,她又热泪盈眶了。瓦西卡懂得,母亲的哭出于“女人的怜悯心”。他很懊恼,母亲不像旁人似的为他骄傲和称赞连连,她只是揩眼睛。对于母亲的眼泪瓦西卡没有十分在意,但它还是起了作用——完全扫了他的兴。
闭上眼睛,瓦西卡清楚地想像得出母亲是怎样走下军医院的楼梯,走到街上去的,她垂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去,一边走一边擦眼泪,而家里很冷。夏天他卸下窗上的胶合板,换上玻璃,才不久又镶上胶合板,镶得很仓促很马虎,胶合板不太合缝,风钻得进来,现又没有人去把它钉好……
米沙与斯乔帕相信,无论瓦西卡怎样变样,他们总会认出他来的。这能有什么怀疑上!他们牢不可破的友谊相好了多少年——哪会认不出来!他们精神抖擞朝助理护士指点的瓦西卡的床铺走去。为了装出一副他们相信受伤的人会很快痊愈,什么可怕的事也未发生的样子;他们故意雄赳赳地、咧开嘴微笑着走过去。约莫还有五步路他们站住了。床上果然有个人躺着,可那是瓦西卡吗?不清楚。只有两个眼孔和一条代替了嘴的窄缝。余下的一切都缠着绷带,甚至鼻子部位光凭隆起一点才猜得到。
两个朋友十分困『惑』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一个个儿不高、却很胖的助理护士走近来,她头发已经完全斑白,长着一双善良的眼睛。
“你们怎么了,孩于们。”
“可以跟他谈话吗?”米沙悄俏地问。他看见瓦西卡闭着眼,很怕唤醒他。
“谈话冯?那为什么不用可以!走近去,坐下谈吧。只是不要太多,并且别碰他,稍微动一动都不行。”
米沙走近去,看见了洞孔里一双明亮的眼睛正高兴得闪闪发光。
“瓦西!这是我们……你瞧……我和斯乔帕来看望你。”窄缝里嘴唇动了,并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你们好,伙伴们……谢谢你们来看我。”
“嘿,还来这么一套……说什么‘谢谢’,”斯乔帕见怪说,“要是让探望的话,我每天都会来的。”
他俩挤在不久前科茹赫母亲坐的凳子上。有一段时间沉默地望着受伤的人。困『惑』逐渐过去了。瓦西卡那双有生气的,放『射』愉快火星的眼睛正在探索着他们,似乎他这是化了妆在吓唬他们,再过上一、两分钟,他就会笑着取下白『色』的面具,从床上跳下来,拍打他们的背……
“他们怎么把你弄得像只蛹!横一道竖一道,”米沙笑着说。
“你知道,我烧伤的百分比是多少?差百分之三就到了死亡线,得在乐队伴奏下葬了,”瓦西卡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说,“有的伤还根深……两手伤到了骨头。”
“好了,别吹了。我们知道,“斯乔帕说。
“你是好样的!”米沙称赞说,“快点好起来,我这儿有事。”
“什么事!”
“万尼亚叔叔……”米沙意味深长他说,同时朝四周环视了一下。
“万尼亚叔叔”,这两个词里包含了很多的含义,他们不由自主沉浸在英勇的浪漫史里,瓦西卡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瞬间的剧痛映现在他的眼里,透过咬紧的牙齿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你怎么了,你不很……瓦夏1。”米沙担心他说,“静静地躺着……”
“痛吗,瓦夏,”斯乔帕问。
“你以为不痛吗?”受伤的人生气地低声说,“自己活活烧着试试看,那时知道了……”
很快疼痛停止了,瓦西卡又平静他说起话来。他发现了斯乔帕自罩衫底下的领带。
“你干么打了领结?斯乔帕。”
“他在我们那儿大出风头。买了新西装,不穿大衣就在街上走。装腔作势。”
“我一点也没有装腔作势,”斯乔帕抱屈地说。
“为什么不穿大衣?不是很冷吗?……”
“大衣在修补,难道跑趟商店算远吗?”斯乔帕申辩说。
“好吧,我们不是小孩,”米沙不罢休,“你骗不过我们。我对你说,
瓦夏,是怎么回事。在商店里……你知道吗,在“红砖头’房子里,有个来瓦西卡的小名瓦西卡的又一小名。当学徒的女孩子……明白吗?他就是为她打扮的……”
“真是胡说……真是胡说!”斯乔帕满脸通红地抗议,“别听他,瓦夏,这是他故意捏造。”
“可是你为什么脸红呢?”瓦夏问。
“什么?”
“为什么脸红?”
“难道我脸红了吗?……你们这儿很热。罩衫,还有什么,使得我很热。”斯乔帕漫不经心他说,整了整罩衫,晃了晃肩膀,似乎他身上穿着很重的『毛』大衣。
斯乔帕的狼狈相本身就是证明。以前大家也常开他玩笑,他从来是平心静气的,可现在却不好意思起来,可见,米沙的玩笑击中了要害。
在嘲弄日光的交叉火力下,斯乔帕越来越不好意思,极力装出一副毫不见怪这种玩笑的样子,他开始看天花板、墙、旁边的床。为了不去看朋友可笑的样子免得笑出声来,瓦西卡不得不刚上眼睛。米沙趁机用肘子戳了一下斯乔帕,朝受伤的人摆摆头,站了起来。
“别再瞎扯了,”他悄悄他说,“看护吩咐说话不要太多……下次再谈,你会好的,瓦夏……我们走了。”
瓦夏看了看朋友们,困难地忍住了笑,解释说:“没有什么,米沙……你知道我面颊不好动……笑也不让……难受得发痒。”
“见个面比什么都好。”
“斯乔帕,你别生气……凑近一点,”瓦西卡请求道。见朋友坐到了床头,他继续说,“我对你有个请求,能办到吗?”
“当然能办到。”
“母亲一个人过活,懂吗,我没有把窗子弄得适于过冬。得把胶合板与窗框钉得紧一点,再用报纸糊起来,钉子在小桌子里……”
“说什么?钉子我有。”
“这你能办到吗,斯乔帕……她很冷。”
“今天就动手。”
“那谢谢了,”瓦西卡结束了话,但制不住又继续说,“听我讲……她叫什么?”
“谁?”
“那个女孩子……女售货员?”
“瞧你们真的造起谣来啦!”斯乔帕愤愤他说,“列宁格勒有的是售货员!我与她们有什么相干?”
米沙没有听见先头的谈话,但当斯乔帕否认显而易见的真相时,决定干预了。
“等等,等等!那么上星期谁拉着小推车在博尔绍夫大街上走?拉套的马。”
“什么小推车?”
“装食物的,推到‘红砖头’房子那儿去的。”
“那又怎样?”
“没有什么,事实不容否认,亲爱的同志。”
斯乔帕只好绝望地挥挥手,离开床边。否认是徒劳无益的,上星期他真的帮卡佳把食物运到商店里去,就是说,米沙看见了他们。
第1卷 第13章早晨
康斯但丁·波塔佩奇醒来,但没有立刻意识到在什么地方。暖和、干松、明亮。他盖着的已不是军大衣,而是棉被。睡得很甜。
“我给弄到什么地方来了?”少校用手掌擦着嘴唇想。
『摸』到刮了胡子的光滑皮肤,一切立刻都记了起来。在作客!昨天他好像从“大后方”来到了列宁格勒,冒名马尔采夫逗留在一个认识的化学家家里。他究竟叫什么名字?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扎维亚洛夫。主人本人出差去了,这儿住着的是他的孩子:科利亚和阿利娅。晚上他去了澡堂,后来刮了胡子,8 点左右就躺下睡觉了。
现在几点了呢?
康斯但丁·波塔佩奇从挂在椅子上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手表,看了看。
“哎呀,我的天!11 点钟了!我究竟睡了多少时间,16 个钟点。”
该起床了。他得到批准可以休息到明天,应当享受一下,可以再躺上一、两个钟点,被窝里又暖和又舒适。
住宅里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息,要知道他在这儿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躺在床上,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劝他与孩子们住上两天,给他们举行个类似考试的检查,看看他们当他在的时候表现怎样。
“那又怎样?目前一切都很好,”少校想,“迎接我很沉着,又很热情:不慌张,不忙『乱』。科利亚带我去了澡堂,就去学校里了:阿利娅晚上把我灌饱了茶。是个好孩子。独立自主、关怀备至。真是个女管家。假如我的女儿像这样就好了,”康斯但了·波塔佩奇心里想,他不由把阿利娅同自己娇宠惯了的女儿作比较,他女儿十分任『性』,什么也不会做,还什么也不想做。现在她跟学校撤退了,住在乌拉尔,“她在那儿不知怎样?”
米沙早就坐在那儿读书。眼睛在一行行字上溜过,但对所读过的一个字也没有记住。房门虚掩着,他努力倾听,为了不放过客人起床时的一举一动。
他到底能睡多少时候?
时间令人难受地延续着,终于门嘎吱一声响了,只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客人进了浴室,清楚地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粗重的擤鼻声。
“他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怎么穿的衣服,这些都没法听到,”米沙想,“应该使他的房门关不紧,把铰链拆坏,还是另想别法?”
几分钟后传来了说话声。
“有谁在家吗?”
“有!”米沙走到前厅去,答应道。
“这么静,我真以为你们都走了……丢下我一个。海员你好,学校里怎么样?”
“没什么,”米沙与客人道过好,镇静地回答,“客厅里坐,格里戈里·彼德罗维奇,阿利娅在那里留下了早饭。
您睡了很久。”
“是……我自己也奇怪,睡了 16 个钟头……像只土拨鼠。”
他们进了客厅。桌上放着把茶壶,套着个半新不旧、装饰鲜艳的棉布套:没有切开的面包和罐头香肠整整齐齐搁在碟子里。
“瞧,她考虑得多周到,”客人说,“可爱的女管家……您得为您的妹妹自豪!科利亚。那她本人在哪儿?”
“在学校里。大概冷了,”米沙拿起套子,『摸』了『摸』茶壶,说。
“没关系,没关系!”客人劝止他说,“我不喝很热的茶。据说茶热会闹肚子:溃疡、结肠炎……您注意过没有?科利亚,动物都不喝和不吃热的。譬如,猫、狗。”
“是,这我看到过。”
“就是这样。猫在吃热鱼热肉的时候很怪。先用爪子试试,滚动几下,等它冷掉再吃。那为什么?要知道谁也没有教它们……这是天『性』。天『性』是件了不起的事。人类脱离了天『性』,因此就有许多麻烦事,”客人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到桌子边,继续说,“牙齿先坏,其次眼睛,然后头发掉了……秃头的人多么多!关于疾病我就不必讲了……全邻关键在于脱离了天『性』……”
米沙就像头一次一样,将信将疑听了马尔采夫所说的一切。不知怎的,他觉得敌人说的和想的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
“多狡猾!为了骗取信任,尽说些有道理的东西。”他想。
关于天『性』的说法对米沙来说不是什么新消息,尼古拉。瓦西里那维奇也爱讲天『性』,主张凡事不能过度。
“科利亚,你们这儿电车线路与从前一样吗?”客人问,“还是那几条线路吗?”
“是……”米沙不很有把握地回答,“能通车的地方都通车。”
“那么什么地方能通车呢?”
“大概不太危险的地方。往西和往北的线路与从前一样通车,而往东……我就不清楚了……那儿是前线。”
“明白了。我要出去一趟,与几个人碰碰头。”
“去哪儿?”
客人仔细看了看少年。米沙似乎觉得,那人的眼睛这时亮了一下,不知是他觉着可笑,还是生气了。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领路,”米沙提出,“您对城市不熟悉。”
“怎么会不熟悉?列宁格勒我来过好几次了。”
“可为什么不来我们这里呢?爸爸说您在休养所时就打算来了。”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客人逃避直接回答,“最好说说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他工作很重吗?”
“是,工作很重。他目前正在发明一种信管什么的。”
“这很好。”
“当然不坏。意外的礼物会使法西斯分子哭叫起来,”米沙幸灾乐祸他说,但是他觉得这还不够,又补充说:“这样的礼物给他们准备了许多……为了不让他们惹事生非,下次再来纠缠我们。”
“我看得出,您很生法西斯分子的气,”客人『露』出一丝冷笑说。
“当然生气……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多少懂得一点。我们没有触犯他们,对吗?他们却像强盗似地闯进来……现在大概倒霉了,闯进来了,但碰得头破血流……”
讲到法西斯分子,米沙沉不住气了,不再隐瞒他的仇恨了。是的,这怎能忍得住!母亲的牺牲,父亲的受伤,狂轰滥炸,残酷的包围、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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