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掌门人,本来崇奉儒学,也可以说是一位道学先生;但五十以俊,因晚年丧偶,动了慕道之心,时常和一些玄门中人往来。听涛山庄就在华盖山麓,山上就有不少道观,阮掌门人闲居无事,就经常到山上去,和他认为有道之士论经谈道。有时就在山上一住两三天,也是常有之事,后来经常十天八天的不回家了。好在他早已家务全交给四师弟范叔寒掌管。范叔寒今年不过三十六、七,是他小师弟,最后几年,还是他代师傅传艺,自然可以信得过。
这是四月初旬,阮掌门人又上山去了。因为他经常上山访道,家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但这回却只去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就匆匆回来,一脚进入书房。范叔寒听说大师兄回来了,就跟了进去.叫了声:“大师兄。”
阮松溪一手摸着他垂胸黑须,微微笑道:“四兄弟,你有什么事么?”
范叔寒站着道:“小弟正有一事,要向大师兄禀报……”
阮松溪含笑抬抬手道:“有什么事,你坐下来再说。”
“是。”范叔寒在他下首一把椅子坐下,欠着身道:“这个月二十八日,是六合门徐掌门五十大庆,他们已派专人送来请柬……”阮松溪笑道:“你要二师弟去就是了。”
范叔寒道:“他们也有请柬给二师兄,小弟觉得大师兄应该亲自去一躺才是。”
“好。”阮松溪点着头,抬抬手道:“到那时再说吧。”
范叔寒又道:“寿礼……”
阮松溪笑道:“二十八还早哩,这些琐事,你准备就是了。”范叔寒觉得大师兄和六合门徐掌门人有数十年深交,人家五十初度,不该如此淡然视之,但听大师兄的口气,似乎已有不耐之意,也就不敢多说,起身辞出。
阮掌门人自从夫人去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尤其他好道之后,性喜清静,不准有人惊扰,一晚过去,到了第二天中午,书房里间卧室门仍未开启。一向侍候他的老管家阮福,从早晨到现在,至少已经到房门口来过五六趟了,只是不敢惊动。
现在厢房里已经开饭了,老爷子还没起来,阮福觉得事情有些反常,平常老爷子都是天一亮就起来了,他从小跟随老爷子,这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逡巡了一回,忍不住只好举手叩门,一面口中喊道:“老爷子,句以吃中饭了。”房中并没有答应。
阮福觉得事有蹊跷,以老爷于的内功修为,别说叩门了,就是自己只要走近门口,就会听到。怎么会连叩门都不答应的?他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祥之兆,手指用力叩了两下,叫道:“老爷子,已经中午了,你老怎么还不起来?”房中依然没有动静。
阮福一颗心不禁往下疾沉,他不再叩门,急匆匆奔出书房,穿过走廊奔入东首厢房。范叔寒和阮天华已经在那里等着,看到阮福气吁吁的奔入,范叔寒问道:“阮福,你是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阮福道:“四爷,老爷子他……”
范叔寒心头一凛,急忙站起,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阮福道:“小的去请老爷子用饭,敲了两下房门,老爷子都没有答应,所以来请范四爷去看看。”
范叔寒身躯一震,问道:“你敲了门,大师兄没有答应?”
阮福举手拭了拭额上汗水,说道:“小的也大声喊了,老爷子都没作声。”
范叔寒回头道:“天华,我们快去看看。”说完,急步往书房行去。阮天华、阮福跟着他一脚赶到书房,里首房门依然开着,阒无人声。范权寒走近房门,举手拍了两下,叫道:“大师兄……”房门还是没有动静。
范叔寒心头一阵颤栗,右掌吐劲,「喀」的一声震断门闩,房门应手而启。目光一注,北首床上,帐子低垂,床前还端端正正放着一双双梁布鞋,正是大师兄之物。范叔寒一个箭步掠近床前,举手撩起帐子,不由心头猛地一紧,他猜想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大师兄直挺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已无一点生气。
“大师兄……”
“爹……”
两声悲切的叫声,听得阮福当头如中巨杵,跟着抢了上去,扑地跪倒床前,泪如雨下,叫道:“老爷子,你怎么这样就走了?”阮天华只叫了声「爹」,扑在床上,已经昏了过去。
范叔寒为人精明,他又是大师兄代师传艺,名虽师兄,情同父师,看到大师兄直挺的死去,心头自是极为悲痛,但他强忍著悲痛,先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死的?此时眼看小师侄一恸昏去,急忙举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掌,叫道:“天华,你醒一醒。”
阮天华被他一掌拍醒,又悲呼了声:“爹……”
范叔寒拭着泪水,说道:“天华,人死不能复生,大师兄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节哀顺变,坚强起来。愚叔觉得大师兄年岁不大,内功精湛,不该去得这样快,尤其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说走就走,所以愚叔先要查看大师兄的死因……”
阮天华神情一震,睁目道:“四叔,你说爹是……」
范叔寒追随大师兄二十多年,见多识广,一眼就已看出大师兄面色有异,只是此时不便对小师侄多说,只是淡淡的道:“不,愚叔只是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过世的?”一面转身朝阮福道:“阮福,你立即派人去请二师兄,三师兄尽快赶来。”阮福答应一声,转身往外就走。
范叔寒转过身,仔细在大师兄头脸发际查看了一遍,然后又解开大师兄衣衫,在项颈、胸腹、背脊等处,极细心的看过,身上丝毫不见伤痕,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就用手拨开牙关,凝目看了一眼,心头止不住一阵惊栗,迅速把牙关闭上,暗暗忖道:“大师兄会是服毒死的?这简直和大师兄为人大大的不符,大师兄根本没有服毒自戕的理由,为什么要服毒自戕呢?”
阮天华一直站在旁边,泪眼望着四师叔,问道:“四师叔,爹是怎么死的呢?”
范叔寒微微摇头道:“愚叔还不敢断言,且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再说。”说罢,放下帐子,又道:“天华,我们还是到外面一间去坐。”阮天华眼看四师叔方才很伤心,但现在好像戚容已减,精神已经振作起来,心中暗暗钦佩四师叔果然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口中应了声「是」,随着他身后,退到书房。
范叔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天华,你也坐下来,休息一回,人死不能复生,务须节哀,流泪痛哭,哭坏了身子,於事无补,一切要等二师兄来了,才能作主。”刚说到这里,瞥见书案踏脚下,跌落了一本书,这就起身走近书案,俯身把书捡起,那是一册史记,把书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阮福已急步走入,朝范叔寒道:“回四爷的话,小的已要长根、荣生两人,骑马赶去报讯,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二爷和三爷都可以赶到了。”
“好。”范叔寒目光一抬,问道:“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去睡的?”
阮福道:“晚饭之后,小的给老爷于沏了一壶茶送来,老爷子挥挥手,就说「没你的事了,你去睡吧」,小的就去睡了。”
范叔寒问道:“你今天一早进来的时候,书房里可有什么异样么?”
阮福一呆,口中哦了一声道:“四爷不说,小的倒忘了,小的第一次进来.天亮不久,平日老爷子就是这时候起来的,小的看老爷子房门还开着,就不敢惊动,后来看到书案上,书翻得很乱,还有几本书掉在地上,大概昨晚老爷子书看得很倦了,才会掉在地上的,是小的捡起来,放到书架上的……”
范叔寒没有作声,站起身,走近书案,拉开抽屉,只见几个抽屉里面都翻得很乱,好像大师兄昨晚在找什么东西,心中更觉疑团莫释,大师兄平日为人精细,收放任何一件东西,都有一定的地方绝不会乱放,而且自己收藏的东西,也不可能在书本中,抽屉中乱翻?这和大师兄服毒自戕,究竟有什么关连呢?
阮福看他望着抽屈出神,不觉问道:“四爷,少庄主都还没用饭,小的要他们搬到书房里来,少吃一些,总也要吃一些才好。”
范叔寒道:“这时候我和天华如何吃得下饭?”
阮福道:“那么小的去沏两盅茶来,水总要喝一些。”说完,返身走出,一回工夫,就沏上两盅茶送来。
阮天华抬头问道:“四师叔,你看爹昨晚会在找什么呢?”
范叔寒道:“这个愚叔也想不出来,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大师兄在临终之前,在找一件东西,而且这件东西,显然和书本有关,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时辰之后,阮福领着两个人直奔书房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浓眉紫酱脸矮胖老者,身穿蓝布大褂,手里扳着两枚铁球,他就是形意门的二师兄端木让。第二个是中等身材,脸色微见苍白,是个沉默寡言型的人,他就是三师兄夏鸿晖。
两人一脚踏进书房,范叔寒立即站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三师兄来了。”
阮天华赶紧跟着站起来,拜了下去,含泪叫道:“二师叔、三师叔,小侄给你们叩头。”
端木让一把把阮天华拉起,口中说了声:“天华你起来。”他目光已经转向范叔寒,问道:“大师兄过世了,他究竟是什么病症去世的?愚兄怎么从未听说过?”说到最后,神情已极凄怆。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远来,先请休息一回……”
端木让目含泪光,说道:“不用休息,愚兄先得拜瞻过大师兄遗体。”
夏鸿晖道:“大师兄遗体可是在卧室中么?”
范叔寒道:“二位师兄请。”
端木让、夏鸿晖不待多说,快步奔入里间,端木让已经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大师兄,小弟来了……”一手撩起床帐,看到大师兄直挺挺的躺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扑的一声跪倒床前,放声大哭。夏鸿晖、阮天华也跟着跪下,流泪不止。
范叔寒悄悄走上,在二师兄身边说道:“二师兄,大师兄已经去了,哭也无用,小弟认为二师兄、三师兄先查看一下大师兄的死因,然后可以共商善后。”
端木让听得身躯猛然一震,一手拭泪,双目乍睁,问道:“四师弟,你是说大师兄不是病故的?”不是病故,那就是他杀,教他如何不猛吃一惊?
范叔寒道:“小弟就是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才能鉴定。”
端木让看了范叔寒一眼,心中暗道:“小师弟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大师兄去世,他应该比谁都伤心,可以脸上没有丝毫戚容,只是紧攒着眉,似有极大心事,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心念转动,口中「唔」了一声,站起身来。
范叔寒就伸手挂起了帐子,好让二师兄,三师兄查看。端木让,夏鸿晖两人站在床前,仔细查看了大师兄遗体,最后自然也拔开牙关,查看口腔。端木让目光一注,身躯猛然一震,失声道:“大师兄会……”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只觉得四师弟手肘轻轻碰了自己一下,立即就没往下说。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请到外面坐。”端木让,夏鸿晖退出卧室,在书房落坐,阮天华则垂手站在四师叔身边。阮福早已沏了两盅茶,放在几上。
范叔寒目光一抬,说道:“阮福,你站到走廊上去,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阮福答应一声,回身走出。
范叔寒道:“你把书房门带上了。”阮福随手带上了书房门。
端木让目光注视四师弟,问道:“四师弟,你自小跟随大师兄,又在这里担任大师兄的管事,咱们先听听你的意见。”
范叔寒就把大师兄三日出门,昨天傍晚才回来,一直说到中午还不见大师兄起来,自己赶来,才知道大师兄业已去世,以及后来自己发现书案下有一本书,经阮福说出早晨进来,地上散落了数册书,自己检视书案抽屉,也翻得极为凌乱,详细说了一遍。端木让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范叔寒道:“大师兄遗容脸色灰黑,小弟检视口腔,喉舌均已腐烂,显系服了极烈毒药致死……”
阮天华身躯剧抖,哭道:“爹他老人家会是……”
范叔寒一摇手道:“天华,愚叔和二位师叔正在商量重大之事,你且听下去,不许哭。”阮天华拭着泪水,强忍着伤心,点了点头。
“唔。”端木让道:“还有呢?”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总还记得,小弟十四岁那年,大师兄传授小弟剑法,会说;学剑要身法灵异,尤其咱们形意门剑法,须有六合,那就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台,为内三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为外三合,所以使剑之时,神存乎中,意乃外达,才能指挥如意,敌均在我意中。无法伤我分毫。小弟那时年纪还小,心想大师兄既说敌无法伤我分毫,一定是刀剑不入了,我很想试试,有一天。我拿着长剑,走进练武场,大师兄正在场中俯着身子用白粉画第一路剑法的脚印,我一看机不可失,立即举剑从大师兄身后朝他的右肩刺去……”端木让听得不觉脸上有了笑容。
阮天华心中暗道:“四师叔怎么说起他小时候练剑的事情来了?”
只听范叔寒续道:“大师兄蹲着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备,何况我那时又是刚学了起手式,更不防我会用剑刺他,这一剑自然刺上了,我被师父打了一顿,说我薄情寡义,差点被逐出门墙,还是大师兄跪地请求,说我只是一时好奇……”
夏鸿晖一直投开口,点头道:“你发现大师兄右肩近腋处没有剑创?”
范叔寒道:“是的,只是事隔二十几年,大师兄右肩下剑创,已经只有极细的一条白痕,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注意。”
端木让道:“但大师兄颈上左耳下有一颗黑痣,痣上有一长一短两根长毫,此人也有,又作何解释呢?”
范叔寒压低声音道:“此人既然假冒大师兄而来,大师兄身上有的,他自然也要有了。”
阮天华听得惊骇的道:“四师叔……”
范叔寒朝他摇手道:“你不要岔嘴,且听下去。”
“四师弟说得不错。”夏鸿晖道,“但此人脸上既没有易容,也没戴面具,怎会和大师兄有如此像法呢?再说,他既然和大师兄如此肖像,已是十分成功,又何用服毒自戕?”
范叔寒道:“这就是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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