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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否该把火烧旺点,”她犹豫不定地说,“如果这场暴风雪要 持续到天亮,我们的木柴就不够了,这是很明显的。”她正说着,小屋的门 砰地一下被撞开了,她的丈夫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亚历山德罗,两 人身上积满了雪,手里抱着木柴。
亏得亚历山德罗知道离小屋只有几竿远的峡谷里有一个小三角杨丛, 他把马牵进屋子与马车之间的避雨棚里栓好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拾 柴。杰夫看见他从马车里抽出一把短柄小斧来,马上就明白了,他也抽出斧 子,跟了上去;现在,他们把足够烧上几个小时的木柴放在了地上。亚历山 德罗刚把木柴放下,就冲向蕾蒙娜,跪了下来,焦虑地看着孩子的脸,然后 又看蕾蒙娜的脸;接着他虔诚地说,“赞美圣徒,我的麦吉拉!这真是奇迹!”
乔斯莫名其妙地听着他的话。“他们是天主教徒!”他想。“我真弄不懂 他们是什么样的印第安人。我不能告诉妈妈,他们是天主教徒;她会搞糊涂 的。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那姑娘的眼睛多可爱呀,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
由于乔斯的沟通,这两户人家很快了解了彼此的情况和打算;他们在 这意料不到的情况下,很快产生了友谊。
“杰夫,”丽婶说,——“杰夫,我们的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所以我们 有话尽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说,当然,这么做对于听不懂别人话的人来说不太 公平;但是我要告诉你,今天我可上了一堂关于印第安人的课。我以前一直 对他们存有偏见;我不想接近他们,也不愿他们接近我。眼前这个女人,我 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人;她对那孩子的感情深得不能再深了。至于那个男人, 你没看见,杰夫,他对她走过的地方都那么崇拜?这是个事实,杰夫。我想 任何白种男人都从来没有这么敬重一个女人;你说;杰夫,你自己可曾这么 对待过我吗?”
丽婶很激动。这经历对她来说简直难以相信。她对印第安人的印象都 来自报纸,来自一二本叙说相互残杀的书,以及偶尔看见的一些漂泊不定的 印第安人家在穿越平原的路途中从她家门前经过。此时此刻,她却与一对印 第安夫『妇』友好地并肩而坐,他们的相貌举止都那么吸引人;她觉得与他们很 有缘份。
“我不妨承认,乔斯,”她说,“我还不敢相信。自从离家以来,我还没 见过什么人,白人、黑人或灰人,我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们了。他们真黑, 就像田纳西的黑人一样,他是个有力的印第安人;她说,她父亲是白人,但 她只承认自已是跟他一样的印第安人。你注意到她看他时那副样子吗,乔斯? 她不是对那个人很敬重吗?不,我不责怪她。”
确实,乔斯注意到了。任何人,只要看见蕾蒙娜和亚历山德罗在一起, 都会注意到她对他是那么虔敬。现在,这种虔敬之中又添上一层无可奈何的 焦虑,使她终日惶惶不安。蕾蒙娜为亚历山德罗感到担心。她无法用言语来 表白,但这可怕的担心始终萦绕着她。她感到又有一个打击将要落到亚历山 德罗的身上,这是他所难以忍受的。
暴风雪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天晴以后,山谷里银装素裹,星星像在北 极的天空中一样闪烁。
“明天中午雪就全都化了,”亚历山德罗对乔斯说,乔斯正为第二天担心 呢。
“不会化净,”乔斯说。
“你等着瞧吧,”亚历山德罗说。“这事情我见得多了。它持续的时候就 像死神;但从来不会持久。”
哈尔一家是在去山谷北面的一个温泉的路上。他们打算在这儿住三个 月,让乔斯试试这儿的水。他们有一个帐篷,像这样的原始生活,有这帐篷 就足够了。丽婶急切地盼望着能休息一下;她实在不愿再走了。她丈夫一心 向往着更热闹的大自然。他听说圣哈李托山上有一个上好的猎场。当他听说 亚历山德罗对那儿了如指掌,并且打算去那儿安家时,他高兴极了,邀他做 自己的邻居。带他去打猎。蕾蒙娜一口答应;她相信,有人作伴,对亚历山 德罗会有好处,——他喜欢的就是有人作伴,户外生活,令人兴奋的狩猎。 这个有温泉的峡谷离他们打算在那儿安家的沙伯巴村不远;她一开始就想到 沙伯巴去试试。现在想到印第安人的村子她再也不觉得厌恶了;她已经觉得 自己跟印第安人有了休戚与共的关系。正如卡门娜所说,她已成了“他们中 的一员”。
没几天工夫,这两户人家就安顿了下来:哈尔家住在温泉旁的帐篷和 马车里,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带着孩子住在沙伯巴村一座小平房里。这房子 是一个老太太的,她丈夫死了,她就住到了女儿家里,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 亚历山德罗,每月能有几块钱的租金,倒也挺乐意的。这房子不怎么样,一 个小房间,粗糙的土砖墙,锐簏草顶,没有地板,只有一扇窗子。蕾蒙娜高 兴地叫道;“哦,这房子只要稍稍修理一下就够好的了,”亚历山德罗一听, 脸上抽搐了一下,转过了身去;但他什么也没说。村子里只有这么一间空房, 比这好的根本找不到。两个月后,就没人能认出这座房子了。亚历山德罗打 猎时运气不错。两张完整脱鹿皮铺在了地上;第三张铺在了床架于上,鹿角 挂在墙上,当作挂衣服的钩子。床顶又竖起了猩红的罩子,旁边放着熊果木 框架的编织摇篮。门上开了扇小窗,墙上又开了一扇,透进光和空气。在其 中一只窗台上放着一尊小圣母像,如同在圣帕斯库拉一样,戴着松枝做的花 环。
房子这么安排好后,丽婶第一眼看见,就两手叉腰,站在门口,张大 着嘴巴,眼睛里布满疑『惑』。最后她惊叫了起来:“哟,我看你们都安排妥了!”
丽婶在她家境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过一个房间像蕾蒙娜的这间小土屋 这么气派。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越打量,越不明白。回到帐篷,她对 乔斯说:“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那个印第安女人真能干,尽管要什 么没什么,可她却把房间收拾得像模像样。那不过是个棚屋,一个土棚屋, 乔斯,比我们的帐篷大不了多少;可她把它拾摄得像个客厅!我算是服了。 你最好也去看看。”
乔斯和杰夫都去看了,他们像丽婶一样大『惑』不解。他们隐约地觉察出 这里存在着一种他们从未有过的生活原则。究竟是什么原则,他们无以名之, 也无法向他们那位好心的妻子和母亲解释清楚,让她学会这种原则,多少年 来她一直是他们家里的慈爱、不善拾缀的当家人。但他们感到这种原则有其 魅力;有一天,去打猎的亚历山德罗和杰夫满载而归,这两家人坐在一起品 尝蕾蒙娜烹调的晚餐:炖鹿肉和洋蓟,干辣椒炒拉豆,面对这些莱肴,丽婶 他们更是喷喷称奇。
“问问她,这些是不是印第安风味,乔斯,”丽婶说,“以前我从来不稀 罕豆类;但这区豆味儿真不错:“
蕾蒙娜哈哈大笑。“不;这是墨西哥菜,”她说。“我是跟一个墨西哥老 太太学的。”
“哦,我倒也想学学,可我怕没有时间泡在这上面,”丽婶说,“但是现 在既然到了这儿,那就入乡随俗吧。”
亚历山德罗不像原来那么郁郁不乐了。他挣到了钱,有好邻居作伴, 开始振作起来;他看见蕾蒙娜笑逐颜开,小女儿活泼可爱;强烈的家庭观念 ——仅次于对蕾蒙娜的爱——又在心里复苏了。他开始谈起造一座房子的打 算。他发现村子里的情况不像他担心的那样。诚然,村里非常贫困,但还未 受到外界干扰,山谷也很大;他们的家禽自由自在地奔跑;白人寥寥无几, 北面有一个,南面有两到三个,他们声明无意排挤印第安人;拉瓦罗兄弟还 住在自己的地产上,亚历山德罗认为他们是有保障的。麦吉拉心满意足。
麦吉拉找到了朋友。有样东西开始在亚历山德罗心里萌动。不能完全 说是希望,但也跟希望差不多;他要造一座房子;再也不能让蕾蒙娜住在那 间土屋里。但他说起这件事时,蕾蒙娜却不赞成,亚历山德罗大为惊讶;蕾 蒙娜说,他们现在已有了一切,亚历山德罗不舒服吗?她挺舒服。最好过段 日子再造房子。
蕾蒙娜比亚历山德罗多懂许多事情。当他外出打猎时,她曾跟许多他 从没见过的人说话。她到店铺和邮局去过好多回,用篮于或绣花织品去换面 粉,她在那儿听到过使她不安的消息。她不相信沙伯巴是安全之地。有一天 她听见一个人说,“如果来一场于旱,不等冬天过去,我们的牲畜就没生路 了。”“是啊,”另一个人说,“瞧沙伯巴那些该死的印第安人,他们村子里整 天整夜水流不停!他们竟有那眼喷泉,真气人!”
蕾蒙娜没法把这些告诉亚历山德罗。她把这些话深藏在心里,但它们 却像不停的警告和预言,在她心里扑腾。那天她回家后来到村中心的泉眼旁, 站在那儿看着泪泪的流水,看了很久。那真是个无价之宝;那里有一条长长 的灌溉渠,通往谷地的肥沃良田;种着一亩亩的大麦、小麦和蔬菜。那里也 有亚历山德罗的田,如果牧场上牧草不盛,那田里的庄稼就够他们的马和牛 吃上一个冬天的了。如果白人们霸占了这泉水,沙伯巴村就完了。然而,这 泉眼地处村子中心,白人们要想霸占它,就得把整个村子都捣毁。
“拉瓦罗兄弟显然不会答应的,”蕾蒙娜心想。“只要他们活着,这事就 不会发生。”
这天,好心的哈尔一家拔起帐篷,离开了山谷,蕾蒙娜和亚历山德罗 难过极了。他们本来打算住三个月,但是这儿气候宜人,这里的水似乎对乔 斯格外有益,因此他们一住就是六个月。可是,“我们不是有钱人家,你们 知道,我们不能长住下去,”丽婶说;“我们要到杰夫能干活挣钱的地方去。 最好能到有木工活干的城里去。杰夫有一手好木工活,也许你们想不到,我 的编织活也挺好的;只要给我一架上好的织毯子机,我可以不向任何人要饭 吃。我太爱织毯子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年、或将近一年没碰织机,是怎么过 来的。有一次杰夫对我说,‘丽,要是天堂里没有织机,你会满意吗?’我 大胆地说,看来我是不会满意的。”
“这活儿难干吗?”蕾蒙娜叫道。“我能学吗?”这六个月来,蕾蒙娜在 英语的听说方面进步神速。她现在几乎能听懂直接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虽然 还听不懂别人笼统、复杂的谈话。
“嗯,很难,不,不难,”丽婶说。“我想我也说不太难,我已记不清我 初学时的情形了。我只记得,我的脚还够不到地面的时候就坐在织机前织起 来了;刚开始学织竖、横线时的情形我一点也记不得了。我教过许多人;有 的学得很快,有的压根没有学会;她们都被难住了。我倒觉得,你是个样样 活儿都能干的人。我们到圣贝纳迪诺安家后,如果你能去那儿,我会把一切 都教给你,我会高兴的。不过,我看你们这儿没有什么地方会兴织地毯的; 倒不是说这儿没有大量的适合织地毯的破衣服,只是人们似乎都把它们穿在 身上;我是说,大多数人都这么穿。从没见过什么地方的人像这儿的人似的 把最适合织地毯的破衣服穿在身上。这些墨西哥人都是懒鬼,印第安人更糟。 我说的印第安人绝对不是指你,这你知道。我看你根本不像个印第安人。”
“我们大多数人是出于无奈,”蕾蒙娜说。“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他们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被人抢掠、欺骗,被赶出家门。”
于是,她用西班牙语向乔斯讲了坦墨库拉、圣帕斯库拉的故事,乔斯 一字不漏地翻译给丽婶听。丽婶目瞪口呆;她气谈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政府』并不知道这一切!”她说。“在田纳西,罪行比这轻的人都要 被抓起来,坐一辈子牢呢!应该派人把这儿发生的事情报告给华盛顿。”
“我看这事情就是华盛顿的人干的,”蕾蒙娜愁眉不展地说。“所有的法 律不都是在华盛顿制定的吗?”
“这我相信!”丽婶说。“是吗,乔斯?法律是不是由国会制定的?”
“我想是的!”乔斯说。“无论如何,有一些是他们制定的。我不知道是 不是全都由他们制定。”
“这些事情全都是美国法律于的;”蕾蒙娜说,“任何人都不能保护自己; 只要有人反对美国法律,他就要被杀死或关进监狱;坦墨库拉的司法行政长 官就是这么对亚历山德罗说的。那位司法行政长官觉得很对不起坦墨库拉 人;但他本人不得不执行法律。
亚历山德罗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丽婶大摇其头。她不相信。“这件事我得调查一下,”她说,“我觉得你 们还没弄清楚。这里面有诈!”
“这里全都是骗局!”蕾蒙娜说;“但是没有办法,丽婶。美国人认为靠 欺骗赚钱不丢脸。”
“我也是个美国人!”丽婶叫道;“还有杰夫·哈尔,还有乔斯!我们都 是美国人!
我们从来不骗人,假如我们知道的话,·一块钱也不骗;我告诉你,美 国人不愿做这种骗人的事!我要问问杰夫是怎么回事。这在任何国家都要让 人脸红的!就是这样!我想这件事得管一下!如果没有人愿意去的话,我亲 自去一下也无妨!”
丽婶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决不会因缺少泥土而死亡。她又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