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乔躺着久久不能入眠,刚要睡着,就听见闷声的哭泣。她 飞跑到贝思床边,急切地问道:“怎么啦,亲爱的?”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贝思抽泣着说。
“是不是老地方疼,我的宝贝?”
“不是的,是新出现的,但是我能受得住,”贝思忍着泪说。
“跟我说说,让我来治,像我常治别的『毛』病那样。”
“你治不了,没治了。”说到这里,贝思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搂着姐姐,绝望地大哭着,把乔给吓坏了。
“哪儿疼?我去叫妈妈好吗?”
贝思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但是,黑暗中她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住了胸 口,好像就是那里疼,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乔。她急切地低低说道:“别,别 去叫她,别去叫她。我一会儿就好。
你在这里躺下,『摸』『摸』我'可怜'的脑袋吧。我会平静下来睡着的,我会 的。”乔照着她的话做了。但是,她用手轻轻地来回抚『摸』着贝思滚烫的额头 和『潮』湿的眼睑时,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极想说出来。可是,虽然乔还年轻, 她已经懂得心灵和花朵一样,不能粗暴对待,得让其自然开放。所以,尽管 她相信自己知道贝思新的痛苦的原因,她还是用亲切的语调说:“你有烦恼, 宝贝儿,是不是?”
“是的,乔,”沉默了好长一会儿,贝思答道。
“把它告诉我会让你好受些吗?”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现在不行。”
“那我就不问了。但请记住,小贝思,假如能够,妈妈和乔总会高兴地 听你诉说烦恼,帮助你。”
“我知道,将来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痛苦好些了吗?”
“是的,好多了。
乔,你真会安慰人。”
“睡吧,亲爱的,我和你在一起睡。”于是,她们脸贴着脸地睡着了。 第二天,贝思看上去又恢复了正常。处在十八岁的年龄,头疼、心疼都持续 不长,一个爱的字眼便可医治大部分的痛苦。
然而,乔已打定了主意,她把一个计划考虑了几天后跟妈妈谈了。
“前些天你问我有些什么想法,我来告诉你其中一个吧,”当她和妈妈单 独在一起时,她开口说道,”今年冬天我想离家到别处换换环境。”
“为什么,乔?”妈妈迅速抬起眼,仿佛这句话暗示着双重含义。
乔眼睛不离手中的活计,认真地说:“我想有点新鲜的事情,我感到烦 躁不安,我要比现在多见点世面,多做点事情,多学点东西。我过多沉缅于 自己的小事上了,需要活动活动。
今年冬天没什么事需要我,因此我想飞到不太远的地方,试试我的翅 膀。”
“你往哪里飞呢?”
“往纽约飞,昨天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是这样的,你知道,柯克太太 写过信给你,问有没有品行端正的年轻人愿意教她的孩子并帮着缝缝补补。 要找到合适的相当不容易,但我想假如我去试试,我会适合干那工作的。”“我 的天哪!到那个大公寓去做仆人!”马奇太太好像很惊奇,但并非不快。
“那并不完全是做仆人,因为柯克太太是你的朋友……那可是天底下最和 善的人啊……她会使我感到愉快的,我知道。
她家和外界隔开了,那里也没人认识我,就是认识,我也不在乎。这 是个正正的工作,我不以为耻。”
“我也是这样看,可你的写作呢?”
“变换一下环境对写作更有好处。
我会接受新的事物,产生新的想法。即使我在那儿呆不久;我也会带 回来许许多多的材料写我那些拙劣的东西。”
“我毫不怀疑。这是不是你突然要走的唯一原因?”
“不,妈妈。”
“能让我知道别的原因吗?”乔朝上看看,又向下看看,脸突然红了。 她慢慢地说:“这么说也许是自夸,也许错了,但是……我恐怕……劳里越来越 过于喜欢我了。”
“他开始喜欢你,这是很明显的,难道你不是同样喜欢他吗?”马奇 太太神『色』焦急地问道。
“啊呀,不!我是一向喜欢那可爱的男孩,很为他自豪。
可是说到别的,那不可能。”
“那我很高兴,乔。”
“为什么?请告诉我。”
“亲爱的,因为我认为你们两个不适合。作为朋友你们能快乐地相处, 你们经常发生的争执很快就烟消云散。但是我担心,要是你们终身结合在一 起,两个人都会反抗。你们俩太相像了,太喜欢自由了,更不要说你们的火 暴脾气和坚强的个『性』。这些不能使你们幸福地过活,而幸福的生活不仅需要 爱,还需要巨大的容忍与克制。”
“虽然我表达不出来,但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很高兴你认为他只是刚 开始喜欢我。要是使他不幸福,我会感到非常不安的。我不能仅仅出于感激 而爱上那可爱的小伙子,是吧?”
“你确信他爱你?”乔的脸更红了,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快乐、骄傲 和痛苦,年轻姑娘谈起初恋对象时都会这样。她回答说:“恐怕是这样,妈 妈。他什么也没说,可是表情很能说明问题。我想,我最好在事情挑明前避 开。”
“你说得对,假如这么着有效果你就去吧。”乔舒了口气。她停了一会 儿,笑着说:“莫法特太太要是知道了,她会大惊小怪地说你管教子女不严, 同时又为安妮仍然有希望得到劳里而欣喜不已。”
“哦,乔,母亲们管教子女的方式可能不同,但对子女的希望是相同 的……希望看到她们的孩子幸福。梅格过得幸福,我为她的成功感到满足。你 嘛,我由着你去,直到你厌倦了自由,只有到那时,你才会发现还有更美好 的事情。现在,我最挂心的是艾美,但是她清醒的头脑会帮她的。至于贝思, 除了希望她身体好起来,我没有别的奢望了。顺便问问,这两天她情绪似乎 好点儿了,你和她谈过吗?”
“是的,她承认她有烦恼,答应以后告诉我。我没有再问,我想我已 经知道了。”乔接着说出了她的小小经历。
马奇太太摇了摇头,她没把事情看得这么浪漫,她神情严肃地重复了 她的看法,为了劳里,乔应该离开一阵子。
“计划实施之前我们什么也别对劳里说。然后,没等他回过神来悲伤, 我已经走了。贝思会以为我离开是让自己高兴,事实也是这样。我不能对贝 思说起劳里。但是,我走后,她能和他亲昵,安慰他,使他从这种浪漫情绪 中解脱出来。劳里已经历过许多这种小考验,他已经习惯了,很快就能摆脱 失恋的痛苦。”乔充满希望地说着,但是她心里仍有一种预感,担心这个"小 考验"会比其他的那些更难接受,而劳里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容易地摆脱"失恋 "的痛苦。
在家庭会议上大家讨论并通过了这个计划。柯克太太很高兴地接受了 乔,保证给她个愉快的家。教学工作能使她自立,她的闲暇时间可用来写作, 而新景『色』、新交往既有益处又令人愉悦。这种前景令乔激动不已,她急切地 想走。家已变得太窄了,盛不下她那种不安的个『性』和爱冒险的精神。一切都 落实了,她战战兢兢地告诉了劳里。可使她惊奇的是,劳里平静地接受了这 件事。最近他比往日严肃,但仍然很开朗。
大家开玩笑地说他洗心革面,翻开了新的一页。他认真地回答:“确实 如此,我是说要让这新的一页一直翻开着。”此刻正赶上劳里心绪不错,乔 感到非常欣慰。她心情轻松地打点行装……因为贝思似乎更加愉快了……乔希望 她是在为所有的人尽着力。
“有件事要丢给你特别照管,”出发前夜,她说。
“你是说你的书稿?”贝思问。
“不,是我的男孩。要好好地待他,行吗?”
“当然行。可是我代替不了你。他会痛苦地想念你。”
“这不会伤害他的。你得记住,我把他委托给你照管,烦他、宠他、 管束他。”
“为了你,我会尽力而为的,”贝思答应着,不知道为什么乔那样怪怪 地看着她。
劳里向她道别时,意味深长地低声说:“这一点儿用也没有,乔。我的 眼睛会一直盯着你。别胡来,不然,我就去把你接回家。”
第1卷 第三十三章乔的日记
纽约,11月
亲爱的妈咪和贝思:
我打算定期给你们写些长信,我有许多事要告诉你们,尽管我不是在 欧洲旅行的年轻漂亮的小姐。那天当我看不见爸爸那张熟悉可爱的面孔时, 我感到有点儿难过。要不是一位带着四个孩子的爱尔兰女士转移了我的注意 力,我也可能会滴几滴泪的。那几个孩子大哭小叫,每当他们张嘴嚎哭,我 便把姜饼隔座位丢给他们,以此自娱。
不一会儿,太阳出来了。我把这作为一个吉兆,心情同样变好了。我 全身心地享受着旅途的乐趣。
柯克太太那么亲切地迎接我,我立刻便感到像在家里一样,虽说那个 大房子里住的尽是陌生人。她让我住在一间有趣的小阁楼上……她只有这么一 间了,不过里面有一个炉子,明亮的窗户边摆着一张很好的桌子,我高兴时 可以坐在那里写作。在这里能看见美丽的景『色』和对面的教堂塔楼,弥补了要 爬许多层楼梯的不足。我当时就喜欢上了我的卧室。我将在育儿室教书,做 针线活,那是间令人愉快的屋子,就在柯克太太的起居室隔壁。两个小女孩 很漂亮……我想,有点娇生惯养。但是,我给她们讲了"七头坏猪"的故事后, 她们便喜欢上我了。我敢肯定我会成为一个模范的家庭女教师。
我和孩子们在一起吃饭,也就是说要是我宁愿这样而不喜欢坐在大桌 旁吃饭的话。目前是这样的,因为,我确实不好意思,尽管没人相信。
“嗨,亲爱的,随便一点,别客气,”柯克太太慈爱地说,”你可以想象, 这样一个大家要照管,我从早到晚忙个没完。
要是我知道孩子们安全地和你在一起,我心中的一个大包袱就卸掉了。 我所有的屋子都对你敞开着,我会尽力把你的屋子弄得舒适。你要是想交朋 友,这里住着些有意思的人。晚上,没有你的事。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尽可能快快活活的。吃茶点的铃响了,我得去换帽子。”她匆匆地跑开了, 丢下我在新屋里安顿。
过了一会儿我下楼时,看到了一件我喜欢的事。这座房子很高,楼梯 很长,我站在第三个台阶口等候一个小女仆过去,她扛着重重的一筐煤艰难 地往上爬,我看见她后面一位先生也往上走,他从她手中接过煤,一直扛到 顶层,把煤放在近旁的一个小屋门口,然后和气地对小女仆点点头,带着外 国腔说:“这样才比较合适,小小的背经不起这样的重量。”他那样做,不错 吧?我喜欢这种行为。就像爸爸说的那样,小事见气质。我向柯克太太提起 了这件事,她笑着说:“那肯定是巴尔教授,他总是干那种事。”柯克太太告 诉我,他从柏林来,很有学问,为人很好,可是一贫如洗。他授课养活自己 和他的两个孤儿侄子。他的姐姐嫁了个美国人,遵照姐姐的遗愿,他在这里 教他的侄儿们。
这故事不太浪漫,但是我感兴趣。我听说柯克太太把她的起居室借给 他用来上课我很高兴。起居室和我的育儿室中间隔着道玻璃门。我是说,可 以偷看他,然后我告诉你们他的模样。妈咪,他快四十岁了,所以不会出问 题的。
吃完茶点,和小姑娘们做了一会睡前游戏,我就拿起那个大缝纫工具 筐,开始干活,一边和我的新朋友闲聊,过了个安静的夜晚。我将继续写书 信体日记,一周给你们寄一次。
晚安,明天再谈。
星期二晚
今天早上的课上得很愉快。孩子们表现得像塞万提斯笔下的桑丘。有 一会儿,我真以为我把她们吓得浑身发抖。神使鬼差地,我突然来了灵感, 要教她们体育,我一直教到她们乐意坐下来并保持安静。午饭后,女仆带她 们出去散步,我去做针线活,像小梅布尔那样"心甘情愿地"。我觉得很幸运, 学会了锁漂亮的扣眼。正在这时,起居室的门开了,随后又关上了,有人开 始哼着歌:“kennstdudasland,”声音像大黄蜂,我知道偷 看不合适,可又抵抗不了诱『惑』。
于是我撩起对着玻璃门的窗帘,往里看去。巴尔教授在里面。
他在整理书本。我趁机仔细观察了他,他是一个地道的德国人……相当 健壮,有着一头『乱』蓬蓬的棕『色』头发,胡须浓密,鼻子端正,目光很亲切。听 惯了美国人说话时要么刺耳、要么含混的腔调,巴尔教授的声音听起来洪亮 悦耳。他衣着破旧,手很大,除了漂亮的牙齿,脸上的五官真没有好看的。 可是,我还是喜欢他。他头脑聪明,亚麻布衬衫很挺括。虽然他的外套掉了 两个钮扣,一只鞋上有块补钉,但他看上去仍有绅士风度。他嘴里哼着调, 神情却很严肃。他走向窗子,把风信子球移到向阳处,然后抚弄着小猫,小 猫像对待老朋友一样任他抚『摸』。他笑了。他听到敲门声,迅即高声叫道:“h erein!”我正要跑开,突然瞥见一个拿着一本大书的可爱的小不点, 便停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要我的巴尔。”小东西砰地放下书,跑向他。
“你会得到巴尔的。来吧,让他好好抱抱你,我的蒂娜,”教授说。他笑 着捉住她,将她举过头顶,不过举得太高了,她只好将小脸蛋往下伸去亲他。
“我现在学课课了,”那有趣的小东西接着说。于是巴尔将她放在桌边, 打开了她带来的大字典,又给她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小东西便『乱』画起来,不 时翻过去一页,胖胖的小手指顺着书页往下指着,好像在找一个字。她神态 那么严肃,我不由笑了起来,差点儿被发觉了。巴尔站在她身边,带着父亲 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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