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继续往下听了,再听就得背过气去,于是很客气地将屋子里的朋友们打发走,转身径直钻进卫生间,“哗——!”把刚吃进肚子里的酒饭全给吐了出去……
汝窑谜踪之二:(4)
第二天我把老丁叫到了宾馆,老丁则是一脸的无辜,摊开两只手,坚决表示自己没有在家里烧窑,并且当着我的面给老毛打电话,大骂他“伤害了我的朋友”,我还能说什么呢?知道人家分明是在演戏愣是没辙,反正这钱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想收是收不回来了。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那老毛居然来了,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吱吱嘎嘎地蹬到了县城我住宿的宾馆,向我来“赔礼道歉”。说这东西确实是耕地耕出来的,要不然就是现在人偷着埋的?可为什么呢?老毛一脸的迷茫,跟真事儿一样,那演技,把美国好莱坞最棒的明星找来都得甘拜下风。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认了,也不愿再搭理这两位。这二位倒也不客气,在我这儿就山南海北地侃大山。
老丁说:“哎呀,你说说啊!眼看着香港就要回归了,咱是不是得为国家做点儿贡献呢?我一直都想把汝窑的‘天青色’釉子的成分搞清楚,烧制一个有紫荆花造型的工艺品,献给国家,来他个国宝再现。可是,咱不知道这全国政协的大门是朝着哪边开的呀?”
老毛说:“中——!就冲着老丁你这个爱国精神,我也得帮助你。虽然我也不知道全国政协的大门是怎么个开法,可你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说着话老毛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纸包,撕开了一角,一抹绿光就在大家的眼前闪现。老丁迅速用手捂住,激动地说:“老毛同志,太谢谢你了,这可是真正的国宝呀!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啦,好,事情办成功了,有你的一半功劳!”
我清楚地看到,这是半只汝窑“弦纹尊”的标本,汝窑弦纹尊,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里有一件,那可是威震八方的国宝!于是屁股底下就跟被钉子扎了一下,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问老毛:“是什么好东西?让我瞧瞧!”
老毛和老丁说了一句:“改日再谈!”就拔腿向外跑。
我哪里能够再放过他,撇下老丁,抓起昨天买老毛的那两只假青瓷碗就追了出去。老毛就在前边不紧不慢地骑着他那辆破车,能让我追得上,但又得费点儿力气。我三步并两步地在后边紧追不舍,跑过了两条大街,我才追上他。
老毛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老兄呀,别再追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是蹬不动了,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说:“前辈呀,您就发发慈悲吧,蒙了我一万块钱,多少也得给咱一点儿补偿不是?我也是养家糊口的人呢!”
老毛说:“那好吧,可不敢再说是咱蒙了您呀,咱们都不是考古专家,哪能懂得那么多哩?不过我老毛也是个有情义的人,这块汝窑标本可以卖给你,千万别声张,要不然我可就犯法啦……你给一万五千块钱吧!”
我一边擦着满脸的汗水一边说:“老毛同志,您是知道的,我这趟出门就带着一万来块钱,让您老人家给蒙走……哦,对不起,让您给‘借’走了一万,现在就剩下这两千了。我把昨天那两个假碗还给您,再加这两千块钱,我浑身上下所有能花的东西都给了您啦,多少就是它吧!”说着我就把仅有的两千元钱和那两只假青瓷塞给他,抢过那个包着标本的破纸包儿,扭头就跑。以为老毛拼命的在后边追我,可跑了一阵子回头一看,却不见了老毛的踪影……
花上一万多块钱,买了个地道的汝窑弦纹尊的标本,值!于是也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了宾馆,发现老丁也走了,心想这儿的人挺怪,离开宾馆也不跟主人打个招呼。“看来此地是不宜久留,麻利儿的,赶紧打道回府吧!”可是我的身上再也找不出一张整票儿了。于是,只好给昨天“他乡遇故知”的那位北京朋友打电话,请他火速前来救援,要不然,我就得腿儿着回家了。
工夫不大朋友就过来了。
我对他说:“哥们儿,我这次算是彻底的‘漂’啦,帮着我把宾馆的账结了,再给我打一张‘火的’(火车票),有话回北京再说吧!”
汝窑谜踪之二:(5)
朋友就一边帮着我结账一边问我:“老兄,您不会是又买了什么东西吧?怎么才一宿不见就一贫如洗啦?”
我说:“你猜着了!看过革命样板戏《龙江颂》吗?”
“看过?”
“那就好说了,我今天可是发扬了‘龙江精神’,这叫‘堤外损失堤内补’!大爷我哪能就这么着便宜了那两个骗子,哈哈!你看看——我买的这块汝窑标本。啊!这可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呀!”
我眉飞色舞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破纸包儿。可打开一看,我们就全傻眼了,又是个赝品!其造型是半拉弦纹尊不假,但充其量算是个工艺残品,那上边的“旧”是被硫磺给熏出来的。汝窑的最大特点是所谓“香灰胎”,可这块标本的断面却明显地露出的是“糯米胎”,油性太大,跟先前的两个假青瓷大腕一样,也是瓷化程度过高。难怪老毛只是撕开了一个角让人看呢。
真是越渴越吃盐,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朋友把我送到车站,拍拍我的肩膀说:“这地方看来暂时不是你能来的,一步一个陷阱,要不是遇上我,你就得卖裤子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回去先好好熟悉熟悉业务吧……”说完了话他就走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车站徘徊,让我体会到了一次人生当中从未有过的孤寂和凄凉。不禁感慨颇多地从心底冒出这么两句结论:谁把卖古董的当傻×,谁就是傻×。谁把这儿卖古董的当傻×,谁就是大傻×!
从事收藏爱好,吃亏上当带打眼足有n回之多,但自觉自愿地从几百里地之外跑来钻入人家精心布置的口袋,让人家牵着鼻子走,真还是头一遭。那老丁、老毛看着是多憨厚呀,憨厚得让你都可怜他,其实最可怜的却是没事儿瞎可怜别人的我自己!
上车之前,我想起要去趟厕所,可这厕所到处是污秽横流、肮脏不堪,看门儿的还得朝我要一毛钱的清洁费。我的兜里实在找不出零钱,就憋着内急进不去,踮起脚尖儿在门口来回转腰子,忽然,对这个厕所的外墙面发生了一点兴趣。这灰黄色的土墙上,在男厕和女厕标志的中间,被人花花绿绿地涂抹了不少广告词儿:
“此处批发馒头”(箭头向左)
“镶牙”(箭头向右)
“专治结巴舌”(箭头……)
……
真是邪门儿嘿,昔日大宋汝窑的烧造之地,今日却上下都不分了,实在让人困惑!看来这儿的市场经济已经活跃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所以有人用假古董蒙你万八千块钱,那还不就是小菜儿一碟?
一时的心血来潮,我就掏出那块假汝窑标本,在众多广告用语的旁边,又刻刻画画地加上了一句:“此处烧造大宋汝窑!”(箭头朝下)
迎面过来了一位胳臂上戴着红箍儿的中年妇女同志,拦住了我的去路。那人指着我的鼻子,脸憋得通红,张嘴不说话,半晌我才听出来,她在说:“五……五讲四美……美!你……啊就你!啊就你在公……公共场所……啊就乱啊就……乱画,违……违反了……条啊就……啊就条例。我……啊就得……啊就得……啊就得……罚款!”
在我们家那儿,好像管这号人叫“事儿×”,赶上是位女性,当然就得尊称人家“事儿妈”了。
我有点忍无可忍了,一边假装要交罚款,一边笑微微地指指墙上的某一则广告。我问道:“您看那上边写的是专治……啊就治……治……什么来着?后边那仨……啊就仨……仨字儿,我……不……啊就不……不认识!”说完了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断断续续地叫喊:“站……站住!抓……啊就抓呀……啊就抓……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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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中提及的“临汝窑”,是指烧造于河南临汝一带的民窑产品,虽个别器物上有着精美的印花工艺,但较汝官窑比起来尚显粗糙,价值也相差甚远。但终归属于宋代老窑,亦为价格不菲之物。因此近年来“临汝窑”的赝品非常多,且工艺精湛,几可乱真。但经验丰富的收藏者,很容易从瓷化程度及做旧痕迹上发现破绽,只是的确需要一些实践经验和眼力罢了。
汝窑谜踪之二:(6)
2至于假汝窑的瓷片标本,常不为人们所重视,极易打眼。收藏者常认为:得汝窑整器难,得其标本碎片易,故此放松警惕。须知得整器难,得珍贵标本亦难。辨别标本的真伪较之整器相对容易些,只是仔细看看瓷胎的横截面就够了。真汝窑瓷片的胎面是“香灰胎”,抚之无剌手之感,假标本则很难做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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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窑谜踪之三:(1)
汝窑谜踪之三:吴仁兄的“汝窑”情结
在京师,由于我长年不懈地追寻中国古代陶瓷中的碎瓷烂瓦,老早的就得一绰号——“片儿白”。有人真拿我当事儿,认为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至少在他这,看什么就有什么,唐、宋、元、明、清外加民国,只要是能说得上来的窑口,往往都可以展之以观,哪怕只有手指甲盖儿大小。更多的人则是拿我不当事儿,认为这个“片儿白”是神经病,是“气迷心”。什么“片儿白”“片儿黑”的,都跟“片儿汤”一样,是属于在一个锅里咕嘟的大杂烩!
对于我从事的这摊子旁门左道的“事业”来说,褒贬不一实属正常,凭什么有人夸你你才高兴?再说“片儿白”等于“片儿汤”的叫法,我完全认同。咱虽然够不上“正餐”,可真饿急了,来一碗“片儿汤”,稀稀溜溜、热热乎乎的也能饱人,何乐而不为?于是,我并没有因为当年在乡下被假标本打眼,就放弃了对汝窑青瓷的追求而洗手不干。此后十数年的时间里,某更是矢志不渝,往复中州,得汝窑之珍贵标本逾万,收获颇丰不说,且渐渐谙熟了汝窑的烧造与真伪,慢慢地竟成就了我那“享誉中外”的北京睦明唐古代陶瓷标本博物馆中的一大特色收藏。
然而,我当年的打眼故事虽可称得上是情节生动,但破财之金额却实在不足挂齿,不足以引起朋友们的重视或让他人引以为戒。于是有朋友就步着我当年的后尘,无怨无悔地、踌躇满志地一猛子就奔着那个偏僻的小村落扎了下去,直到发现已经完全是囊中羞涩的那天,也不曾悟出,自己不过是在文玩收藏的这个大千世界里,演出了一场《游园惊梦》,让自己如此倾心的汝窑珍品,不过是像《惊梦》当中的柳梦梅,而自己则当了一回为假汝窑失魂落魄的“杜丽娘牌儿”的冤大头……
我认识的一位大哥,原是个很有作为的工程师,姓吴。据说再精密的仪器,哪怕有一颗螺丝松了,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年薪颇丰的他,没有任何可以挥霍金钱的不良嗜好,然而却染上了好古之癖,陷入了一个与之安身立命的专业形成巨大反差的领域。更要命的是,吴仁兄与900年前的大宋皇帝哲宗赵煦一样,迷恋汝窑青瓷,迷恋到了魂牵梦绕的境地。
说起来这事儿还与我有关,吴仁兄也是听了我眉飞色舞的故事以后,深受感动,感动到了必须得赶紧“抄”我“后路”的地步,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实在不甘心让这汝窑的天青色,只被白三爷“一个人受用”。
于是,他老人家没有和身边任何朋友(包括我在内)打招呼,就“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一来二去和那个小村子里的父老乡亲们厮混得倍儿熟,得“国宝”级赝品若干,当然,这钱也就花扯了。
据说吴仁兄当年一踏进那个小乡村,乡亲们就跟见到了福星一样热情,东家请西家让。奔波劳碌了一天的吴仁兄,在这个偏僻的小乡村里,虽然没有“足底”或者“泰式推拿”之类冰凉小手儿的伺候,但是这里的父老乡亲们却擅长“心理按摩”,这同样可以为他起到解乏的效果。
花花的东西摆出来,吴仁兄便一眼认出:“是绞胎瓷——唐代的!”
绿绿的东西摆出来,吴仁兄又认出来说:“这是临汝窑呀!”
姹紫嫣红的东西摆出来,吴仁兄再认,惊叫:“哇,均瓷耶!看那上边的窑变,非北宋莫属!”
于是乡亲们就为他把大拇哥高高地挑起来,都快挑到房梁上去了。
有人完全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吴老师呀,外边来了那么多的专家,哪个人的眼力也不如您。怎么我们这里的好东西就逃不出您的眼睛呢?没有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是绝对达不到您这种水准。”
吴仁兄心里说:二十年?我喜欢陶瓷连前带后加在一起也没有二十个月。谁说这鉴赏家的门槛儿是高不可攀?我难道就不能做这个领域里的神童吗?我的眼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天生的慧眼。
汝窑谜踪之三:(2)
在乡亲们的赞许和感叹声中,吴仁兄的心随着点燃的香烟袅袅上升,飘飘然也。但他不愧是大家风范,出手阔绰,无须讨价还价就将众宝贝悉数囊括怀中。当然,乡亲们也真没有“多要”。因为他们知道,这“心理按摩”产生的“兴奋”才刚刚开始。
末了,有人才捧出汝窑天青色三足樽一件,全场立刻鸦雀无声,似乎掉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持宝者言:“不是吴先生这样能让我们信得过的大收藏家,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舍得拿出来给人看。国宝呀国宝!您看这上边的开片,那叫‘百圾碎’。再看这器物上的‘土沁’,是胎里带,赝品是根本做不出来的。”
吴仁兄就觉得心痒难挠,那感觉又有点像气管炎发作,是嗓子眼儿里那咳之不出的痒痒。
“多少钱?”
“二十万!”
有人却瞪着眼珠子说:“后生呀,这宝贝你可是不能卖的。你爹还想留着它给你们娶个后妈呢,你偷着卖了,就不怕你爹打折你的腿?”
“快别提他爹啦,他爹才不是个东西呢!关键是咱可不能犯法……”人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归我了,我要!”
吴仁兄实在不想与这国宝失之交臂,于是买卖立刻就坐地成交了。
“好眼力!”
“好气魄!!”
“好机会!!!”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