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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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 第10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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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书生也已看到了萧峰和阿朱,见他二人站在中年
人身旁,不禁一怔,待得奔近身来,见到那渔人受制被缚,又
惊又怒,问道:“怎……怎么了?”
只听得竹林中那美妇的声音更是惶急:“你还不来,啊哟,
我……我……”
那中年人道:“我去瞧瞧。”托着那渔人,便向竹林中快
步行去。他这一移动身子,立见功力非凡,脚步轻跨,却是
迅速异常,萧峰一只手托在阿朱腰间,不疾不徐的和他并肩
而行。那中年人向他瞧了一眼,脸露钦佩之色。
这竹林顷刻即至,果然每一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在
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
那美妇听得脚步声,抢了出来,叫道:“你……你快来看,
那是什么?”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
萧峰见这金锁片是女子寻常的饰物,并无特异之处,那
日阿朱受伤,萧峰到她怀中取伤药,便曾见到她有一块模样
差不多的金锁片。岂知那中年人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
时脸色大变,颤声道:“哪……哪里来的?”

那美妇道:“是从她头颈中除下的,我曾在她们左肩上划
下记号,你自己……你自己瞧去……”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那中年人快步抢进屋内。阿朱身子一闪,也抢了进去,比
那美妇还早了一步。萧峰跟在那女子身后,直进内堂,但见
是间女子卧房,陈设精雅。萧峰也无暇细看,但见那紫衫少
女横卧榻上,僵直不动,已然死了。
那中年人拉高少女衣袖,察看她的肩头,他一看之后,立
即将袖子拉下。萧峰站在他背后,瞧不见那少女肩头有什么
记号,只见到那中年人背心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
那美妇扭住了那中年人衣衫,哭道:“是你自己的女儿,
你竟亲手害死了她,你不抚养女儿,还害死了她……你……
你这狠心的爹爹……”
萧峰大奇:“怎么?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啊,是了,
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便寄养在别处,这金锁片和左肩上的
什么记号,都是她父母留下的记忆。”突见阿朱泪流满面,身
子一晃,向卧榻斜斜的倒了下去。
萧峰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一弯腰间,只见榻上那少
女眼珠微微一动。她眼睛已闭,但眼珠转动,隔着眼皮仍然
可见。萧峰关心阿朱,只问:“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
去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
过。”
萧峰伸手去搭那少女的脉搏。那美妇哭道:“心跳也停了,
气也绝了,救不活啦。”萧峰微运内力,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
跟着便即松劲,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出来,显然她
是在运内力抗御。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当真天下罕见。”
那美妇人怒道:“你是什么人,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峰笑道:“你死了女儿,我给你
医活来如何?”一伸手,便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
这一指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
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她麻痒难
当。那少女如何禁受得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格格娇笑,伸
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
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那中年人笑
道:“原来你吓我……”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
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
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
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他“救
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手。
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
看。”
众人只见那少女指缝中挟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
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
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体,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
其间可实已凶险万分。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
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
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
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

我!”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
什么要紧?你动不动的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
训。”
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
多暗器没使呢。”
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
穿心钉?”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
怎么知道?”
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
毒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
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
“化功大法”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
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
没酿成什么大祸。
那中年人脸上神色又是怜惜,又是担心,温言问道:“阿
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为师?”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
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咱
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
“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
少女阿紫瞪着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

头,做个鬼脸。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
那中年人微笑道:“你为什么装死?真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
紫很是得意,说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是好
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
“顽皮,顽皮。”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
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
红的,身子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
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速,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
头,道:“没什么。”随即道:“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
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
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
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
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
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
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
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
大汉。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
了,咱们快快走罢!”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
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
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林中,到了萧峰身边。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

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
道:“三位辛苦,古博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
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萧峰暗暗纳罕:“这三人武功气度都着实不凡,若不是独
霸一方为尊,便当是一门一派的首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
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
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只怕他迅速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
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
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
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
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
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
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
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
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
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的手
里?”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
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快乖乖的
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
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发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
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

宜。”这个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倒似是身上有
伤未愈一般。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
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旁的
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
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
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
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
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他年轻时游历中原,
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其时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
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
原武林世家,虽在大理称帝,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
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段正淳的元配夫人刀白凤,是云南摆
夷大酋长的女儿,段家与之结亲,原有笼络摆夷、以固皇位
之意。其时云南汉人为数不多,倘若不得摆夷人拥戴,段氏
这皇位就说什么也坐不稳。摆夷人自来一夫一妻,刀白凤更
自幼尊贵,便也不许段正淳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
竟致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
万仇之妻甘宝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
段情史。
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前赴陆凉州身戒寺,查察少
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发觉疑点甚多,未必定是姑
苏慕容氏下的毒手,等了半月有余,少林寺并无高僧到来,便
带同三公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访

查真相,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
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
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大对头竟然找上门来。
段延庆武功厉害,四大护卫中的古笃诚、傅思归先后受
伤。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褚万里复为
阿紫的柔丝网所擒。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良、司空巴天石三
人救护古、傅二人后,赶到段正淳身旁护驾,共御强敌。
朱丹臣一直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渔网,偏生
这网线刀割不断,手解不开,忙得满头大汗,无法可施。段
正淳向阿紫道:“快放开褚叔叔,大敌当前,不可再顽皮了。”
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
话,我叫妈打你手心。你冒犯褚叔叔,还不快快陪罪?”阿紫
道:“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陪罪?
我也叫妈打你手心!”
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
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规矩,都暗中戒惧,心想:
“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千金,倘若犯到自己
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褚兄弟给她这
般绑着,当真难堪之极。”
段正淳怒道:“你不听爹的话,瞧我以后疼不疼你?”阿
紫扁了扁小嘴,说道:“你本来就不疼我,否则怎地抛下我十
几年,从来不理我?”段正淳一时说不出话来,黯然叹息。阮
星竹道:“阿紫乖宝,妈有好东西给你,你快放了褚叔叔。”阿
紫伸出手来,道:“你先给我,让我瞧好是不好。”

萧峰在一旁眼见这小姑娘刁蛮无礼,好生着恼,他心敬
褚万里是条好汉,心想:“你是他的家臣,不敢发作,我可不
用买这个帐。”一俯身,提起褚万里身子,说道:“褚兄,看
来这些柔丝遇水即松,我给你去浸一浸水。”
阿紫大怒,叫道:“又要你这坏蛋来多事!”只是被萧峰
打过一个耳光,对他颇为害怕,却也不敢伸手阻拦。
萧峰提起褚万里,几步奔到湖边,将他在水中一浸。果
然那柔丝网遇水便即松软。萧峰伸手将渔网解下。褚万里低
声道:“多谢萧兄援手。”萧峰微笑道:“这顽皮女娃子甚是难
缠,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替褚兄出了气。”褚万里摇了
摇头,甚是沮丧。
萧峰将柔丝网收起,握成一团,只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
是奇物。阿紫走近身来,伸手道:“还我!”萧峰手掌一挥,作
势欲打,阿紫吓得退开几步。萧峰只是吓她一吓,顺势便将
柔丝网收入了怀中。他料想眼前这中年人多半便是自己的大
对头,阿紫是他女儿,这柔丝网是一件利器,自不能还她。
阿紫过去扯住段正淳衣角,叫道:“爹爹,他抢了我的渔
网!他抢了我的渔网!”段正淳见萧峰行径特异,但想他多半
是要小小惩戒阿紫一番,他武功如此了得,自不会贪图小孩
子的物事。
忽听得巴天石朗声道:“云兄别来无恙?别人的功夫总是
越练越强,云兄怎么越练越差劲了?下来罢!”说着挥掌向树
上击去,喀嚓一声响,一根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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