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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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 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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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跟着谈起王屋派今后出处,司徒鹤说派中新遭大丧,又
逢官兵围山,也没想过这回事。钱老本微露招揽之意。天地
会在江湖上威名极盛,隐为当世反清复明的领袖,王屋派向
来敬慕,又是志同道合。司徒鹤一听大喜,便与派中耆宿及
诸师兄弟商议,人人赞同。他当即向钱老本请求加盟。钱老
本这时才对他明言,韦小宝实是青木堂的香主。
当日下午,天地会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开香堂,接纳王
屋派诸人入会。众人拜过香主,便都是韦小宝的部属了。他
心中欢喜,饮过结盟酒后,便想开赌,和新旧兄弟大赌一场。

李力世、钱老本等连忙劝阻,说道兴高采烈的赌钱,未免对
刚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
韦小宝赌不成钱,有些扫兴,问起王屋派的善后事宜。李
力世道:“王屋山在山西、河南两省交界,不属咱们青木堂管
辖。按照本会规矩,越界收兄弟入会,是不妨的,但各堂兄
弟不能越界办事,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隶省居住。”钱老
本道:“鞑子皇帝差韦香主来攻打王屋山,司徒兄弟各位今后
不在王屋山了,韦香主就易于上报。”司徒鹤道:“正是,小
弟谨遵各位大哥吩咐。”韦小宝道:“司徒大哥,现下我们要
去扬州,给史阁部起一座忠烈祠。这祠堂起好,大伙儿就去
打吴三桂了。”
司徒鹤站起身来,大声道:“韦香主去打吴三桂,属下愿
为前锋,率同师兄弟姊妹,跟吴三桂这恶贼拚个死活,为先
父报仇雪恨。”
韦小宝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各位这就随我去扬州罢。
只不过须得扮作鞑子官兵,委屈了一些。”司徒鹤道:“为了
打吴三桂,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韦香主做得鞑子官,我们
自也做得鞑子兵。何况李大哥、徐大哥各位,不也都扮作了
鞑子兵吗?”
当晚众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后,收拾下山。会武功的男子
随着韦小宝前赴扬州。老弱妇孺则到保定府择地安居,该处
有天地会青木堂的分舵,自有人妥为照应。
韦小宝对张勇等言道,王屋山匪徒眼见大军围住,知道
难以脱逃,经一番开导,大家一起归降。他已予以招安,收
编为官兵。张勇等齐向他庆贺,说道都统兵不血刃,平定了

王屋山的悍匪,立下大功。韦小宝道:“这是四位将军之功,
若不是你们团团围住,众匪插翅难飞,他们也决计不肯投降。
待兄弟申报朝廷,各有升赏。”四将大喜,知道兵部尚书明珠
对他竭力奉承,只要是韦都统奏报的功劳,兵部一定从优叙
议。
韦小宝初时担心曾柔跟随王屋派妇孺,前赴保定府安居,
如指定要她同去扬州,可有些说不出口。待见她换上男装,与
司徒鹤等同行,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一路之上,他总想寻个
机会,跟她亲热一番。可是曾柔和众位师兄寸步不离,见到
了他,只腼腼腆腆的微笑不语。韦小宝想要和她说句亲热话
儿,始终不得其便,不由得心痒难搔。倘若他只是清军主帅,
早就假公济私,调这小亲兵入营侍候,但身为天地会香主,调
戏会中妇女乃是厉禁,众兄弟面上也不好看,只有干咽馋涎,
等候机会了。

第三十九回先生乐事行如栉
小子浮踪寄若萍
沿途官员迎送,贿赂从丰。韦小宝自然来者不拒,迤逦
南下,行李日重。跟天地会兄弟们说起,说道我们败坏鞑子
的吏治,贿赂收得越多,百姓越是抱怨,各地官员名声不好,
将来起兵造反,越易成功。徐天川等深以为然。
不一日来到扬州。两江总督麻勒吉、江宁巡抚马佑以下,
布政使、按察使、学政、淮扬道、粮道、河工道、扬州府知
府、江都县知县以及各级武官,早已得讯,迎出数里之外。
钦差行辕设在淮扬道道台衙门,韦小宝觉得太过拘束,只
住得一晚,便对道台说要另搬地方。他想行辕所在,最妙不
过便是在旧居丽春院中,钦赐衣锦荣归,自是以回去故居最
为风光。但钦差大臣将行辕设在妓院,毕竟说不过去,寻思
当日在扬州之时,所怀抱的雄心大志,除了开几家大妓院之
外,便是将禅智寺前芍药圃中的芍药花尽数连根拔起。
扬州芍药,擅名天下,禅智寺前的芍药圃尤其宏伟,名
种千百,花大如碗。韦小宝在十岁那一年上,曾和一群顽童
前去游玩,见芍药开得美丽,折了两朵拿在手中玩耍,给庙
中和尚见到了,夺下花朵,还打了他两个耳括子。韦小宝又

踢又咬,跟那和尚打闹起来,给那胖大和尚推在地下,踢了
几脚。众顽童一哄而前,乱拔芍药。那和尚叫嚷起来,寺里
涌出一群和尚与火工,手执棍棒,将众顽童赶开。韦小宝因
是祸首,身上着实吃了不少棍棒,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块,回
到丽春院,又给母亲罚一餐没饭吃。虽然他终于到厨房中偷
吃了一个饱,但对“禅智寺采花受辱”这一役却引以奇耻。次
日来到寺前,隔得远远的破口大骂,从如来佛的妈妈直骂到
和尚的女儿,宣称:“终有一日,老子要拔光这庙前的芍药,
把你这座臭庙踏为平地,掘成粪坑”,直骂到庙中和尚追将出
来、他拔足飞奔为止。
过得数年,这件事早就忘了,这日回到扬州,要觅地作
为行辕,这才想起禅智寺来,当下跟淮扬道道台说了,有心
去作践一番。那道台寻思:“禅智寺是佛门胜地,千年古刹。
钦差住了进去,只怕搅得一塌胡涂。”说道:“回大人:那禅
智寺风景当真极佳,大人高见,卑职钦佩之至。不过在庙里
动用荤酒,恐怕不甚方便。”韦小宝道:“有甚么不便?把庙
里的菩萨搬了出去,也就是了。”那道台听说要搬菩萨,更吓
了一跳,心想这可要闯出祸来,扬州城里众百姓如动了公愤,
那可难以处理,当下陪笑请了个安,低声道:“回大人:扬州
烟花,那是天下有名的。大人一路上劳苦功高,来到敝处,卑
职自当尽心服侍,已挑了不少善于弹琴唱曲的美貌妞儿,供
大人赏鉴。和尚庙里硬床硬板凳,只怕煞风景得很。”
韦小宝心想倒也有理,笑道:“依你说,那行辕设在何处
才是?”那道台道:“扬州盐商有个姓何的,他家的何园,称
为扬州名园第一。他有心巴结钦差大人,早就预备得妥妥帖

帖,盼望大人光临。只是他功名太小,不敢出口。大人若不
嫌弃,不妨移驾过去瞧瞧。”
这姓何的盐商家财豪富,韦小宝幼时常在他家高墙外走
过,听到墙里传出丝竹之声,十分羡慕,只是从无机缘进去
望上一眼,当下便道:“好啊,这就去住上几天,倘若住得不
适意,咱们再搬便是。扬州盐商多,咱们挨班儿住过去,吃
过去,也吃不穷了他们。”
那何园栋宇连云,泉石幽曲,亭舍雅致,建构精美,一
看便知每一尺土地上都花了不少黄金白银。韦小宝大为称意,
吩咐亲兵随从都住入园中。张勇等四将率领官兵,分驻附近
官舍民房。
其时扬州繁华,甲于天下。唐时便已有“十里珠帘,二
十四桥风月”之说。到得清初,淮盐集散于斯,更是兴旺。据
史籍所载,明末扬州府属共三十七万五千余丁(十六岁以上
的男子),明清之际,扬州惨遭清兵屠戮,顺治三年只剩九千
三百二十丁,但到康熙六年,又增至三十九万七千九百余丁,
不但元气已完全恢复,且更胜于昔日。
次日清晨,扬州城中大小官员排班到钦差行辕来参见。韦
小宝接见后,宣读圣旨。他不识康熙上谕上的字,早叫师爷
教了念熟,这时一个字一个字背将出来,总算记心甚好,倒
也没有背错,匆忙中将上谕倒拿了,旁人也没发觉。
众官员听得皇帝下旨豁免扬州府所属各县三年钱粮,还
要抚恤开国时兵灾灾户的孤寡,兴建忠烈祠祭祀史可法等忠
臣,无不大呼万岁,叩谢皇恩浩荡。
韦小宝宣旨已毕,说道:“众位大人,兄弟出京之时,皇

上吩咐,江苏一省出产殷富,可是近年来吏治松弛,兵备也
不整饬,命兄弟好好查察整顿。皇上对扬州百姓这么爱惜,咱
们居官的,该当尽心竭力,报答圣恩才是。”文武百官齐声称
是,不由得都暗暗发愁。其实这几句话是索额图教他的。韦
小宝知道想贿赂收得多,第一是要对方有所求,第二是要对
方有所忌,因此对江苏文武官员恐吓一番,势不可免,只不
过这番话要说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又要文绉绉的官腔十
足,却非请教索额图不可了。
官样文章做过,自有当地官员去择地兴建忠烈祠,编造
应恤灾户名册,差人前赴四乡,宣谕皇上豁免钱粮的德音。这
些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妥,这段时候,便是让他在扬州这
销金窝里享福了。此后数日之中,总督、巡抚设宴,布政司、
按察司设宴,诸道设宴,自是陈列方丈,罗列珍馐,极尽豪
奢,不在话下。
每日里韦小宝都想去丽春院探望母亲,只是酬酢无虚,始
终不得其便。钦差大人的母亲在扬州做妓女,这件事可万万
揭穿不得。丢脸出丑事小,失了朝廷体统事大,何况韦小宝
做大官已久,一直不接母亲赴京享福,任由她沦落风尘,实
是大大的不孝,给御史参上一本,连皇帝也难以祐护。心想
只好等定了下来,悄悄换了打扮,去丽春院瞧瞧,然后命亲
兵把母亲送回北京安居,务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是。以
前他一直打的是足底抹油的主意,一见风声不对,立刻快马
加鞭,逃之夭夭,不料官儿越做越大,越做越开心,这时竟
想到要接母回京,那是有意把这官儿长做下去了。
过得数日,这一日是扬州府知府吴之荣设宴,为钦差洗

尘。吴之荣从道台那里听到,钦差曾有以禅智寺为行辕之意,
心想禅智寺的精华,不过是寺前一个芍药圃,钦差大人属意
该寺,必是喜欢赏花。他善于逢迎,早于数日之前,便在芍
药圃畔搭了一个花棚,是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树搭成,树
上枝叶一仍如旧,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棚内种满花木青
草,再以竹节引水,流转棚周,淙淙有声,端的是极见巧思,
饮宴其间,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比之富贵人家雕梁玉砌的
华堂,又是别有一般风味。
哪知韦小宝是个庸俗不堪之人,周身没半根雅骨,来到
花棚,第一句便问:“怎么有个凉棚?啊,是了,定是庙里和
尚搭来做法事的,放了焰口,便在这里施饭给饿鬼吃。”
吴之荣一番心血,全然白用了,不由得脸色十分尴尬,还
道钦差大臣有意讽刺,只得陪笑道:“卑职见识浅陋,这里布
置不当大人的意,实在该死。”
韦小宝见众宾客早就肃立恭候,招呼了便即就座。那两
江总督与韦小宝应酬了几日,已回江宁治所。江苏省巡抚、布
政司等的治所在苏州,这时都留在扬州,陪伴钦差大臣。其
余宾客不是名士,便是有功名顶戴的盐商。
扬州的筵席十分考究繁富,单是酒席之前的茶果细点,便
有数十种之多,韦小宝虽是本地土生,却也不能尽识。
喝了一会茶,日影渐渐西斜。日光照在花棚外数千株芍
药之上,璀灿华美,真如织锦一般。韦小宝却越看越生气,想
起当年被寺中僧人殴辱之恨,登时便想将所有芍药尽数拔起
来烧了,只是须得想个藉口,才好下手。正寻思间,巡抚马
佑笑道:“韦大人,听大人口音,似乎也在淮扬一带住过的。

淮扬水土厚,因此既出人才,也产好花。”众官只知钦差是正
黄旗满洲人,那巡抚这几日听他说话,颇有扬州乡音,于是
乘机捧他一捧。
韦小宝正在想着禅智寺的僧人可恶,脱口而出:“扬州就
是和尚不好。”
巡抚一怔,不明他真意何指。布政司慕天颜是个乖觉而
有学识之人,接口道:“韦大人所见甚是,扬州的和尚势利,
奉承官府,欺辱穷人,那是自古已然。”韦小宝大喜,笑道:
“是啊,慕大人是读书人,知道书上写得有的。”慕天颜道:
“唐朝王播碧纱笼的故事,不就是出在扬州的吗?”韦小宝最
爱听故事,忙问:“甚么‘黄布比沙龙’的故事。”
慕天颜道:“这故事就出在扬州石塔寺。唐朝乾元年间,
那石塔寺叫作木兰院,诗人王播年轻时家中贫穷……”韦小
宝心想:“原来这人名叫王播,不是一块黄布。”听他续道:
“……在木兰院寄居。庙里和尚吃饭时撞钟为号,王播听到钟
声,也就去饭堂吃饭。和尚们讨厌他,有一次大家先吃饭,吃
完了饭再撞钟。王播听到钟声,走进饭堂,只见僧众早已散
去,饭菜已吃得干干净净……”
韦小宝在桌上一拍,怒道:“他妈的和尚可恶。”慕天颜
道:“是啊,吃一餐饭,费得几何?当时王播心中惭愧,在壁
上题诗道:‘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迴黎饭后钟。’”
韦小宝问道:“‘迴黎’是甚么家伙?”众官和他相处多
日,知道这位钦差大人不是读书人,旗下的功名富贵多不从
读书而来,也不以为奇。慕天颜道:“迴黎就是和尚了。”韦
小宝点头道:“原来就是贼秃。后来怎样?”

慕天颜道:“后来王播做了大官,朝廷派他镇守扬州,他
又到木兰院去。那些和尚自然对他大为奉承。他去瞧瞧当年
墙上所题的诗还在不在,只见墙上粘了一块名贵的碧纱,将
他题的两句诗笼了起来,以免损坏。王播很是感慨,在后面
又续了两句诗道:‘三十年前尘土面,如今始得碧纱笼。’”韦
小宝道:“他定是把那些贼秃捉来大打板子了?”慕天颜道:
“王播是风雅之士,想来题两句诗稍示讥讽,也就算了。”韦
小宝心道:“倘若是我,哪有这么容易罢手的?不过要我题诗,
可也没有这本事。老子只会拉屎,不会题诗。”
说了一会故事,撤茶斟酒。韦小宝四下张望,隔座见王
进宝一口一杯,喝得甚是爽快,心念一动,说道:“王将军,
你曾说战马吃了芍药,那就特别雄壮,是不是?”一面说,一
面大做眼色。王进宝不明其意,说道:“这个……”韦小宝道:
“皇上选用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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