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6年5月30日,星期五,在肯塔基州哈里森米尔斯的红河岸边一片林中空地,当阳光刚越过林梢时,有两个人面对面相距24英尺,端着手枪准备决斗。他们从田纳西州旅行了一天一夜来到这里,因为决斗在田纳西州是非法的。其中一个人叫查尔斯·迪金森,27岁,已在决斗中打死过26个人。在纳什维尔,他是著名神枪手,到处吹嘘自己头一枪就能把对手撂倒。这一次,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又高又瘦,决斗有经验,但算不上神枪手。有一次,他朝一个向他冲过来的印第安人连开数枪都没有把对方打倒,最后只好用枪狠敲那人的头,才结束了拼斗。
主持决斗的人一声令下,迪金森先举起枪,瞄准对方心脏部位的大衣铜钮扣开枪。他看见对方大衣扬起灰尘,那人胸部剧烈扭动。可是那人依然站立着。“天哪,难道我打偏了?”迪金森吃惊地叫出这句话。对手慢慢举起枪,扣压扳机,但没有响。枪停在半击发位置。按照决斗规则,这次不算数。那人再次举起枪,格外小心地瞄准。枪响了,迪金森上半身中弹,应声倒地。
迪金森的医生尽力抢救,但他到那天夜里还是死了。他的对手离开决斗场地时,左脚靴子里已尽是血,他大衣上那颗大铜钮扣早被击碎了。迪金森那一枪并未打偏,子弹打断了对方的两根肋骨,离心脏仅仅差两三英寸。那人的大衣宽松,救了他的命。也许真是当时传说的那样,那人在头天晚上改变了大衣钮扣的位置,把它们往下挪了三英寸,所以本来瞄准了上部大铜钮扣的子弹没有命中心脏。
那人的医生给他疗伤时惊异地说:“你伤得不轻,真不明白你怎么还站着不倒呢?”
这位决斗的胜利者回答说:“即使他把子弹射进了我的大脑,我也要坚持站着直到把他打死为止。”
这个人就是安德鲁·杰克逊,20多年后,1829年,他就任总统进了白宫,胸部还留着迪金森的那粒子弹以及另几粒子弹。这些子弹让他腹痛了一辈子。担任总统之前,他一共进行过103次决斗。但被他打死的对手只有迪金森一人,尽管多数人都曾预料那一天该死的应是他杰克逊。而他的决斗对手们始终没有打倒他这棵“老核桃木”。
在早期的美国,人们往往用决斗这种方便的办法解决政治纠纷和搞掉讨厌的对手(1804年阿龙·伯尔通过决斗打死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即是一例)。迪金森和杰克逊的决斗也是出于这一目的。迪金森是当时美国最出名的决斗能手,杰克逊的对手们让迪金森故意当着杰克逊的面侮辱杰克逊的妻子,迫使杰克逊要求决斗。他们相信迪金森一定会得胜,那样一来,杰克逊这位前参议员和未来的总统就会轻易地被干掉了。
杰克逊跟迪金森决斗,如同他的其他多数决斗一样,是为了捍卫他妻子雷切尔的荣誉。雷切尔早先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婚姻,其丈夫离她而去,让她办离婚。杰克逊与雷切尔在纳什维尔一旅舍相识,陷入热恋,很快结了婚。两年后,雷切尔的头一个丈夫——尚未正式离婚的丈夫——又回来了,发现雷切尔“生活于罪孽之中”。雷切尔最后办理了离婚,再与杰克逊结婚,但她从此以后一直摆不脱“淫妇”的罪名。为了随时决斗以捍卫妻子的荣誉,杰克逊经常准备着37枝经过校准的手枪。
杰克逊1828年竞选总统时,就估计到有人会拿雷切尔的往事做文章。果然,这时出现了四处流传的小册子渲染雷切尔“淫乱”和“重婚”之罪,雷切尔气得精神失常。杰克逊当选后不久和就职之前,雷切尔患心力衰竭而去世,令杰克逊悲痛不已。他在雷切尔生前给她写的信中就说过:“我惟一的抱负和最终的愿望就是跟你一起共享退休后的晚年。”他为了捍卫雷切尔的名誉一向拼死决斗,如今雷切尔死了,他又以这股劲头来捍卫自己国家的荣誉。
在总统职位上,杰克逊遇到的最大挑战是另外一种决斗。这时的对手从着装到武器都与迪金森大不一样,对于杰克逊来说,要更加危险得多。他名叫尼古拉斯·比德尔,是一位富豪,美国第二国民银行的总裁,掌握着从金融上操纵国计民生的大权,可以让人发财,也可以让人破产。要打倒迪金森,有一把手枪和一只刚强的手就够了;要打倒比德尔的银行,杰克逊却需要另外一套完全不同的武器和本领。
在今天,我们很难想像在杰克逊时代那家银行的权力究竟有多大。
美国未设立国有的中央银行。建国初期有过一家全国性私营银行,后倒闭。这第二国民银行成为当时惟一的全国性银行,其余银行则是在各州。——译注它是一个庞然大物,操纵着1300万美元的钞票(纸币)——占当时全国货币流通量的20%——它的资本(现金加上外放的贷款)达3500万美元,比当时美国政府的年度总支出多一倍以上。相比之下,今天没有任何一家银行的财力能抵上它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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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击败银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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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银行操纵着国家如此大量的货币,但它却是私营的,与政府达成了甜蜜的交易。银行的富翁股东们享受的丰厚利率通常高达8%至10%,而且基本上没有什么风险。他们的分红是来自于美国老百姓的存款。更令人不安的是,该银行的股东当中,有许多人还不是美国人。银行股本(700多万美元)中,1/4以上是属于383个关系很不一般的外国人(其余股本则是属于不足千名的美国富人)。这些外国人实际上有力量来控制美国的货币供应。一旦发生战争,其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敌人有潜力来影响美国的钱币和通货,使美国经济陷于瘫痪。包括杰克逊总统在内的千百万美国人都不拥有该银行股金,在他们看来,让外国人拥有此种权力至少是不祥的,甚至是危险的。该银行是私有的,政府实际上是将货币供应的操纵权拱手让给一小批富豪,其中还有那么多的人甚至不是美国公民。
该银行的首脑大概是这批富豪之中最富的人:尼古拉斯·比德尔出身于一富贵家族,其地位相当于近代的洛克菲勒家族。比德尔青少年时是一名神童,10岁即考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后转学到普林斯顿大学,15岁获学士学位。
比德尔的经历,是美国富贵人家子弟的一个典型。20岁以前,他大部分时间是周游欧洲,成为研究希腊文化的权威,在巴黎钻研了国际金融,在伦敦时给美国驻英公使詹姆斯·门罗(即后来1817—1825年的门罗总统)当过秘书。比德尔回国后,杰斐逊总统曾请他考虑可否将探险家刘易斯和克拉克的日记编辑出版,比德尔居然敢对总统说“不”。拒绝接受这项任务,因为他已当选为宾夕法尼亚州的众议员。
比德尔为国效劳,需要有个居住之所,遂于特拉华河畔仅存的几片森林之中,用天文数字的价钱选购了100英亩的一片地,修建了豪宅,其中包括一座富丽堂皇的马厩,圈有美国最名贵良种的跑马。比德尔还雇建筑师用名贵石料建造了一座大暖房,里面种植了全国最优秀品种的食用葡萄。这些葡萄销路极佳,直到19世纪70年代,比德尔的后裔还从中赚了钱。
比德尔的州议员任期届满,第二银行由20人组成的董事会特聘他为该银行总裁,期望他扭转前任总裁经营不善的局面。比德尔确实治行有术。在1819年的金融恐慌之后,他帮助国家摆脱金融混乱局面。随后几年,他努力创建了美国空前稳定的纸币。持有该银行钞票(银行券)的人可以随时兑现,因此该行最先成为特许银行。第二银行规模庞大,显然有可能滋生腐败,但许多人对此视而不见,因为该行能让他们在需要现金时立即兑现,而当时在美国钞票兑现是让人们最头痛的问题。
在今天我们很难想像,倘若没有一种标准的纸币,日子该怎么过。你拿着一家银行的钞票去买东西,商店却可能拒绝接受它;商店收到顾客付的钞票,却可能无法再用它购进第二天需要上架的货物。美国建国之初,经济是建立于金银货币基础之上。到19世纪初,工业化迈开步伐,经济蓬勃发展,金银供应量满足不了通货需求,自然就用上了纸币。但最初没有全国统一的纸币,任何人都可以印发钞票。大银行也好,小银行也好,甚至是随便哪个人,只要别人相信他印发的纸币能兑现成金银货币,就行。问题呢?即便是银行之间,也很难知道哪一家真正可信。比方说,1828年在密西西比有17家银行发行钞票,其票面价值达600万美元,而它们的金银货币只有30。3万美元。这些银行只是希望等到人们拿钞票来兑现时,它们又会收到新的存款而足以应付周转。如果兑现不了,那么手持钞票的人就会发现它们不过是纸片而已,此外一钱不值。
当时全国有几百家银行印发钞票(有时还有银行之外的人也发钞票),钞票有几千种之多。这时出现了厚厚的钞票指南图书,详细告诉人们怎样识别真伪。但制造假钞的人又会想出新的花招。例如,有人用化学药水抹掉已倒闭的银行发行的纸币上的银行名称,再印上仍有偿付能力的银行的名称。有人把伪钞造得足以乱真。还有人从合法银行偷出钞票印版,自己印起来。
即便是一家银行印发的真钞票,也可能难以兑现,因为你也许找不到那家银行。有的银行印发了钞票就躲到人们发现不了的地方,西部地广人稀,更易躲藏。这就是所谓的“野猫银行”,因为它们像树林中的野猫一样,不易捕猎。
负责视察银行金库的官员有时看到那里堆着一桶一桶的“金银货币”,其实桶里装的是碎玻璃或破钉子,仅在表面上铺一层钱币。这些“钱桶”有时秘密地在银行之间运过来运过去,蒙蔽视察者的眼睛。由于欺骗行为猖獗,许多银行只敢相信它们确实熟悉的别的银行,其余银行印发的纸币则一概拒收。这就进一步增添了货币供应中的困难和混乱,使人们没有信心,忧惧不安。原先只有金币银币流通时,人们不需要提心吊胆,而代用纸币后,公众确实有理由担心受骗,觉得这种银行业务是糊弄人的。越来越多的人主张恢复到“硬币”时代,认为让银行用没有真正价值的纸片印钞票,结果就是让公众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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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击败银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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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纸币遇到了种种困难,但现实依然是金银供不应求。是冒风险用纸币,还是无货币可用呢?多数人选择了前者。
安德鲁·杰克逊并不属于这多数人。他的身世与富翁比德尔截然不同。他不是出生于大庄园,而是头一个出生于原木小屋的总统。他13岁就离开了学校,随南卡罗来纳民兵投入独立战争。在他的一生,许多人都认为他头脑简单。从某些方面来看,此话有理。“这是一个简单得要命的脑瓜子,想事老是一根筋”,这是他质朴的一面。然而,在当选总统之前,杰克逊担任过律师,将军,美国众议员,美国参议员,田纳西州最高法院法官,以及佛罗里达州州长。“头脑简单的外行”这一标签也许还有助于他赢得总统奄的胜利。但他在政治上的履历是很了不起的。
直到1797年他30岁为止,他曾是信任钱币和银行的(当时还是华盛顿总统任职期间)。那一年,他在田纳西买了一块地,希望转卖了赚点钱。他找到一个买主,那人付给他的是期票,可是后来那个人破产了。杰克逊本来是相信期票和其他钞票的,结果落得一屁股的债,花了10年工夫才还清,还差一点进了监狱。吃了这场大亏,他想到别的人也可能遭到一样的厄运,从此打心眼里就再也不相信纸币和银行。杰克逊认为人们应勤劳体面地致富,而银行的勾当却恰好相反。银行的人靠贷款利息发财,是依靠他人的辛劳坐收其利。杰克逊还认为,银行让人贷款方便,就诱使普通人追求并非必要的奢侈和享受,最后变得一身债还不清。
杰克逊有一次跟尼古拉斯·比德尔谈到第二银行时说:“我对你的银行的厌恶并未超过我对所有的银行的厌恶。”他在致詹姆斯·波尔克的信中写道:“我恨那些玩弄纸票子的银行和口袋空空”;“凡是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一向反对美国银行,反对所有的银行。”
在1819年金融恐慌之后,杰克逊更加坚信银行干的事弊大于利。那一年,大量银行垮了,调查发现了腐败成风。银行停止了凭纸票兑现金,取消了普通债户财产赎回权,但对它们自己的人却大不一样。尽管存款户倒赔钱,银行却依然给股东分红,给那些欠了银行钱的政界盟友贴息。银行老板更是按折扣价购进自己的纸币,大发横财。有钱有权的人安然无恙,其余的人则只有不值钱的纸票子。
因此不难理解,杰克逊总统就职后,对第二银行及其不受制约的操纵美国经济的权力,感到怀疑。表面看来,这家银行的目的是没有问题的——要结束滥发纸币的混乱局面,使美国银行系统多少有点稳定性和监督。它采取的做法是要确保各州的银行有足够的金银来支持它们的钞票,同时它还要充当最后的贷款人。问题是,它本身是一个私营机构,却充当了公款的保管库。它控制着政府的钱,政府却控制不了它这家银行。这种不受制约的权力使得银行自己任命的董事会不向任何人负责,而且格外容易滋生腐败。一些评论家发出了警告,杰克逊注意听了。
比德尔领导下的第二银行也许做了一些好事,但腐败是确凿无疑的。它贿赂政界公职候选人和在职者;它还收买了一些报纸为那些与它结盟的人造声势搞竞选。担任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主席的参议员丹尼尔·韦伯斯特有一次给比德尔写信,说他的年度“聘金”没有“照常续付和更新”,他说,“若贵行愿与本人继续保持关系,宜速付之。”该银行的无账开支达百万美元以上,还给一些国会议员、报纸主编和其他一些政界人士发放了巨额贷款,高达3000万美元(约合现今的6亿美元),大多无担保手续。
杰克逊就职时,他整治第二银行的行动余地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