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但他不太相信,非要自己当面去问。他当面问金葵金葵就能承认了吗?不可能的。上次我一说这事他就受不了啦,跟我吵,跟我生气,身体也支撑不住了,医生也把我训了一顿,所以我什么都不敢多说了。刘律师沉吟片刻,说:噢,那看来比较麻烦了,他不起诉金葵,那四百万恐怕也就很难拿回来了。周欣也没话说,就当命里注定。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里注定的一个死结,既解不开,也绕不过去。
这天晚上李师傅从外面回到家里,他找了一天工作仍然空手而归。他回家草草做了晚饭,端上饭桌却不见君君。妻子说君君上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午饭也是妻子自己勉强热剩饭吃的。李师傅预感到情况不太寻常,因为昨晚他并未答应君君的请求,君君哭了也未尽心去哄,父女俩为这事一晚上互不说话。李师傅早上出门前还给君君煮了早饭,他出门时君君还在床上睡着没起,怎么上午出去就再没回家?李师傅面上不动声色,维持着父道尊严,说:不等她,咱们自己吃!但到晚上九点钟了还不见君君回来,一个女孩家怎能不让父母牵肠挂肚。李师傅妻子一再催丈夫出门找找,李师傅嘴上强硬说这么大的北京到哪儿找去,女儿大了不懂事了我有什么办法。但他还是走出家门,到街上给石泳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他放下心来。石泳告诉他,君君就在他那儿,已经哭了一天,没吃东西,说爸爸妈妈已经不爱她了,所以怎么劝也不肯回家。李师傅在电话里气急败坏,问石泳:她不回来她住哪去?你别留她住你那儿,你看她不回来住哪儿去!石泳说我说了,她说她住大街住地下铁住火车站也不回家。李师傅闷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大人和小孩斗气斗不起,小孩可以犯浑,可以不计后果,而且敢于自戕,还觉得这叫“残酷青春”,才够味!而大人只能讲道理,威胁打骂都没用的,不理不睬又硬不下心来,而且一旦孩子混入社会学坏了或出了危险,恶果还是得由大人背着。李师傅万般无奈,他只能对电话里的石泳掏心窝子:你去问她,她说我不爱她,我不爱她……等她长大了有了孩子她就知道了,孩子可以不爱父母,父母哪能不疼爱孩子。我为了她啥事都做了,你问她还有没有良心!你告诉她,她要还知道她爸爸有多么不容易,还知道她妈妈病在床上,她就赶快回家,赶快好好回学校上学去。她要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那我们也就管不了她了,我们也就管不了她了!李师傅挂了电话,气息难平,无限委屈,不知诉给谁听!
第二十四章 暗刃(10)
他走回家来,跟妻子说君君到石泳那儿去了,不要紧的。妻子安下心来,李师傅却夜不能寐。门外稍有动静,他就以为是君君回来了,也不知君君走时带没带钥匙……至于女儿住在石泳那里会不会丢了贞操,都是退而其次的事了。李师傅这才发觉女儿长大了,是成年人了,好多事,没法管了。
第二天早上李师傅起床,照往常一样做了早饭,连女儿的那份也照常做了。饭后君君仍没回来,李师傅照常上街去找工作,到中午照常空手回家,回家前忍不住在街边又给石泳打了个电话,还没容他开口问到,石泳倒先说起了君君。
“哦,李叔叔呀,君君昨天还好吧?”
“君君?”李师傅没太听明白似的:“君君不是在你那儿吗?”
“没有啊!她昨天回家了。我昨天劝她半天才把她劝回家的,她没回家吗?”
李师傅预感情况不好,心口一通激跳,跳得腰杆直累:“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
“昨晚十点多钟吧。她没回去呀?”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送送她呀,”李师傅突然冲石泳发火,“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出危险怎么办?你送不了你打电话我可以去接呀……”
石泳电话里挺委屈的:“我昨天劝她她也生我气啦,我上趟厨房她就自己走啦,我以为她是回家去了呢。”
“自己走的,那她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呀。”
“你,你打她手机了没有?”
“打了,一直关机。我还当她没起床呢。”
“行行那先这样,我马上给她打!”
李师傅匆匆挂了石泳的电话,就地急急拨打了君君的手机,果如石泳所言,君君的手机关了。他又拨了商贸大学宿舍的手机,问了管理员,管理员又问了几个同学,都说李君君请假出去选秀去了一直就没回来。李师傅急得原地打转,下意识地再次拨打女儿的手机,没想到,竟然一下就拨通了。
电话里的声音果然就是君君,她恹恹地问:喂?声音挺正常的。李师傅大喜,连忙说:君君啊,我是爸爸……话音未落,那边的电话咔嗒一声挂了。李师傅再拨过去,电话空响,不接。但不管怎么说,李师傅的心总算松下来了。君君还能接电话,声音还正常,说明她至少没出啥大事。李师傅自品苦闷,君君敢拼敢闯敢为人先这固然是好,但凡事有利就会有弊,才十九岁不到的女孩子,已经敢于离家出走夜不归宿,总不是件好事吧?
李师傅守着那台公用电话没动,又拨了石泳的电话,一是告诉石泳君君刚才手机开了,人还不知道在哪儿,不过大概没事;二是问石泳知道不知道要让君君继续比赛,大概需要多少钱呀?石泳在电话里先没有回答钱数,他只是反问了一句:叔,你能拿出多少钱呀?
那天上午李师傅去了方圆的住处,他去时方圆还没起呢。李师傅进门只是寒暄性的问了一句:怎么才起,不上班啦?方圆便一大堆解释,不外乎抱怨他的公司管理混乱,妒才忌能。李师傅听得明白,不外乎方圆又丢了工作,按方圆自己的话说,是他把他的公司炒了,最近有一家做音乐的大公司正拉他加盟……李师傅耐心等他为自己的失业粉饰完了,才插进去开口问道:
“你知道金葵现在搬哪儿去了,她原来的手机号也不用了,我有点急事找她。”
方圆听李师傅要找金葵,口气立刻变得吞吞吐吐:“金葵……好像是住她一个同学那儿去了,她手机号我也……”
“是高纯要我找她的!”
李师傅打断方圆,他直接说到了高纯,他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果然方圆马上收了话头,转而探问:“噢,你最近……见到高纯了?”
“见到了。”李师傅答得毫不犹豫。
“高纯现在住到哪个医院去了?”
“这个,周欣不让我说,你还是直接问她吧。”
“高纯还好吗?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啊?”方圆也不再强问,转了一个话题:“他是让你给金葵带什么话吗?”
第二十四章 暗刃(11)
“是,他有些话,让我当面跟金葵说。”
方圆犹豫了一下,让李师傅稍等,说他要进里屋找找金葵的手机号码。李师傅就在外屋等着,他听不见里屋的动静,但猜得出方圆进去不是发信息就是压着嗓子给金葵打电话呢。果然,少顷方圆从里屋出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李师傅,说了句:“金葵。”
李师傅没有讲出高纯的去向,方圆也没有透露金葵的号码,但他促成了李师傅与金葵的见面,地点就在他平时与金葵见面的河边。
李师傅是被方圆带到那个安静的河边的,但在李师傅的暗示下,方圆没有旁听他们的谈话。他坐在岸边的一只长椅上抽烟,隔了烟气瞭望河栏那边两人的密谈。他们开始谈得都比较平静,谈着谈着不知何故起争执,声音和手势都有些激动。方圆听不清他们在争吵什么,也看不懂那些夸张的姿态表情,但他心里渐渐紧张,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向他们激辩的方向伸出脖颈。风是朝他这边吹的,却吹不动那些沉重的话语。接下来的情形更是出乎方圆的意料,谈话忽然中断,金葵抹着眼泪朝这边跑来。李师傅站在原地没动,抬头默默地望一眼金葵踉跄的背影,低头又看着一池河水发呆。
方圆猜不到出了什么事情,他迎上去接了金葵,问金葵怎么了,是不是高纯病情不太好?金葵摇头不答,只顾往前疾走。方圆跟了上去,跟着金葵走到马路上,拉住她再问:到底怎么啦你说呀!金葵这才站住,已经不哭了,泪痕凝在脸上,目光投向远处。方圆也不知远处有什么,跟着看了一眼也不知其然。他把目光移回金葵脸上,放缓声音继续问道:“李师傅告诉你高纯在哪儿了吗?”
金葵说:“他没告诉我在哪儿,他说他去见了高纯。他说高纯跟他说到我了。”
方圆问:“高纯说你什么了?”
“他不说。”
“不说他让我约你出来干什么?”
“他说他可以带我去看高纯……但是,他有条件,他希望我能答应帮他。”
“帮他,帮他什么?”
“他让我借他一点钱用,他说他有急用。”
“借钱?他……他跟你借钱?你哪有钱,你的情况他应该知道呀,还是他想让你跟你们家借?”
“不,他知道我家的酒楼已经倒了。他是要我从高纯的那张存折里拿钱给他!”
“啊?”方圆也愣了,“这不好吧……”
“我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把高纯的钱给他!”
“他,他要多少?”
“他要十万。”
“十万?”方圆更惊了:“他要干吗?是买房子还是欠了谁的高利贷啦,还是明着敲你?”
“他说他有急用,他说他老婆的病不行了,他必须拿到这笔钱,否则他老婆的病就来不及治了。”
“他老婆前一阵不是还可以吗?都能自己上街了。”
金葵又想哭了,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就是自己卖血我也不能动高纯的这笔钱!我一旦动了这个存折我就更说不清啦!我让他带我去见高纯,如果高纯同意,我可以把钱给他。可他说他不能等,他要先拿到钱才能带我去见高纯。”
方圆义愤填膺:“这李师傅怎么这样啊,他对他老婆好这我们很敬佩,可也不能为了他自己家的事不择手段吧!他也真想得出!而且他怎么也不应该拿你和高纯见面这件事做交换条件啊,你和高纯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
金葵眼泪流出:“他就是因为知道才拿这事逼我!可我,我宁可再也见不到高纯也不能动他一分钱的。我不能让那些人去跟他说,说那钱我已经花了!那个存折,那个存折……我一定要还给他,一分都不少地还给他!”
方圆默默点头,半晌才说:“高纯一定相信你的。他在心里,一定是相信你的!”
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石泳才乘出租车赶到一家饭馆,进去后用目光四下一扫,很快扫到靠窗独坐的君君。他走过去,在君君对面坐下,君君脸上只是稍显疲惫,但看不出什么流离困苦。她扭捏地冲石泳笑了一下,撒娇和认错兼而有之。石泳问她:“吃了吗?”她摇摇头。石泳抬头喊了声:“服务员!”低头又问:“这两天住哪儿啦?”君君懒懒地答:“同学那儿。”石泳笑问:“没失身吧?”君君白他一眼:“女生!”石泳说一句:“噢。”然后点菜。
第二十四章 暗刃(12)
这顿饭是这场离家出走的终结,饭后,君君闹事的热情基本熄灭。石泳问她:“还恨你爸你妈吗?”她摇头。“想家了吗?”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但当石泳站起身来说:“走吧,回家看看去吧,你爸你妈都急疯了。”她也乖乖地站了起来,跟着石泳乘出租车回家来了。
家门是君君自己拿钥匙打开来的,但她却畏缩在门口不肯进去。石泳走进客厅,喊了声:“叔叔,阿姨!”卧室里传来李师傅妻子虚弱的回应:“谁呀?”石泳答:“阿姨,是我,石泳!”卧室的门颤巍巍地打开来了,李师傅的妻子扶着门框蹒跚走出,她的目光在石泳脸上未做停留,就穿过他的肩膀投向门口的君君。
“君君……”
母亲苍白的脸色,细弱的呼喊,让君君脸上第一次有了愧疚之色,她低声叫了一声“妈”,随即过来把母亲抱住。石泳看着母女情深,笑着朗声再次发问:“我叔呢?”
李师傅不在家里,他去了西山医院。
为他拉开病房屋门的,还是周欣。显然在这之前他已把此来的目的向周欣做了汇报,但周欣仍然没有跟他同入病房,她知道如果李师傅与高纯谈到金葵,高纯肯定不希望她也在场。
李师傅进了病房,余阿姨也知趣地回避出去。李师傅站在床前,低眉眨眼斟酌词句,他能感觉到高纯在直直地看他,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光芒。他知道高纯这几天一定在苦苦等他,那张稚气的面孔毫不掩饰忐忑和紧张,那单纯的稚气让李师傅目不忍睹,他的眼神无处回避,表情失去主张。
高纯嘴唇微微张开,他显然在发问,却听不见声音。李师傅在床前坐下,他看到高纯的手在被子上轻轻发抖,便不由自主握了一下,他能听到自己胸腔之内粗重的呼吸,那呼吸几乎暴露了心跳的失衡。
“金葵……我见到了。”
李师傅终于开口,他终于开口正式向高纯讲述金葵的事情。
“我见到了……可她,可能来不了啦。”
高纯的眼球在放大,他用放大的瞳仁表达慌恐。
“她的丈夫来了,她的丈夫现在和她在一起,所以她不方便来了。”
“……丈夫?”
高纯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很细小,小到仅仅是气息的抖动。但从口形上可以看出,他对这两个字眼有多么震惊!
李师傅语速缓慢:“对,她带她丈夫去看三号院了。我去三号院去取我留在那儿的东西,在门口看见他们了。她还给我介绍她的丈夫呢。她丈夫不是云朗人,是哪的我没问。我跟她说了,我说高纯想你了,想让你去看看他。她说……她说好,有空我去。她说有空就来看你。可我看她……大概是不会来了。”
李师傅述说这段故事的时候,目光几乎没有落点,这个故事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