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海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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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上海男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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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了再来!”胖子说,“学会了再开口!”我放开孩子的手,走到胖子面
前,说:“请您现在就告诉我,该怎么称呼您?”胖子有点儿吃惊,逞强地
说:“学了再来。”“我现在就跟您学习,您请说。”我固执地站着。

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透着看热闹的欣喜。

胖子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眼睛注视别的地方,说:“你晚上来,
我教你。”旁边的人吃吃地笑,看着我。

我弯下腰,和胖子平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还不够资格。”牵
回孩子的手,继续往前走,想想,又回头对胖子说:“这样子对待外地人,
您真丢北京人的脸!”然后又是一个明亮的早晨,我兴高采烈地对安安说:“跟
我去市场吗?”好一会儿没声音。

“咦,不想去?”安安憋着什么,犹豫了半晌,皱着眉说:“我很想去,
可是,”他结结巴巴地,“妈妈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吵架?”吵架?我惊愕地
看着他,没想到这两天的旅程如此深刻地震撼了这小小的人。

“安安,”我捧着他纤弱的脸庞,“妈妈只有在不公平的时候才吵架。”“你
可不可以答应我,”安安满腹委屈地说,“不公平也不吵架?”(原载1993 年
10 月31 日《文汇报·笔会》,同年12 月10 日《北京晚报》第一版转载)《北
京晚报》读者来信谈《吵架》《北京晚报》编者的话北京——伟大祖国的首
都,竟给一位“台湾同胞”留下如此印象,实在令人遗憾!文明礼貌是我们
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我们北京人特别是服务于窗口行业的北京人,理应做得
更好。您看了此文有何感想?来稿请寄《北京晚报》总编室。

(原载1993 年12 月10 日《北京晚报》第一版)改善社会风气先要改


“脏口”编辑同志:读完贵报12 月10 日第一版的《吵架》一文,十分高兴。
无论如何也想把这喜悦的心情向贵报诉说一番。

使我高兴的最主要的原因,并不仅是这位台胞文章的内容,而是我们
北京人自己的报纸上能够这样在一版上登出“骂”北京人的文章,可见北京、
北京人是大有希望的。

因为此类问题是大部分北京市民都认为不是问题的大问题。

我以为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得从领导做起,从舆论做起。

要想真正改善社会风气,首先要改变不好的语言素质。

肖冰编辑同志:早就从龙应台的文章中得知她是个爱“生气”、好“吵
架”的女人了,如今刚到北京下机伊始就又是故态复萌,接连生气与吵架。
其实许多北京人在读龙应台这篇《吵架》时,都会摇头的,都会感到她的“气”
生得不值当,她的“架”吵得不值当。

不知怎么那么巧,龙应台短短两天听到的这些语言,她一写出来就让
人感到那么熟悉。

恐怕许多人都已是司空听惯的了,而且对这些话语早已是生不起来气
了,更谈不到吵架了。

“顾客是上帝”,这话听着挺顺耳,其实又玄又虚。为“上帝”服务的人
根本不信“上帝”,那顾客即使是“上帝”又能奈之何!

其实顾客并没有那么大野心想当什么“上帝”,那想当什么呢?或者说
应该把顾客——服务对象当作什么呢?要求低的也就想当个街坊邻居;要求
高些的也就想当个熟人朋友;当然也有更高要求的,想当个“大”点儿的,
不过也用不着当“上帝”。

段宝文(原载1993 年12 月13 日《北京晚报》第一版)我代表首都 我
代表中国有的北京人以“老大”自居是出现不文明的原因之一。总感到自己
居住在北京、工作在北京,地处首都,环境优越,“见多识广”,你外来宾客
都得听我的。这种“老大”思想不解决,说文明礼貌只是一句空话。

游明信老北京,最讲个“礼”儿,最好个“面”儿,我们应该发扬这
个好传统,不管你从事什么工作,不管你是干部、工人还是学生,都是展现
首都风貌的一个窗口,注意自己的言行。

维护首都荣誉是每一个北京人的职责,要始终牢记:我代表首都,我
代表中国。

计萍看了《吵架》,我为北京的窗口行业而脸红。建议在首都各行各业
制订标准的语言和对人、对事的标准形态,能让中国人自己感到合适,外国
人看了也认为中国人有风度;要下工夫培训,并进行考核;不能一阵风,坚
持下去,相信北京的窗口行业会给人们一个耳目一新的感觉。

冈稔民航的问题,是十分重要的问题,这是一个外国人看中国的窗口,
透过这个窗口可以看到中国的变化。恰恰是这个窗口使许多许多的外国朋友
感到了失望。关于神秘而美丽的新中国的传说被这些坏印象蒙上了阴影。

丁宪民建议首都机场、日坛市场的管理部门对照《吵架》一文,认真
地检查一下存在的问题,切实地提出改进措施,并举一反三。如确有诚意,
应向台胞龙应台女士道歉。

张家驹(原载1993 年12 月14 日《北京晚报》第一版)

第2 节 蝉鸣


盛夏,整个北京城响着蝉鸣。穿短裤球鞋的妈妈骑着自行车穿梭大街
小巷,到市场买菜、听北京人卷着舌头说话、和小贩吵架,看起来她在做这
个那个事情,其实她心里的耳朵一直专注地做一件事:听蝉鸣。那样骄纵聒
噪的蝉鸣,整个城像个上了发条的闹钟,响了就停不住。仅只为了这放肆的
蝉鸣,妈妈就可以喜欢这个城市。

妈妈一个人逛市场。买了个烙饼,边走边啃,发觉北京的茄子竟然是
圆的,葱粗大得像蒜,番茄长得倒像苹果,黑糊糊的东西叫炒肝,天哪,竟
然是早点;调羹不叫调羹,叫“勺”,理发师傅拿着剃刀坐在土路边的板凳
上等着客人——她突然停住脚步。

有一个细细的、幽幽然的声音,穿过嘈杂的市声向她蒙绕而来。

不是蝉。是什么呢?她东张西望着。

一个打着瞌睡的锁匠前,悬着一串串拳头大小的细竹笼,声音从那里
放出来。妈妈凑近瞧瞧,嘿,是蟋蟀——蝈蝈!

打瞌睡的人睁开眼睛说:蝈蝈,一块钱一个,喂它西瓜皮,能活两个
月。

妈妈踏上自行车回家,腰间皮带上系着两个小竹笼,晃来晃去的。

刚从动物园回来的孩子正在说熊猫。“妈妈,”安安说,“有一只熊猫这
样——”他把两只手托着自己下巴,做出娇懒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飞飞大叫起来。

“安安,”妈妈解下竹笼,搁在桌上,“你说这是什么?”两兄弟把脸趴
在桌面上,好奇地往笼里端详。

“嗯——”安安皱着眉,“这不是螳螂!因为螳螂有很大的前脚,这不是
蚱蜢,因为它比蚱蜢身体大,这也不是蝉,因为蝉有透明的翅膀。。是蟋蟀
吗妈妈?”“对,”妈妈微笑着,“北京人叫蝈蝈。”“叫哥哥?”飞飞歪着头
问。

黄昏出去散步,兄弟俩胸前脖子上都圈着条红丝线,丝线系着个小竹
笼,竹笼跟着小兄弟的身体晃来晃去。

入夜,小兄弟闭上眼睛,浓密而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使他们的脸庞甜
蜜得像天使。蝈蝈开始叫,在安静的夜里,那叫声荡着一种电磁韵律。小兄
弟沉沉地睡着,隔着的妈妈却听了一夜的叫哥哥。

早餐后,兄弟俩又晃着竹笼出门。经过一片草坪,三两个小孩和大人
用网子正捕捉什么。小兄弟停下脚步观看。

“外国小孩好漂亮!”手里拿着网子的一个妈妈踱近来,“您是他们的阿
姨吗?在北京,“阿姨”就是保姆或者佣人的意思。妈妈笑着回答:“是啊,
我是他们的保姆,也是佣人,还是他们的清洁妇、厨娘。”“来,送给你一只。”
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对安安伸出手,手指间捏着一只硕大的蜻蜓。

安安却不去接。这么肥大的蜻蜓他可没见过,他犹豫着。

“我要我要——”飞飞叫着。

“不行,”妈妈说,“你会把它弄死。”她小心地接过蜻蜓,像小时候那样
熟稔地夹住翅膀。

走了一段之后,妈妈说:“你们看够了吗?我们把蜻蜓放了好不好?”
好!


放了的蜻蜓跌在地上,大概翅膀麻痹了。挣扎了一会,它才飞走。孩
子的眼睛跟随着它的高度转。

“妈妈,”安安解下胸前的小竹笼,“我要把我的蝈蝈也放了。”他蹲在路
边,撕开竹笼,把蝈蝈倒出来。蝈蝈噗一声摔进草丛,一动也不动。安安四
肢着地,有点焦急地说:’“走啊!走啊蝈蝈!回家呀!不要再给人抓到了!”
蝈蝈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受到那熟悉的草味的刺激,它真抬起腿来开始迈动,
有点艰难,但不一会儿就没入了草丛深处。

安安如释重负地直起身来,转头对飞飞说:“底笛,把你的也放了吧?
它好可怜!”“不要不要不要——”飞飞赶紧两手环抱竹笼,拼命似的大喊。

第3 节 电梯小姐

电梯小姐将钥匙插进孔里,电梯就晃荡晃荡地上升。五楼?您好。麻
烦您。是五楼。谢谢。再见。

一把行李拖进公寓,再出来,我傻了。这不是自动电梯,我得按钮,
楼下值班小姐得从她小房里出来,拎着钥匙,启动电梯,上来接了我,再下
去。

您好。对不起又要麻烦您。是的,出去办点儿事。不是,我不是北京
人。谢谢,不客气。再见。

进进出出上上下下,一天就让我受不了了。我是个讨厌寒喧客套的人。
甚至于在社交场合里,我也有一种本事:和对面的人淡漠相看,不想说话的
时候就是不说话,我可以忍受;虽然社会习惯要求你谈谈天气、问问猫儿狗
儿、浅笑两声,我不怎么在乎社会习惯。

可是我是个礼貌的人,见到电梯小姐总觉得该四目交接,点下头,道
声谢。几天之后,当我发觉只要有电梯就得有电梯小姐的时候,我简直支撑
不住了。不行,我的礼貌是有一定存量的,超过这个存量,我所需要的孤独
就要受到威胁。

麻烦您。谢谢。对,回来了。还好,北京很好。五楼,对,谢谢您。
晚安,再见。

对不起,又要麻烦您。单车太沉了,提不下去。谢谢您。不用了。请
等一会儿。行。谢谢了。再见。待会儿见。哪里?我开始有点儿惊慌。她不
是搁在电梯里的一把凳子,不是嵌在壁上的一个按钮。对凳子和按钮我可以
视若无睹,凳子和按钮对我也无所要求;可是这个人,这个不断地为我做举
手之劳的人,用她闪动的眼睛看着我,使我不断地消耗那一点点礼貌存量。
最不公平的是,她虽不是凳子按钮,却和凳子按钮一样地永远嵌在电梯里。
只要我用电梯,她就在那里,在那里吸取我微薄的礼貌存量,使我无所逃于
天地之间。

我开始用脚爬走楼梯。五层阶梯上去,五层阶梯下来,把寒喧和礼貌
的消耗降到最低。

几天之后我才赫然发觉:北京城几乎所有的电梯里都有个电梯小姐,
像凳子和按钮一样安装在电梯里,用闪动的眼睛看着你进来,看着你出去,
看着你上去,看着你下来。


我简直大惊失色。

我踏进这个狭窄的电梯。“小姐”是个头发苍苍的老妇人。

“麻烦您到三楼。我找萧乾先生。”“三楼不停。”她面无表情地。

“那——”我迟疑了一下,回想起1989 年见到的行动困难的萧老,“老
人家怎么办?”“老人走路啊!”电梯“小姐”不太耐烦,显然觉得我的问题
有点儿莫名其妙。

回到外交公寓,电梯小姐坐在大门口和别栋楼的小姐聊天。和往常一
样,她们的手里总有一把头梳,时不时梳理着刚刚洗过还潮湿的头发;膝上
总摆着一份读皱了的《北京晚报》。她们坐在台阶上,望着门外夜幕渐拢的
天空,交换生活里点点滴滴的大事小事。

手里的水果挺沉的,我踏进大门。您好。麻烦您。

“没辙啦!我说您看着办吧!”她们的话音一点儿也不被我的出现打断。
两个人像上了电池似的同时起身,往电梯平行挪动,头梳和晚报也跟着浮进
电梯。“你知道小刘昨晚见到谁了吗。。”五楼。谢谢你。

“我还以为她早出了国,原来呀,婚没结成,人家回澳大利亚去了。。”
语音、身体、头梳、《北京晚报》,又像幽浮一样缓缓飘下。

望着电梯渐渐合拢的门,我突然彻悟:在她们的眼里,我才是凳子和
按钮,我才是那嵌在电梯里的时明时灭的灯,她们对我是彻底视若无睹的。
不把我当“人”看,她们才活得下去。

我松一口气。

五楼!

第4 节 打架

从定陵一出来就听到他们愤怒的声音。

卖饮料的小摊旁,两个穿短裤的男人正使尽全身力气地吵着架,脖子
粗了短了,脸涨得紫红。两人之间还站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手里握着罐要
喝未喝的可乐,眼睛怯怯地望着火爆的大人。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激昂,紧依着男人身后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卖饮
料的小贩的妻,一个是买可乐的孩子的妈——火鸡似的插进来帮着吵,各帮
各的男人,只是四个人同时扯着喉咙嚷嚷,谁也听不见谁的。

当小贩突然弯身去拔他的板凳时,看热闹的人都吓了一跳。小贩黑虎
着脸,两手高举板凳,做出马上要砸下来的架式。

没有板凳的男人吃吃地说:“你打人哪!你打人哪——”边说边退,一
步一步退,眼睛盯着板凳,小贩一步一步逼进,在观众还来不及喊“哎呀”
的时候他已愤然将板凳砸下;没砸到,男人转身就跑,小贩抱着板凳追,两
个人就围着饮料摊子这么一逃一追地绕起圈子来。圈子外边,两个女人已经
呼天抢地厮打开来,“你打人哪,你打人哪!”看热闹的人似乎得到一分意外
的惊喜,没想到那小贩说干就干哪;他们的脸上带着看午夜恐怖影片的又是
害怕又是欢喜的表情。

我笑了。

安安的爸爸一旁瞪我:“人家打架,你觉得好笑?”他走开了。


一直紧紧握着我手的安安松开了手,说:“妈妈,不好笑!”他追爸爸
去了。

他们误解了我的笑。他们怎么知道,定陵这一幕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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