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实上,这个世界几乎不合所有人的梦想。只是有些人可以学会遗忘,些人却坚持。
他们到角落里跳舞。她脱掉了毛衣,只穿着一件纯白的宽大的棉布衬衣。是一首低回不己的BLUES。他在阴影中俯下脸亲吻她清香的发丝。然后滑过她花瓣一样的脸颊,触及她的嘴唇。她的身上混杂着烟草,咖啡和香水的气息。她抬起明亮的眼睛。这是他们邂逅以后的第七个小时。身体的抚慰是简单而温暖的。在阴暗的酒吧角落里,他们沉默地相拥。
他说,我从北方过来出差的。明天就得回去。
我知道。她说。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人。不断地寻找,不断地离开。
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地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而夜空中大朵大朵的雪花,几乎是激烈地,在寒风中弥漫了整个城市。
这时江边的钟楼敲响了12点。在最后的钟声即将消失之前,他把她拥入怀中。
圣诞快乐。他对她低声的说。再次亲吻她。
雪在头发上融化,顺着发梢流下来。仿佛泪水。
她说,我们会一个人走到地老天荒吗。
不会。会有很多的往事,很多的记忆。即使没有结局。
等到你老的时候,你会想起有一个夜晚。和一个南方的女孩。去教堂听赞美诗,在酒吧跳舞。大街上好大的雪。你们不断的亲吻。
还应该激烈地做爱直到天明。
是。他们都笑起来。他再吻她。
她给他看她嘴唇上的淤血。是他吻过以后留下的伤口。
他说,疼吗。
过几天就会好。她说,时间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伤口,放心。
我可以带你到很远的地方去。他突然说。虽然我并不有钱。可是会有三顿饭给你。
她看着他。她说,如果我现在是十六岁,我会和你做爱。
为什么。
因为从十六岁开始,我不相信诺言。
不要许下任何诺言。请你。
她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对他示意不要再问下去。然后快乐地尖叫着,向前面跑过去。
他们一直走到市区中心的广场。喷泉的雕塑,荒凉的树林,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说,有时侯从市立图书馆出来,我会在这里坐上一下午。看看蓝得透明的天,洒满灿烂的阳光,什么也不想。
什么也不想的状态?
是。好象沉在一条河的低层。感受时光象水一样的流过去,流过去。
但是在很多陌生人的地方,我常常以为会有一个人出现。对我说,他要带我走。
每一次,在独自出去旅行的时候,一个人在车站,机场,码头,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感觉到内心孤独的期盼。
想不再回来。想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漂泊下去。永无止尽。
一个下午,我在这里看见一个男人。他坐在樱花树下。旁边放着画报,一纸袋的糖炒栗子和矿泉水。他仰起头看城市上空盘旋的鸟群。我看见他微笑时的眼睛和牙齿。我感觉他是那个可以带我走的人。我一直凝视着他直到他起身离开。他穿一件浅褐色的布衬衣。在人群里轻轻的一晃就不见了。我知道他把我遗留在了这里。甚至没有过一句对话。
她低下头微笑。她平静的叙述使他感觉到疼痛。
他们在广场里漫无边际地行走。
雪好象要把整个城市淹没掉。而天空渐渐变得灰白。黎明曙光隐隐透出。
他们再次亲吻。她嘴唇上的小伤口又裂开,腥热的血染在他的唇上。
在倾斜的街角,我们颓然地拥抱。
没有一只鸟飞过,过问破碎的别离。
她轻声地念诗给他听。她说,我还不想和你说再见。可是我们该告别了。
他点头。他的发梢不断滑落雪花融化的水滴。一夜的无眠和寒冷使他脸色苍白。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说。
看看我的眼睛吧。只要记住我的眼睛。直到你变老。她仰起脸。
他对她挥挥手,消失在广场的樱花树林后面。
他的手指和嘴唇,是温暖的。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在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上。
她想他会带着她整夜的倾诉和眼泪,回到他遥远的北方。然后渐渐地在时光中淡忘。直到完全遗忘。
她感受过他的亲吻和倾听。缠绵,陌生,稍纵即逝。
带着微微的醉意,她在车站赶上第一班凌晨的公车。而黎明初醒的城市,雪刚刚停息。
早起的晨炼的人们开始走动。喧嚣的尘烟拉开了序幕。
没有人知道一整个夜里的大雪。曾如何寂静的涌动。
我是一只鱼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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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约期
安妮宝贝
少年时,他最常做的一个梦是关与安的。
她穿着那条白棉布的裙子。洗得很旧的白色,泛出淡淡的黯黄。
好象一直在下雨。安的头发是潮湿的,水滴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发梢淌下来。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孤单的,不知所措。
他说,安,跟我回家好吗。他突然感觉自己触摸不到她。安抬起头,她的脸象小时候一样,总是习惯性地仰起来看他。天真的,没有设防。林,我的蝴蝶没有了。她的手心里是一只空空的纸盒子。
盒子上粘着蝴蝶支离破碎的残缺翅膀。安的手指突然流下刺眼的红色鲜血。她无助地把她的手藏到背后去。好痛,林。她轻轻地对他说。
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喘息着在黑暗中惊醒。
她好象是一个被不断揉搓着的伤口。在时间里溃烂着。
她是在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转学来到他的班里。
老师说,安蓝,对同学们介绍一下你自己好吗?
十岁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孤僻的一声不吭。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小脸,一直都不肯抬起她的头。她那时是从城市里下来,到在枫溪的奶奶家寄养。
是他从隔壁教室里搬来课桌让她用。她从霸气书库里掏出一个纸盒子放进桌子里。他说,这是什么。她不响,只是抬起头来看他。阳光下女孩的脸被照亮。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惊异地以为里面有泪光闪烁。但仔细一看,只是很潮湿罢了。
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个纸盒子里的秘密。
那是在上一节自修课的时候。大家很安静地在做作业,突然有一只蝴蝶飞出来,在教室里盘旋。接着两只,三只,,,,。很快的,教室里就飞满了斑斓的彩色蝴蝶。孩子们一下子就闹里来,笑声叫声不断,争着去扑打。
当班长的他只能站起来代替老师维持纪律。只有坐在角落里的她是一动不动的。他走到她面前,掏出那只纸盒子,里面还剩下一只蝴蝶,在扑腾着翅膀。她仰起脸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神却是倔强的。他犹豫了一下,就把那只肇事的盒子扔出了窗外。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跑到前面去管束同学了。
放学的时候,他在校园的草堆里看见了她。黄昏寂静的暮色里,她轻轻的哭泣是微弱的。那只皱巴巴的盒子早就破了。他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这个孤独的城市女孩,几乎从不对别人说话。
他说,我可以带你去捉蝴蝶。南山那里有很多。
她第一次对他说话。她的声音异常的清甜。我只是想看一看,我不是故意的。她的泪水无声地就淹没了他。
他们晚饭也没吃,就一路跑到了南山脚下。
田野空阔寂静,暮色苍茫的天空上,只有褐色的鸟群飞过。
大片茂盛的芦苇在风中摇摆。一条幽绿的小河缓缓地流向田野。稻田弥漫着成熟中的清香。这里距离小镇的住宅区已经有点遥远,远远的还能看见飘散的炊烟。
他说,晚上我替你做一个网兜。我们明天中午再来。现在好象看不见蝴蝶。
它们回家吃饭去了。她说,我们再走过去一点看看好吗。我从没来过这里。
他带她去了。然后在南山的另一个山坡下,他们发现了那片墓地。
全镇所有死去的人大概都埋葬在这里。
一块块冰冷的墓碑竖立在渐渐聚拢过来的夜雾中,突然让他有点恐惧。
她在墓地里走来走去,白裙子象蝴蝶的翅膀无声地掠过。一边轻声地念墓碑上的字。她爬到了一座墓的墓身上面去,吓得他连声叫她下来。他感觉她突然变得快乐和自由。她把从墓碑边折来的紫色雏菊,一朵一朵地插到头发上去。
我喜欢这里。她看着他,眼睛明亮得让他不安。
南山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有时候他们去爬山。一次次爬到高山顶上,看山另一侧下面的村落和水库。他们在一起不常说话。安在山上从不要林照顾她。危险的山崖,陡峭的坡道。她只是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让他看她腿上,手臂上的血痕和伤疤。
下山路过墓地,她总是会提出要玩一会儿。林就坐在一边,看着她在墓碑之间跳来跳去。然后有一天,她对他说,她的父母离异,谁都不想要她。
林,等奶奶不在了,我就住在这里。她说。我和蝴蝶一起住在墓地里。
他笑着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说下去。她说话向来不羁。
渐渐她习惯留在他家里吃饭。林的父母都喜欢这个言语不多的女孩。有时她太累了,在他的床上睡着。头发上还插着各种小野花。
直到她的奶奶来找。她还是睡着的。林就陪着她奶奶,把她背回家去。
他记得她柔软的身体伏在他的背上,辫子散了,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动。然后象花瓣一样,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
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夏天的下午。他突然发现她的蝴蝶不见了。
你把它们都放了吗?他向来不同意她捉蝴蝶。没有,我把它们埋了。她的脸上一片平静。
什么?你说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一只蝴蝶死了。我害怕它们都死掉。还是趁早埋了好。
你可以把它们放掉的。
为什么要放掉?它们是属于我的。
他是这样的气愤。任何话都不想再说,一把就推开了她。
晚上她的奶奶找到他的家里,说她没有回家吃饭。
天下起雨,她穿着的白裙子在夜色中轻轻闪动。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都已经潮湿。她就坐在墓地的一块石阶上,手里拿着那只被他扔掉过的破盒子。
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他看到她眼睛中的泪光。他突然明白了她内心的孤独和恐惧。他把手轻轻地盖在她的眼睛上。
我以后再也不会捉蝴蝶了。林。我把它们埋在这里。她给他看草地上的一个小土丘。她的手指上都是泥土。
好象很多血。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那双手是冰冷的。他只能痛楚地看着她。那年她十四岁。
那天晚上,他把她背回来。
他背着她穿过黑暗的墓地,雨水把他们都打湿了。她突然问他,林,为什么有些墓碑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因为他们生前在一起,死后也不想分开。
我们呢。我们死后是不是要分开。
你要我和你在一起吗?
是呀。林。我们住在下面,还可以在黎明到来之前爬到南山去。
傻孩子。
他忍不住笑了。却发现她已经在他的背上睡着。
十六岁的时候,她离开了枫溪。因为奶奶病逝。她的一个叔叔要把她接回到城市去。
在小镇的汽车站,他拿出一只银镯子给她,上面有他自己刻的一只粗糙的蝴蝶。
我一直想送一只不会死的蝴蝶给你。他说,你会要吗?
她把它戴到她细瘦的手腕上,仰起脸对他笑。
他用手盖住她调皮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泪水。
放开来的时候,他的手心里一片温暖的潮湿。
尘土飞扬中,汽车慢慢爬上了盘山公路。
她的信很少。
每次他都是一个人爬到山顶,坐在他们以前常常爬上去的那块大岩石上,看她的信。
林,叔叔对我不好。我想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我已经开始挣钱,在一个酒吧里兼职唱歌。他们喜欢我唱。
她的信里没有地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