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她看上去只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画家喃喃地说着,他的目光却被对方左肩胛下蚕豆大小的疤痕吸引住了,像是光洁艺术品上的一处疽疣,他开始用手指轻轻触摸着,想把它拂去。
“你这里动过手术吗?”
“那里原来长着一个小瘊子,老是压得我走背运,我正想把它割了,你也讨厌它?”
“没有。我只是说,你更像一块美玉,这叫白璧微瑕。”
“煌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人了。”酒的作用已使凌清扬有些不能自持。
郭煌半搂半抱地把她扶在座位上,并一同坐下来。凌清扬此时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根本没有放松,反而箍得更紧了,郭煌感到那弹性十足的乳防正碰在自己胸前,一种狂野的占有这女人的欲望让郭煌浑身战栗。当他把嘴唇碰在凌清扬发烫的唇边时,就像一股怦然而起的烈火,势不可当地把双方烤炙得几乎熔化了。
郭煌乘的是男人长久积蓄的强悍和疯狂,女人有的却是无尽的柔韧和深渊一样的渴求。两人的衣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相互剥去,忘乎所以地翻滚在厚厚的地毯上。
在这场疾风暴雨的癫狂中,凌清扬却在竭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强烈呼应,而是贴在郭煌的耳边,柔声柔气地问道:
“人家可都说画家全是花心儿大萝卜,个个都是大色狼。”
“你看我是萝卜还是狼……”
“我在你眼里可是已经没有秘密了……”
郭煌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凌清扬一丝不挂躺在身下,活像一只蠕动的大白蚕,而自己的魂灵和肉身似乎正在极乐的巅峰中四散飞扬。
“那你呢?你却有秘密在瞒着我……”
“我除了自己的光身子还有啥秘密?”
“那我问你,你柜子里的壁画是从哪里来的?”
“……”
郭煌这时才仿佛从飘忽不定的深海中浮出水面,他看到对方的眼神是认真的,充满着诱惑而又难以抵御。
“我只是受人之托,成人之事啊……”
“谁会让你仿这些画,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面对着一切都袒露给予自己的女人,郭煌觉得任何隐瞒都是一种罪过。
“是一个道上倒字画的小贩儿,这个人我并不熟悉,是通过别人介绍的。”郭煌如实以告,而后又喃喃自语道,“也真是怪事,过去老秦常让我仿画,这回倒没吱声,不想惹出这么大麻烦。”
“你惹上了啥麻烦,你说的老秦是谁?”女人紧跟着追问。
“你难道没听说博物馆发了大案,老秦就是这儿的馆长,现在成了怀疑的对象,他可是个好人哪。”
尽管室内光线很暗,郭煌还是觉得身旁的女人突然有些异样,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丝轻微的颤抖,幽幽的微光中,凌清扬刚刚还柔情蜜意的脸蛋儿上,顷刻多了些冷峻的神情,可瞬间又不见了。
“说说看,这个人好在哪里?”
“很重情义,不仅对朋友,特别是对女人。”
“能举例说明吗?”凌清扬好奇地翻过了身子,两手托着香腮,一副神情关注的样子。
“你知道吗,这老秦年轻时因为失恋,精神上受过很大打击。”郭煌贴在对方的耳鬓上,像在披露一桩秘密,“为了自己心上的女人,他至今还是单身,谁给他介绍女友,他都像受了侮辱一样,表示极大的反感,你说女人可以为爱而殉情,而这老头子也能为情守老,为爱而痴,你说这还不算现今世界上的稀缺物种吗?”
“这一点你言过其实了吧,听说他不是招了一个漂亮的馆员白舒娜吗?”
“这是世俗小人的传闻,他对她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大不了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暗恋,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他曾经一心为我和白舒娜的事撮合过,另外也是想培养她成为自己事业上的接替者,因为除了文物,他再无别的情感和爱好,要说有些私情,我理解他是把白舒娜当成了他当年钟爱女人的替身。”
“噢,这倒很有意思,那个女人什么样子?能够让秦馆长这样动心用情?”凌清扬兴致盎然,继续追问着。
污点 十四(4)
“这可是老秦的隐私,你可绝对不要外传:他每到礼拜天,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边,把当年为女友画的一幅裸体画挂在眼前,痴痴地看上大半天,有一次我不小心闯了进去,还看他两眼在流泪,和画上的人诉说着什么。我得知了这些,就大骂这个女人不仗义,可老秦却摇晃着脑袋,好像我是亵渎了那个女人的圣洁。”
凌清扬有些感动了,眼神中有些茫然,情不自禁地用手臂搂紧了郭煌的脖子,深深发出了一个长吻,像是生怕郭煌也从身边溜掉一样。
“你说那个画上的女人像我吗?”凌清扬轻轻松开郭煌,眼睛里突然流露着一种少有的柔媚。
“是的,可以说是维妙维肖,除了你的脸庞五官比她漂亮以外,画中人和你的身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样吧,我把这张画送给你,让你对照欣赏一下。我敢说,如此酷似的身材世间绝无仅有!”郭煌的大手沿着凌清扬光滑的脊背抚摸着,一直沿伸向对方微微翘起的臀部,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梵高可以为他钟情的女人割去耳朵,断了手指,我也可以为我心爱的女人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凌清扬大为感动,两个人又紧紧相拥,融为了一体。可这次持续的时间不长,是凌清扬轻轻移开了对方。
“郭煌,你们男人是涩情的,你们画家又是惟美的,当一个女人青春不在时,你还能一如既往吗?”
“清扬,你并不了解我。”郭煌突然捧起了对方的面颊,神态极其认真,“我的一生只为女性而活着,首先是我可怜的母亲,她是在我五岁的时候离开人世的,她爱跳爱唱,可一生中没有舞台,没有音乐,没有色彩,也没有爱,只有为我降生付出的痛苦和血污。她美丽而又不幸,终生与贫穷为伴,我至今还记得她领着我在田野跑,是为了我的馋嘴,在篮子里藏着一只偷别人果园的大桃子。她一路上为我唱歌,为我跳舞,那是我记忆中她最开心的一天,可最后还是过早地去世了。”郭煌说着,闭上了眼睛,喉头有些哽咽。
“我终生的愿望就是跪在她的坟前,用我能创造的一切告慰她。我一生一世都在追寻着像她那样美丽善良的女人,一个能够理解我内心世界的女人,可在遇到你之前,我都失败了,包括白舒娜,她太没有主心骨,她的父母听说我是私生子,而且传闻她是风尘女子,寻死觅活阻止我们的婚事,她就妥协了……从那以后我从骨子里排斥漂亮女人,惧怕女人,自卑,而且孤傲,直到你的出现。”
凌清扬紧拥着郭煌,听着他的倾诉,跟着他一齐陷在情感的波涛中沉浮,内心感到一阵阵酸楚。
“我这个人为情而生,为情而伤;因为我一生缺少亲情、爱情和友情。我蔑视权贵、名人和世间的浮华,宁愿一个人像喜儿一样躲在自己的山洞里,我不管你是市长,还是乞丐,我只在乎友情,只向真情下跪。见到了你,我突然找到了当年母亲的影子,我真想喊你一声妈妈,我的亲人,我今生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了友谊、理解和真爱。为了这些,我才不在乎舆论说三道四,也不怕被钉在十字架上,我一生都在追求与众不同,只有你才能和我一齐走完生命的旅程,把个性的张扬当作旗帜……”
两个人谈了很多很久,凌清扬在大受感动之后,又回到了秦伯翰的话题上。
“煌弟,你这个人太简单,你就不怕他是在利用你吗?”
“他这个人只会被别人利用,平时孤僻得很,几乎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把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到地下城的考古上。他搞的《 城摞城图谱 》简直就是国宝级的文物,只可惜人们有眼无珠,不知道它的含金量……”
“有这种事?你见过这张图吗?”凌清扬本来有些倦意,听了这话,蓦然来了精神,从郭煌的臂弯里抬起了头。
“那可堪称当今天下第一奇图,老秦绝了红尘之念,对地下的亡灵那是一往情深,一有空就钻故纸堆,把个《 三坟 》、《 五典 》、经史子集背得滚瓜烂熟。这些年他走遍了梁州每一处遗址和墓葬,收全了州府县志,把碑文墓志铭也拓了个遍,有人见他夜里还到荒坟野冢转悠,旁人说他是走火入魔,只有我明白他的心思。”
“他究竟想干什么?”凌清扬披衣坐了起来,眼神里透着惊诧。
“他有一个梦想,要造一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下竖井博物馆,将五座地下城完整地展示给世人。因此,他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这张图谱上,因为这里有浩渺的历史,有比现世更斑斓的故事,也必定诞生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物奇迹……”郭煌说得眼睛熠熠发光,透着钦佩之情。
污点 十四(5)
“真有这种事情?”凌清扬被震惊了,她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
“我还能骗你?那年梁州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联合国官员让提供地下城的依据,是秦伯翰拿出了这幅图才说服了一帮大鼻子专家。惊叹之余,一个美国汉学家竟然要出八十万美金买这张图。再说,这一次地下墓壁画的出土,也完全证实了这张图的准确……”
“这么说来,我倒真是想见识见识这件宝贝。”凌清扬完全被郭煌的一番话所吸引,神情也变得十分郑重其事。
“这还有啥问题,全包在我身上,在梁州城里,老秦可只认我这一个朋友。”郭煌又恢复了那种舍我其谁的张狂之态。
“咱们什么时候去嘛。”凌清扬晃着他的胳膊,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嗨,咱们现在就去,打从壁画被盗案之后,我还一直没见到过他,正好瞧瞧他去。”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两个人都没有动。
电话铃顽强地响着,而且一声紧似一声,郭煌急忙抓了件衣服,穿上才知道是凌清扬的上衣,慌忙又把听筒递了过来。原来是前台大堂经理,她向凌清扬报告,有一个女警察有急事要面见董事长。
来人正是女警官何雨。当她被让进了格格府,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的格格府梁朽柱斜,地基下陷,一片颓垣残瓦,活像个弯腰驼背的老人伛偻在那里;如今一扫破败景象,过去的正堂辟为储香阁,整体拨高了将近一米,砌起三级石阶,两厢的画廊曲折曼回,被晚霞照耀得色彩斑斓。虽说这一切变得耳目一新,可何雨总觉得其中似乎隐含着什么,就连地基抬高后堆积在一边的黄土,也引起了她的猜测和怀疑。这样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后院那棵海棠树下,几只在砖阶上啄食的灰羽小鸟听到脚步声,扑棱棱飞到了海棠树上,抖落了片片黄叶,飘在了一个头顶蓝花布巾的女人的肩上,那人正低头摆弄一盆盛开的大丽菊。
“喂,你们的凌总在吗?”何雨以为她是服务员,用警察惯用的口气问道。
那人回转身,两人对视的刹那间相互都有些惊愕。
对方正是凌清扬,那天晚间曾在夜市上掠过一眼,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现在,对方也在紧盯着她的面庞,像上次见面时的感觉一样,何雨一时说不清这个女人有什么地方在强烈地吸引着自己。
面对突然出现的何雨,凌清扬也悸然心动。对方长着和自己一样高低的个头,皮肤一样的白皙耀眼,一身量体制作的蓝黑色警服紧贴着挺拔而优美的身段,通身散放着青春的韵致。在那一刹那间,就像当时见到博物馆员白舒娜一样,她又一次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是……?”凌清扬明知故问,表情十分谦和。
“我是公安局文物缉私队的民警何雨,这是我的工作证,想找你谈件事情。”
“欢迎、欢迎啊——”凌清扬大声说着,脸上立即出现了那种职业性的笑容,一边把何雨让进旁边的小客厅。在这里她可以觑见通往后门的小路,并看到了郭煌的身影一闪。
趁着服务员倒茶,何雨已把室内打量了一番。
“郭煌先生是不是受聘在这里做你的顾问?”
“是啊,有什么事吗?”凌清扬掠了一下刚才未及梳理的一绺头发,佯装关切地问道。
“我们要找他了解一下有关问题。”
“原来是这样,可是不凑巧,他现在不在这里。”
“哦,那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喽。”何雨从监视点明明看到郭煌走进门,就再没有看他走出去,凌清扬大白天说谎,她心里顿时有了气。
“是半小时前离开的。”凌清扬看何雨不快,生怕前边大堂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何警官,如果他回来,我会马上通知他到你那去,让他作些什么准备吗?”
何雨没搭茬儿,她已经立起身来,盯住客厅中那幅《 昭君出塞图 》出神。画中的王嫱怀抱琵琶,面向着寂寥长空,毅然决然地驱马走向异国他乡。图画左上角有一行潇洒的草书题款,缀着郭煌的名字。
长门咫尺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画儿可以,只是题款格调低了些。”何雨背对身后的凌清扬说道,“依董事长的品位和意境,应当改个题款。”
“哦,改成哪一句?”凌清扬对警察颇有成见,不以为然地问道。
“改为《 明妃曲 》中的‘汉恩日薄胡恩深,人生贵在相知心’两句。当年的昭君宁可和亲远嫁,也不愿深宫白头;现在只要两情相悦,可以不分民族、国籍去追寻梦想,又可跋山涉水回归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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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警官,真想不到你对诗词和历史这么有研究。”
凌清扬是想借故拖住何雨,便借着话音附和道:“昭君是想和命运抗争,可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先嫁给呼韩邪单于,以后又被继任者相娶,一生数嫁而终老异乡,儿子也死了,不能不说是悲剧啊。”
“凌总的见解我不敢苟同,昭君应当是历史上有重要贡献的女中丈夫。”何雨喝了口茶,一边观察着凌清扬的神色。
“从表面上看,她是不肯苦守宫中,才被迫和亲的。可正是这种遭遇,才成全了昭君,在她的作用下,不仅使南匈奴成为汉王朝的附属国,而且迫使北匈奴向大漠逃遁,赢得了边疆半个世纪的和平与安宁。”
“你说得很对,昭君地下有知,也会感谢你这位梁州女警官对她的褒奖的。”凌清扬此时不仅对何雨刮目相看,而且很想把谈话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