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是一扇精致的玉雕银嵌屏风。主客厅一侧的谈话区装饰得温馨和谐,白色的廊柱赋予阳台优雅的罗马情调,壁画勾勒出虚幻的花园,雕塑美女的手中喷出叮咚的泉水。这里有一个天光涌泄直通蓝天的小天井,理查德就在洒射阳光的沙滩椅子上端坐着,翻译在一边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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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4)
置身在这样一个极尽豪奢之能事的环境中,龙海顿时变得像一个土头土脑的小财主,但他心里却坚持着不为所动,他自有自己的筹码。
〃是什么原因使你到这么晚,你是否还讲商业信用,你是不是中国人中间的骗子?!〃理查德气势汹汹,一边的翻译如实以告。
〃理查德先生,我是为了您才到得这么晚,您误会了俺。〃龙海满脸委屈解释道,〃我的产品积压,仓库爆满,和你的联系每次都要通过凌老板,中间的环节太多,想给你带些礼品,一路上担惊受怕,差一点被海关查获,我能来得早吗?〃
〃什么礼品?〃理查德偏着脑袋,变得十分专注地问道。
龙海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抽开盒盖,里边露出一副精美的铜车马。只见椭圆形的伞盖下,镂空雕刻的车厢透着锈斑,马匹造型雄俊飘逸,驭手姿态栩栩如生。由于刚从土中取出,古董的纹线处还嵌有残土。
〃红斑绿锈,真正的汉代青铜器。〃龙海谄笑着。
〃哦,真是件好东西。〃理查德突然说了句中国话,脸色陡变,露出了惊讶赞叹的神色,〃Mister龙,还有伟大的吗?〃
〃当然,如果俺们能够有幸和贵公司直接合作,当然还有更伟大的。〃龙海把盒子合上,放在了两人座位的中间,然后轻轻推至对方的手边,〃如果合作愉快,我可以把你的现代的、俺的古代的一起给您运来。〃
见龙海诡秘地把一双手指交叉在一起,理查德会意地笑了:〃Verygood,直接合作可以考虑,凌董事长那里我会去疏通,可我不知道你的货有多少。〃鬼佬笑起来的模样很滑稽,倒不像谈判时那般狡狯。
〃只要你保证我们产品的销路,伟大的,会不断的,可以开办专场拍卖会的。我的,全权委托,你的,佣金大大的。〃龙海拍着胸脯说道。
龙海走进观光电梯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大功告成,望着电梯外鳞次栉比的大楼飞快地在脚下向上飞升,他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就在这时,电梯间突然停了,两个侍者模样的人走进电梯间,一个人手中端着一个纸箱子,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纸箱子突然向自己倒扣过来。龙海猝不及防,头被箱子整个罩住,连手臂也动弹不得。电梯再次滑动,而且越滑越快,眼前一片漆黑的龙海,霎时间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等龙海再度看到眼前的一切时,他已经被带到了一座幽深的住宅里,虽然两边壁灯昏暗,仍看得出这是一条装修豪华的长廊,脚下软绵绵的地毯足有几厘米厚,使进来的人踏上去轻无声息。押着他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为首的那个已掀起了侧门的一处厚厚的门帘,后面的人推了一下他的脊背。
室内是装修考究的餐厅,烛光下,十几个人正围坐在长方形的餐桌边,桌上的杯盘碗筷排放整齐,像是宴会尚未开始。坐席正中端坐着二佬,旁边的人却概不认识。二佬身后是一尊关公的神翕,在红色烛光的投射下,桌边坐的那些人一个个面目阴沉,全像墓俑一样的神情,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向他灼灼地看着。当他被按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发现眼前放着一杯血一样的红酒,杯前搁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今日大山帮开香堂,给你留一个位置,先喝了这杯酒。〃二佬抖了一下手中的折扇,仍然是慢条斯理的腔调,但在龙海听起来,却含着十二分的威压。他十分清楚今天的阵势,但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他抽刀在手,很快在中指上割了一个口子,大滴的鲜血滴入杯中,一口把红酒喝干了。
〃青山不改旧颜色,绿水常流在心中。〃他按规矩说完,抿了一下嘴。
〃开堂——〃二佬低着嗓子喊喝,一个主事走上来,点了三炷半香火,恭恭敬敬插在关公像前,而后领念香堂。席间的人全站起来,面对着神龛袅袅升起来的青烟,齐声吟诵:
〃关圣大帝在上,一炷香敬天地,天地为大;二炷香敬父母,父母为尊;三炷香敬祖门,祖门兄弟义气长。〃礼毕众人坐下,二佬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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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5)
〃龙老三今天要你来,是受大爷委托开一次山务会议,香堂的规矩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龙海头上流出了汗。
〃《香堂令》怎么说?〃
〃如有不仁不义,劝戒、挂黑牌,如有不忠不诚抓光棍,还有……麻衣滚钉。〃
〃那你就说一说那批画的事情,到底藏在哪里。〃
〃关圣大帝在上,我确实没有掺和这件事,若有半句假话,我甘愿受罚。〃
〃嘿嘿,〃二佬笑了笑,〃这套把戏你给大陆警察耍去,你的假货骗得了鬼佬,骗不了山堂。别人都替你顶了死罪,到头来你还不说实话。〃
〃我若有一句虚话,随山堂抓光棍滚钉……〃
〃那倒便宜了你。我再问你,你的地道下边见了多少光?〃
龙海愣了一下,从心底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简直无法想象,二佬的信息会这样灵通。他脑子里马上转了几道弯儿,猛然想起了那个可恶的小老汉,才明白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妙。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最近厂里仓库搞二期工程,挖基础设施的时候撞见了墓道,土货不多,也没敢动。〃
〃说吧,土货到底藏去了哪里?!〃二佬动了怒,脸变了色,声音在喉头中丝丝作响。
〃二佬,天理良心,山堂规矩,对着关帝爷和俺可以赌血咒,墓道刚开了个口子,发光的根本没见着。就是有,风声这么紧,俺也不敢带呀。再说我撞上不打紧,怕的是引鬼进了香堂啊。〃龙海硬撑着,他心里在盘算,理查德那边决不会这么快就通了信儿,况且这鬼佬和山堂并不搭界。
〃当着诸位兄台的面儿,俺龙海说句掏心窝的话,这合资企业搞进出口贸易,就是给山堂运货找个机会。梁州地下的东西不愁,愁在无路可走。俺不明白,刚想搭座桥,自己就掉进浑汤儿洗不清了,我心里憋屈得很哩。〃龙海说着,苦着脸,还真有些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嘿嘿,我看你真要尝尝厉害。〃二佬手一招,从两边门冲入四个壮汉,将龙海四肢箍住,一个倒提,掼了个马趴,若不是身下的地毯垫着,这门牙怕要给出去几颗。
〃懂吧,这叫:'女啼一声五神落泪,儿笑一声惊天动地。'滚钉伺候——〃
未等四人再动手,龙海瞪圆了眼睛喊叫起来。
〃沙头牧马孤雁飞,千古帝王今何在——你们打死我,我也得死在堂主脸前!〃这句口诀一出口,二佬扬手止住了众人,走过去把他拽了起来。
〃堂主难道是好见的,有啥这里说,莫耍花招。〃
〃'闻钟始觉山藏寺,到岸方知水隔村'——俺必须见他。〃这两句切口很少有人知道,二佬明白他是有事要求见祖文,便又叮了一句。
〃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也不会打马上山拜鳌头!〃龙海这会儿脖儿颈也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
二佬转身打开身后一扇门,引他走进了另一大间房子,房间四壁全是一水的红木书柜,装满了发黄的善本线装书。巨大的檀木桌案前,摆放着单面磨砂的水晶屏风,上面嵌着一幅猫戏飞蝶的图案。龙海过去只在晚上与祖文会面,只记得他胡须都白了。看到这猫蝶图,明白对方是取〃耄耋〃老人之意,便恭恭敬敬叫了声祖爷,只见一缕淡雅的青烟正从屏风上端飘起。
〃说吧龙弟,他们有眼无珠,委屈你啦。〃屏风后边的人嘶哑着嗓子,咳了两声,还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脊背。
〃我给祖爷带来了壁画。〃龙海在桌前坐下,这椅子是固定的,与屏风保持着距离。
〃吹落黄沙不见金,我可不要假货。〃祖文停止了喘咳,隔屏风盯住了龙海。
〃这可是从姓秦的嘴里掏出来的东西,为这批画,俺还扔进去了几个兄弟的命啊!〃龙海急了,身子前倾,屁股只跨着半张椅子。
〃那就太难为龙弟啦。这样吧,按老规矩,平分一江秋月明。〃祖文出口成诗,只是声音像一部破留声机般喑哑,可后来的一句话,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龙海心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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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6)
〃不过,你还欠我一件什么东西来着,是秦半两那幅图吧。〃
这祖文果然手眼神通,龙海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透视了似的,便不敢再有隐瞒。
〃那是我准备和祖爷商讨的一件大事,怕走水就没有带来。〃
〃说说看,难道这图真有那么金贵?〃屏风后的祖文不由倾了倾身子。
〃梁州道上有句话,'若得图中图,便有城下城',能到地下城搂一遍,这壁画就算是小菜一碟了。〃
〃好啊,难得龙弟有这等身手,既是这样,堂里人随你回梁州,一块取图去吧。〃祖文干笑笑,慢声细语紧逼道。
〃千万不成。〃龙海把两手摇得像瓦匠的泥抹,〃梁州警察已经盯上了我。小老汉带的那个家伙就是卧底,我再带上兄弟们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此话差矣,你可是市长当后台的合资企业,不是吃土的墓贼,没有证据,谁敢动你一根汗毛?〃祖文变了脸,声音里冷飕飕的,〃香港的事你不用管,壁画三天内变现,跟你没有丝毫牵连。你的屁股该坐稳在梁州,也好让我这风烛残年之人将来有个栖身之地嘛。〃
龙海听了正中下怀,这藏在船上的壁画分明是烫手的山芋,现在祖文答应销赃,他何乐而不为呢。思忖了一阵,觉得香港还有些事情处理,特别是理查德那里,他还需要堵一堵口,便说:〃我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动身。〃
〃梁苑虽好,可不是久恋之家哟。〃祖文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口气突然变得不容置辩,〃夜长梦多,你现在就走!〃
龙海还要说话,二佬这时早已走进来,向他手中叭地拍了张机票。龙海傻了眼,因为那架航班就在一个半小时之后起飞。
屏风后的祖文开始干咳起来,而且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自怨自艾道:〃垂老多病之躯,不愿世人看我丑陋之相,龙弟见谅了。〃说完摆手送客,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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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1)
暗夜中的秦伯翰再也无法入眠,一个接一个的噩梦纷至沓来。先是龙海那张可憎而又厚颜无耻的脸,他狞笑着扯开自己的画夹,里边夹着那张姚霞的裸体像,他没有料到这个恶棍几十年后还拿此事做恐吓……他大骂对方无耻。龙海转瞬消失了,画中人却款款走下来,睁着一双幽怨的眼睛,使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继而,从她身后跑出一个小女孩儿,那孩子喊着爸爸,张着胖嘟嘟的小手向自己怀中扑来。他用手去接,女孩儿却突然化成峥峥的古塔向他劈头砸来,他的眼前顿时金星四冒,一下子跌进了深不可测的地下城垣。那火星也陡然变作大大小小的文物碎片,划得他遍体鳞伤。
自从白云塔下的壁画出土之后,他已经有过不少噩梦伴随的夜晚,可惟独今天的梦魇来得更为可怖。这一二十年来,梁州白云塔地下沉睡的文物,开始吸引了众多的觊觎者和偷窃者,围绕着梁州乃至更多的中国古城,随着文物源源不断地偷运出境,在港澳、东南亚乃至欧美的一些地区,有多少家中国古董店得以挂旗开张,每年又有多少桩交易在明里暗里进行。正是这些海外文物掮客在操纵着中国的文物市场,尤其盯住了梁州的地下文物,才使这座原本寂寞的城市变得喧闹起来。正是为了保住这地下宝藏,他才含辛茹苦地搞成了这件《城摞城图谱》。可正应了齐若雷〃慢藏诲盗〃那句话,自己之所以遭袭,凶手显然是为了图谱而来,如果这套图谱真的到了那帮窃贼之手,梁州的地下文物将会惹来又一轮的盗卖狂潮。壁画之事尚未了结,自己又惹出这弥天的大祸,他不禁愧疚难当。
想到那批壁画,他又是一阵心悸。自从郭煌那套假画浮出水面,他还暗自庆幸自己歪打正着,保护了真画逃过劫难,直到那天蒙面劫匪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他方知事态的严重,对方以死相挟,逼他说出真画下落,当时也怪自己一念之差,自以为歹徒根本摸不清地下城的路径,便吐实以求自保。回想起这一幕,他只有大骂自己窝囊,因为对方只要拿到图谱,这批真画的命运便难以逆料。此时,他只有暗暗祈祷上苍,护佑那批珍品安然无恙。加之此前在公安局看到过自己仿制的持扇宫女图,一丝侥幸心理油然而生——他希望劫匪到手的只是仿品而已,因此装傻作痴,静观其变。
窗外,一声火车汽笛的长鸣,划破黑沉沉的夜幕,直刺他的耳鼓:他觉得那列车上运载的仿佛都是梁州的文物,风吹树影的晃动,也像是盗掘者成群结队地伏在窗下。他惊恐地大睁着眼,一丝倦意全无。由于眼睛适应了黑暗,室内的一切变得依稀可辨。借着走廊处斜射在窗棂上的灯光,他突然发现似乎真的是个人影立在窗外,再仔细分辨,不禁毛骨悚然:那是一张戴着大口罩的面孔,正透过窗帘留下的缝隙向自己这里窥视!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这个判断更加明晰,那人戴着医用口罩,只留下一双眼睛。这人正从玻璃窗处缓缓地移动,蹑手蹑脚地朝病室门口走来。他已经开始听到门把手十分细微的扭动声。转眼之间,那人已经进入了房间,随后便不再动作,整个身子挡住了走廊射过来的朦胧光线,在病床前形成了一个黑影。这黑影越拉越长,越走越近,把自己整个儿都遮盖住了。秦伯翰被一种窒息的恐惧感攫住,他竭力使自己的呼吸均匀起来,但结果却恰恰相反,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他此时感觉到那人已经来到床前,有一只手臂已经接近了自己头上的输液管子。
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了,他的手在枕边悄悄地移动。很快,他摸到了紧急呼救的开关,随着他指尖地揿动,床头的墙壁上立即亮起了红灯,刺耳的鸣叫声也随即响起,面前的黑影倏忽之间不见了。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