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语带歉意的赔罪。
「那孩子真的对异性的目光毫不在乎。尤其是在面对你的时候,似乎连最起码的戒心也荡然无存了。能不能……请你稍微宽待她一些呢。」
「唔,我自己的感受倒是不怎么重要啦。」
工兵用疲惫的语气回答。他打直逐渐下滑的身子:
「不过像那样子走来走去实在很危险喔。好歹也是个妙龄(?)女孩嘛。她脑袋里到底怎么想的?居然豪放成这个样子。」
「嗯——」
海鸥低吟一声。
「那孩子的成长环境有些特殊,所以对事物的感受和一般人不同呢。该说是未在外历练过,还是不清楚男性的生理构造呢。」
「这算什么?莫非她是某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吗?」
「和这个又不太一样。」
听不太懂。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年龄不详、出身不详、经历不详。室见立华,依旧是个充满谜团的女人呢。
「那么,我还要去接立华,就先离开一步了。梢后见。」
「好的,辛苦了。」
伴随物体拖行的声音,海鸥的动静消失了……嗯,看样子还是不要去想像梢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比较好。
不久,女汤的方向传来开门的震动,然后是温泉水摇晃的哗啦声。
「是室见吗?」
工兵试着出声。回答他的则是「樱坂?」这个熟悉的声音。
「刚才真是抱歉。我好像下错楼梯,一过门帘就到了你那边。」
「……不。」
不知该作何反应,工兵一时词穷。剧烈的心跳还未平复,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对方的白皙裸体。纤细的手脚,起伏甚微的身体完美无瑕,彷佛陶瓷一般耀眼——
不行不行,赶快忘掉。要是继续留在记忆中,大概以后都无法专心工作了。在开会的时候很可能会冒出不良的幻想来。
工兵用力摇了几次头:
「室见,那么我先出去了。」
果断地说完的瞬间,竹篱后方忽然传来猛烈的水声。
「怎……怎么了吗?」
「掉……掉下去……咕噗!咕噗?」
溺水了?
「请先冷静下来!脚……脚应该踩得到池底才对,首先确认好底部的位置,然后把脸向上抬起!」
/UploadPic/2014/10//635500288634531250。jpg
挣扎般的声响持续好一阵子,接着是剧烈的喘息声。既然没有拨水的声音,看来似乎已经站稳身子了。工兵拍拍胸膛松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莫非是暂时性贫血吗?」
「不。」
对方这么否定。
「我想去洗瀑布浴,结果一站上岩石就滑倒了。」
瀑布浴……?
工兵四下张望,发现浴池的墙边设有小型的岩山,热水从那里落下。水面处可见一块狭窄、斜度平缓的岩棚。
「唉……这怎么看都是让人坐下来淋浴的吧。」
「咦咦?可是所谓的瀑布浴,不是就应该双手合十站立不动吗?」
那是瀑布修行。
「总……总之站在上面很危险,请坐下来背靠着墙壁泡汤吧。」
「啊,这个竹篱有些歪掉了。能不能通到外面去呢。」
呀——!
「你还是乖乖泡在池子里吧!这里是温泉,用不着苦修或是到处寻找什么隐藏门!」
真是太难搞了……莫非以前都没泡过温泉吗?不,啊啊,是因为平时有海鸥在她身边吧?贴身紧盯着以防她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时时留心她的状况。然而,如同监护人的海鸥如今却不在这里,结果就是室见变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
啊啊啊啊啊啊,真没办法。
「室见,你泡进温泉池了吗?小心不要靠近排水沟之类奇怪的地方喔。还有,离开的时候请跟我说一声。」
「啊?为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别管那么多,拜话照做吧。我会一直等到你泡完为止。」
「…………」
「好啦,难得来泡温泉,彼此都是孤单一人的话也很无趣吧?干脆来聊聊天好了。像是平常没办法聊的那些话题,怎么样?」
工兵这么死缠烂打着。不久,便听见微弱的叹息,接着觉得麻烦的说:「好吧。」
水花溅起的声响传来。
「……话说回来,客人还是一样少呢。前年这里也是类似的状况,居然还没倒闭。」
前年……?
「对了室见,你在游览车上说过『居然还是选那里』之类的话对吧?莫非之前也来过吗?」
「没错,就是上上次的员工旅游。」
室见若无其事的回答。
「日期比这次晚了一些,但一样都是两天一夜的行程。星期五出发,星期六回去。同样也是搭乘游览车过来的。」
「喔——」
这里的设备干净,客房也相当宽敞,实在不像是什么差劲的旅馆。为何会没多少人来住呢?难道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因素吗?
一想到这里,工兵整个人愣住。他猛然想起与藤崎之间的对话。「平尾」这位员工的存在,以及「假装平尾在这里」的莫名指示。
「樱坂?」
或许自己是沉默了太久,室见疑惑地呼唤道。工兵吞了吞口水说:
「那个……室见,方便问个问题吗?」
「干嘛?」
「这个问题可能俞有些奇怪。」
讲完前提后,他开始上明。
自己在参加名单上见到「平尾」这个名字,以及藤崎在客房内的可疑态度与发言。
「然后,室见你在来时的车上不是也说过吗?『这间旅馆被诅咒』之类的话,害我心里觉得有些发毛。」
虽然我也觉得这话题很蠢就是了——工兵最后又补充这一句,但室见却丝毫没有反应。墙壁另一端显得静悄悄。
「那……那个?室见?」
「这样啊……」
微弱的叹息响起。
「原来你和平尾先生分到同一个房间。抱歉,是我没注意到。如果事先叮咛一下就好了。」
「咦?那个,等一下。」
工兵连忙出声制止。
「别这样好嚼?怎么连室见你也这么说。莫非这是欺负新人的新玩法?」
他开玩笑般地询问,然而对方毫无反应。过了不久,一道沉重的语气才传来:
「平尾先生四年前曾经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喔。」
「曾经……?」
是过去式。
「他辞职了吗?」
「不,他去世了。」
工兵的意识冻结。室见用低沉的口吻继续道:
「事情发生在四年前。和今年一样,公司也规划了员工旅游。目的地是常春汤泉,也就是这里。由于是久久一次的员工游憩活动,每个人都很兴高采烈,平尾先生本身似乎也相当期待。于是他提前消化手中的工作,不惜熬夜也要排出作业时间……实在是太勉强自己了吧。平时就那么忙碌的他,在通勤的途中忽然昏了过去,最后就这样——」
「去世了吗?」
室见没有回答,但沉默的肯定却远远胜过任何雄辩。
「当时有人建议暂时取消员工旅游,但毕竟是故人盼望已久的活动,于是决定继续举办下去藉以追悼对方。名单上遗留有平尾先生的名字,房间也多预约了一人分。结果……就发生了一些离奇的现象。」
「离奇的现象……?」
「宴席和出发的时候不是会清点人数吗?结果怎么点都会多出一个人喔。尤其是在没有追加任何出席者的情况下,人数不管怎么样都对不起来。最后试着将男女分开清点之后,发现是男生那边多出了人。」
「意思是……」
「听得懂吧?就等于平尾先生参加后的人数。」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袭上全身。尽管置身温泉当中,体温却彷佛下降了十度一般。
「你觉得这在开玩笑?也对,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你一定会怀疑有人重复报数或是育女生混在男生当中恶作剧之类的。当时OS部门担任干事的人也这么认为,于是一怒之下采取了强制手段。」
「强制手段……吗?」
「就是把宴席厅的座垫和料理撤掉一份。若以原来的人数来说应该足够才对,结果——」
周遭的声音顿时消失。竹叶的摆动,还有空气的流动似乎都一并静止了。
「宴席厅的照明灯忽然掉落,干事因而受了重伤。尽管后来保住了性命,但手臂却从此留下后遗症,无法正常工作,最后选择了辞职一途。」
「怎么会?」
「是真的喔。」
室见的声音相当冰冷。
「那次以后,每当前往常春汤泉时一定会将平尾先生列为同行人员,房间也会多预约一人份。包括宴席料理也是。当然,每个人的行动都以他参加本次旅游为前提。否则的话——」
下场就会像那个干事一样。
这句话彷佛宣判死刑一般深深刺入工兵心中。呼吸困难,喉咙的肌肉收缩、痉挛。嘴巴如同陷入缺氧状态一开一合,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我……我……我会怎么样?」
自己已对平尾的存在产生了疑问,说过那个人不存在之类的发言。倘若平尾的诅咒是真的,那么自己就有十二分的资格成为下一个目标。
停顿了好一会儿,室见才终于开口:「谁知道呢——」
「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毕竟四年前的事故或许只是巧合罢了。你想,人数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多算进一个人吧。所以我想说的是,你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
「倘若是我的话,从现在起就会当作平尾先生和我们一起。就算为时已晚,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
「我要走了。你也赶快泡一泡,淮备参加宴席吧。」
水滴哗啦啦的落下。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拉门也随之关上。
工兵连忙离开浴池追了上去。周遭的寂静令他感觉无比诡异,无论如何都不想一个人独处。不管是谁都好,希望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在近似恐慌的情绪驱使之下,他快速跑过了浴场。
背后彷佛吹来了一阵阴风。
傍晚六点,众人往宴席场移动。
四十坪左右的空间里摆放了两列矮桌。每个座位上都放有湿毛巾、筷子和杯子。女服务生们忙碌地奔走于周围。
「好——各位都入座了吗——?现在要开始发啤酒罗——」
招聘负责人活力十足的这么告知。会场各处都可听见「噢」、「随时0K」的应答声。
(这一点也不0K吧……)
工兵用黯淡的眼神注视正前方。那里没有半个人,空荡荡的椅子露出亮黑色的椅背来。刚才急忙确认席次表后,发现该座位写着「OS部门平尾」。
真的假的?
藤崎的态度,室见所透露的故事。
老实说,自己如今还是半信半疑的状态。这该不会是那两人随便捏造出来捉弄自己的吧?但就现状来说又不得不去相信。骏河系统的员工们统统无视于眼前的空位,一举一动都表现得极为自然。
自然。不,是不自然吧?
他们假装一个不在的人存在于现场。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这实在是相当奇妙的光景。工兵抱着这种想法观察其他同事,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虚伪。他们特意将脸转向一边,不去注视平尾的座位。
「樱坂,我来帮你倒啤酒吧。」
坐在右前方的藤崎拿着酒瓶开始倒酒。工兵连忙端起杯子。藤崎的笑容乍看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与对方相处半年以上的自己眼中实在很怪异。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彷佛脸上戴着一张笑脸面具。
「那……那个,藤崎先生。」
工兵忍不住出声。他用余光盯着倒入杯中的啤酒,一边拼命呼唤道:
「我前面的座位没有人吧?是空着的对吧?先不管平尾先生究竟有没有参加旅游,我正前方现在根本就没有坐人对吧?唯独这一点,请务必老实告诉我好吗?」
「咦?樱坂你真是的,在说什么梦话呢。」
听见对方爽朗的回答,工兵松了一口气。就是说啊,位子明明就空着,怎么会声称那里坐了一个人呢。就在工兵安心地呼气之际——
藤崎一边倒着啤酒继续道:
「平尾先生从刚才就一直坐在那里啊。」
…………
咦?
工兵盯着藤崎看,对方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眼镜底下的那对小眼睛逐渐眯细。
「啊啊,也替平尾先生倒一杯好了。不不,完全不用劳烦您,由我来就行了。请用请用。」
前方座位的杯中倒满了金黄色的液体。无数白色泡沫浮起后又纷纷消散。
究竟发呆了多久的时间?回过神来,工兵赫然发现室见正盯着这边。那白皙的脸庞变得更加僵硬苍白。她用生硬的语气告知:
「你又在怀疑了吗?」
不是的。我……我只是想确认眼前有没有人罢了。
「来不及了。平尾先生绝对无法忍受有人当作自己不存在。你已经被盯上了。被他那双手,还有那道视线。」
这个瞬间,视野的尽头浮现出一个影子。宴席场的入口处冒出一道身影,是个一身黑装的……男人。长头发散乱地下垂,看不清楚长相。脖子缠着看似白毛巾的物体,些许露出的下巴处可见未刮的胡子。男人垂下双手踏出一步,他似乎不在意周遭的喧闹,只是缓慢且确实地走来。
笔直地走向自己这边。
……!
「藤……藤崎先生,后面!你后面!」
「咦?什么?」藤崎转过身去,倾头不解地问道。
「我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是黑衣男!有个长头发的男人往这里走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大家不是都好好的坐在位子上喝酒吗?」
「不不不,就是现在走过来的那个人啊!您看,已经通过对面那一桌了。」
就在工兵大叫之际,男人已经来到近距离。他巨大的身躯挡住灯光,留下长长的影子。头发的缝隙间可见凹陷的眼窝,无光的瞳孔抽搐般开合着。
不久,双方的视线重迭。宛如夜里的沼泽般深邃的双眼直直盯着这边。走过一脸狐疑的藤崎身旁,男人将手伸向——
噫噫噫————————!
「呼——终于赶上了——」
低哑的嗓音响起。地板咚的一震,男人在椅子上坐下。他活动着双肩,一脸厌烦地拨开长发。
「辛苦你了,平尾先生。」
「辛苦了。」
室见和藤崎同时打起招呼。被称为平尾的男人看似很费力地低下头道:「谢谢。」
「哎呀,我还以为这次真的来不了了呢。真是会挑时间打电话来。明明都已经通知客户我们今明两天要举办员工旅游了——」
「哎,平尾先生,你在那位客户那边已经是关键人物,难怪一有什么事情就会立刻找上你嘛。不分假日、夜间、在家或是外出旅游。」
「饶了我吧——」
求饶般的声音让现场哄闸起来。
等等,那个,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在交谈着……咦?
或许是发现这边错愕的模样,藤崎「啊啊」了一声。
「樱坂你是第一次见到吧?这位是OS部门的平尾先生,这次和我们住在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