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室见吗?」
……嗯?
应该没有这种——像是天崩地裂前兆的事情吧?
反而会被说是做了多余的事情,一定要杀了他。
藤崎露出微笑:
「以她的个性是绝对不会亲自跟你说啦。但是今天早上室见跟海鸥提起你的事情喔。她说『那家伙也变得有用一些了,大概可以完成自己的五万分之一的工作』。」
「……」
那是在称赞吗?
工兵露出微妙的表情沉默后,藤崎笑出声:
「我也觉得这次多亏樱坂你出面才能顺利解决。室见和侄乃滨都很顽固,就算是觉得自己不对,也不会说出口。所以居中协调的人——你的功劳很大喔。」
「唉……」
是吗?
自己只是不希望同事之间吵架而已,因为那会让人坐立难安,而且若室见心情不好,被害者一定是我。
不过,既然一切顺利解决,稍微自我满足也可以吧?就照藤崎的话,室见的评价来满足。
藤崎用柔和的表情改变话题:
「樱坂,你今天可以淮时下班吗?」
听到藤崎的问题,工兵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
「……?嗯,我是这么打算,毕竟昨天也住在公司——」
「反正问题也解决了,要不要去喝一杯啊?」
一股寒气直逼背脊。
工兵不禁打了个寒颤。进入这间公司后磨练出来的第六感提出警告。他表情僵硬地向后退:
「唉……应该不是想要找我讨论事情吧?」
如同前一阵子。
突然说要请客的那晚一样。
面对工兵的问题,藤崎的表情突然变得沉重:
「其实系统开发部门的负责人和室见之间,发生了一些问题——」
「请饶了我吧!」
工兵尖叫地逃离藤崎。
背后好像传来藤崎哀痛的呼喊声。
回到研究室,不知为何梢在里面。
没有室见的身影。
顶着一头超好认的乱翘头发和天蓝色的衬衫洋装,琥珀色眼睛的女子抱着资料张望四周。
「梢。」
听到工兵的呼唤,梢吓了一跳。怯怯地回头一看发现是工兵时,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樱坂。」
「怎么了?特地来研究室一趟——难道又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啊……不是的,我只是想将之前处理故障时使用的资料还给室见。」
梢转身的同时递出大量的文件。哦……原来如此。
工兵环顾杂乱的室内:
「室见……好像不在,还在社长那里吧。」
「是吗?那可能暂时还不会回来。我知道了,待会儿再过来一趟。」
「啊,不用了啦,只是资料的话我可以转交。」
「咦?那样不好意思。」
「不会,让你跑这么多趟也很不好意思。」
当工兵半强硬地想要从梢手上拿走资料的瞬间,两人的指尖相互碰触。
「啊……」
「啊……抱……抱歉。」
工兵连忙拉开距离。梢红着脸低下头,双手抱紧资料在胸口,扭动着身躯。
工兵目不转睛地盯着梢:
「那个……梢。」
「什……什么事?」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方便吗?」
「……?什……什么事?」
梢瞪大浑圆的双眼。工兵转动视线确认周遭没有任何人之后开口询问:
「梢你在昨天发生问题时,完全不看运用文件档案就开始处理了不是吗?明明实力那么坚强,为什么还那么讲求流程和程序说明书呢?像你这么厉害的工程师,根本不需要初步的说明手册吧?」
「……」
「那个……梢?」
梢明显露出意志消沉的模样,用像是死鱼般的眼神回答:
「……樱坂你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情呢。」
「……什么?」
「没事。」
梢轻轻地摇头,从鼻子叹了一口气:
「嗯……为什么我这么讲求程序说明书吗?原因很简单,由于我曾经把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和公司能够办到的事情相提并论,因此搞垮了一整个部门——」
「咦……?」
工兵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摧毁部门?这个公司的?
「啊,不是。是以前我还在就读职业学校的事情。藉由老师的介绍,我在家乡的小型SI公司打工,隶属外包服务部门——像是我们公司的OS部门。」
「那个部门?」
「是的……被我搞垮了。」
梢露出寂寞的微笑:
「当时的我,因为可以活用学校的知识所以工作得很开心。马上想要尝试在学校学到的技术,营业部门递来的专案不论多么棘手我都承接。搁置流程的制作,总之先满足顾客——因此业务不断地扩大。」
「扩大……」
「那时同时应付几十个客户喔。公司内流传着只要拜托我就大多可以解决的传言,客户也对侄乃滨负责的案件广为好评……因此有点得意忘形了。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处理的问题慢慢累积,制造出一堆非制式的流程,然后——」
漏洞产生了。
她缓缓地说道:
「直到找到正职而要辞去打工的时候,想要让小组成员交接自己的工作,但是……却没有办法。即使要求技术水淮和业务经验完全相异的成员要做弹性判断、处置,他们也只会说『不懂』而已。」
「……」
「因为没有时间,也只能勉强他们交接……不,应该说是我自以为完成交接之后,便辞去公司的打工。结果好像在一瞬间……就崩溃了。操作失误、故障处置长期化、修复作业迟缓——引发大量的客诉,结果整个工作的运用专案全部转手给其他公司,部门整个消灭,成员一个不留地全部解雇……真的是,丝毫不留地。」
「梢……」
她好像在忍耐什么似的紧咬着下唇,小巧的双手紧握拳头,呼吸急促地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下定决心,自己的技术磨练得再好也没有用,一定要建立小组整体的流程,以组织为单位进行运用。这样一来,就算缺少任何一个人也不会降低服务品质。就公司而言就可以继续提供相同品质的运用。」
但是——梢低声说道:
「办不到……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工作,不知道小组分工该怎么做,愈努力就愈是和周遭的人发生冲突,和SE部门的人也老是吵架……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你来向我搭话。」
「我……我?」
梢点点头:
「樱坂,你说我是『伙伴』。我真的觉得被那句话解救了。我原本以为公司同事不论上司或下属,不是敌人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知道有朝向同样目标前进的人……真的很开心。」
「……」
工兵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不经心的一句话竟然会带给她这么大的影响。现在自己才能理解,就算在同一个公司,每个人的目标也不尽相同。每个部门、每个负责人、每个专案都有各自的立场,并且争夺有限的资源。愈是拼命工作,愈是对工作有责任感,就会丧失对其他部门的同理心而变得强势。每个人都不愿意吵架,只是在考虑到满足客户、公司方针、工作品质的成本等相反的要素,最后牺牲的是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光是靠幼稚的正义感和伦理观才脱口说出「伙伴」这个单字。
像是不知畏惧又不懂世事的婴儿所说出的可笑话语。多希望能够现在马上撤回过去的发言,向梢谢罪。
但是——
工兵轻轻地捧起梢的手,笔直地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梢。
「樱坂……?」
工兵用力地点头:
「不管要我说几次我都愿意。我和梢是伙伴。无关乎SE部门和OS部门,我们都是骏河系统公司的员工,未来一起工作的时候难免会起冲突,或许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剑拔弩张。但是为了完成专案或处理故障等同一目标的合作关系是不会改变的。所以——请不用客气尽管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吧。不用顾虑其他事情地说出你的真心话。」
没错,就像和室见相处一样。
希望梢能够尽全力发挥自己的技术和知识,贯彻自己的信念。
希望自己能够和她站在对等的立场。
「啊……」
梢的唇办微启,用难掩激动的眼神看着工兵:
「樱坂……」
纤细的手指抓着工兵的手臂,另一只手按着文件在胸口,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阵述浴乳的香味飘人工兵鼻腔,白里透红的脸庞贴近自己。工兵将贴在梢脸颊亡的头发轻轻拨开。
「樱坂……」
「梢。」
「樱……坂……」
「梢——」
梢闭上双眼,稍微抬起下颚,踮起脚尖。
……
等一下。
现在是什么状况?
咦?我只是和她说公司的话而已吧?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酸酸甜甜的情况呢?
工兵慌乱地想要退后,但是,却被梢牢牢地抓住。她阖上双眼,垂下纤长的睫毛,等待工兵的回应。
忍不住咽下口水。
唉……我该怎么办才好?推开她——好像也不太好,突然说起公事好像也很奇怪……顺应气氛?嗯……反……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应该可以吧?
工兵东张西望,轻咳了一声后抓住梢的肩膀。
啊,对了。
在额头上亲一下就好了。算是有个回应,也可以转变气氛。
工兵深呼吸后,拨开梢的浏海,将嘴唇贴近她白皙的额头——
喀锵。
室内响起金属物掉落的尖锐声。
工兵提心吊胆地转头。
研究室人口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及腰的长发、目光炯炯眼尾微微上扬的双眼,粉红色的唇瓣扭曲翻起,露出尖锐的虎牙,脚边是刚才发出声响的笔记型电脑,偌大的液晶萤幕面朝着地板。
她——室见立华的脸颊微微地颤抖,「哦」地低喃着:
「……社长说这次的事件只有我去说明还不够,叫我一定要把你们二个带过去。毕竟你们也有你们该做的事情,为了不要浪费你们的时间。光是说服社长打消念头就花了我二个小时……不,三个小时吧。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听着社长的训话,拼命忍耐,大气不吭一声地坐在那里喔。以我的个性喔!以为终于从地狱解脱了,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
「室……室见!不是的,这是……」
工兵连忙想要解释,室见的眉尾高高扬起,额头上浮现青筋,面如般若:
「在……公司……而且还是在我的研究室里接……接……接吻……!」
「只不过是接吻,有什么不可以啊?我和工兵之间的感情比这个更深呢。」
「梢?你在说什么啊?」
但是,工兵的辩解却没有传入室见耳里。
室见不知从何处拿出螺丝起子,梢也毫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服务器活动架。
室见摆出应战般的前倾姿势,嘴角勾勒出弧度:
「果然……势必要跟你决一胜负啊。」
「那是我的台词,我不能将樱坂交给像你这种凶残的人。今天趁这个机会,OS部门一定要接收樱坂……就算诉诸暴力也无所谓——」
「办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啊!」
「不用你说!」
地板开始震动,翻倒椅子、尘埃飞舞、桌上的器材散落一地。工兵无可奈何地看着四处飞舞的资料和器具。
——嗯,就算以这两个人为目标,也必须区分该学习和不该学习的部分啊。
无法从她们身上学到的事情必须自己学习才行。例如……如何阻止用螺丝起子和活动架交战的工程师。
「工……工兵是我生涯的另一半!我绝对不会让给你!」
「什么?这家伙是我的部下,也就是所有物!没有我的许可是不可能交给别人的!难道你是白痴吗?」
「你才是白痴!什么所有物……请不要把工兵当作物品!工兵……工兵是我的东西!」
我才不是你们的咧!
近乎哀号的吐槽起不了任何作用,飞过来的纸箱直接撞击到器材柜,杂乱堆积起的交换器如同雪崩般落下。
工兵按着额头,为了呼叫海鸥而离开研究室。
后记
前些日子有机会造访北关东的某个地方——虽然只是去买个东西,但当我正打算在初次造访的城镇晃晃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或是该说不安吗?光是环顾四周的街景就感到胸口一阵郁闷,蠢蠢欲动地,糟糕,必须赶快逃离这里。趁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赶快逃跑——
正当处于中二病状态的我认为这就是第六感,或是称作预知能力觉醒时,久远的记忆才慢慢浮现。十几年前,我曾经往来过这个城镇。两个礼拜内几乎每天都到城郊的资料中心,解决故障问题。
故障问题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还记得当初进行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筛选作业时,客户的眼神是多么严苛。当初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作业员,虽说在筛选,也只会遵照总公司工程师的指示输入指令。但是在客户的眼里,我是代表公司的技术窗口。每当顾客问起「什么时候才能用」或是「到底哪里出问题」时,我只能脸部抽搐、冷汗直流、心跳加速。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附近的景象都似曾相识。站前圆环和便利超商、咖啡厅、小钢珠店的招牌,都是拖着疲惫身心回家时看见的风景。
结果由于心情变得无比沉重,马上就离开了那个城镇。大概暂时不会去造访了吧,虽然车站前的那个电玩中心,一百圆可以玩二次MFC(注:麻将格斗俱乐部)实在是很吸引人……呜。
心灵创伤的复苏好像和「地点」有关,尤其是如果在第一次踏上的土地上遇到倒霉事,没有其他可以稀释创伤的记忆,不好的印象就更加强烈。结果,只要前往符合上述条件的地方(或是只要听到地名)过去的恶梦马上就会苏醒——人类的心灵好像就是如此麻烦的构造。
雪上加霜的是我踏遍全国的足迹,几乎都是在新人时期为了现场作业而去的,因此日本的各个角落都有我的心灵创伤地点。毕竟当时真的是很辛苦,北至北海道,南至冲绳,以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往来于日本境内,而且几乎都身处在麻烦之中。话说,到了现场后发现没有设置器材是怎么回事?主任,你不是说送过来了吗?现在用机车快递送来……这里可是博多啊!咦?要寄空运所以叫我住在这里收件?我明天要到大坂作业啊——
……
类似上述的悲情回忆太多了,所以要决定去哪里旅行是件苦差事。就像前几天有个年纪相差甚远的后辈邀我要不要去哪里旅行——
后辈「札幌如何?」
我「唉……札幌有点……」(记得之前曾经回路配置错误……)
后辈「冲绳呢?」
我「那里也……」(当初机架空间不足啊。)
后辈「那近一点的……去烧津吃寿司如何?」
我「烧津!」(暗光纤太可怕了!)
后辈「咦——那要去我老家吗?在三重县。」
我「三重的哪里?」
后辈「伊贺上野。」
我「竟然是那么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