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外,在人力资源项目中,里面的员工访谈显然是找了外面的枪手或演员来客串吧?文章结构出奇老练,但文中的叙述却和照片对不起来。大概是从各处收集
来素材,由人事部门编辑而成的吧……啊,并不是说这么做不好哦。我看见这个报导时的第一个想法是,若真正去采访里面的员工,大概写不出任何报导吧。」
「写不出……报导。」
「例如:忙得没办法接受采访,或是没有任何乐观进取的发言,总之就和我最初的猜测相同。因为工作量太离谱,所有员工完全没有时间去理会其他的事情。」
…………
咦咦咦?这个人怎么回事,居然只看网页就能猜出这么多详情吗?而且明知是黑心企业,还跑过来应征?真是莫名其妙,这已经不叫被虐狂,而是个一心想要自杀的毁灭主义者。
工兵吞吞口水:
「知道了这种情况……您却依然想和我们一起工作?想加入我们的公司?」
贺茂轻轻一笑:
「正如刚才所说,我现在很想被『强人所难』。没有上下游的关系,总之很希望处理全部的工作。所以,如果贵公司是我想像中的血汗企业,当然是求之不得了。我这些话并无其他含义,纯粹只是想拓展自己的领域罢了。」
「…………」
无话可说。
简单地走完剩下两三项例行的流程后,面试便宣告结束。
待贺茂离开房间,工兵和室见面面相觑。
「怎么办?」
他姑且试探性问道。室见看似不满地瞪来一眼:
「还能怎么办。」
「说得也是……」
倘若这种人还不能录取,大概就没有其他人能进得了这间公司了。工兵拿起原子笔,在面试评量表的合格栏中划上一个大圈。
*
一个月后——
骏河系统加入了一位新伙伴。
……若真是如此,桥段也就非常老套了。不过现实总是残酷的。
十月的某一天,懊恼的招聘负责人前来告知贺茂本人已经推辞内定一事。
「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了。啊——实在无法接受。眼看就快要在内定承诺书上签名了啊。」
或许是过程中花费了不少心血,对方平时笑嘻嘻的表情也变得愁眉苦脸。工兵转过办公椅,隔壁的室见也同时站了起来。
「难道是被其他公司抢走了?」
听见工兵的疑问,招聘负责人摇摇头:
「不,他好像离不开现在的公司。据说把辞呈递给上司之后,整个经营团队部跑出来劝他留下。说什么既然那么想工作,就派你去本国的总部。下个月似乎就要调到美国了。」
「美国?」
「毕竟人家是外商公司,难免会有这样的职涯规划。可恶,对手要是国内企业,我保证不会抢输他们。」
唔哇——
等级相差太多了。不过的确,贺茂到了国外后,应该能如他所愿地一展自己的长才吧。幸好他的外语也不成问题,看在旁人的眼中或许是最佳的选择了。
室见叹了口气:
「也罢,我早就有这种疑虑了。唉——本来还想叫他分担一半的工作,真是空欢喜一场。」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嘛,室见。我会继续发掘优秀人才的。」
招聘负责人伸手亲昵地想拍拍她的肩膀,却被室见粗暴地推开:
「我已经受够面试了。根本只是浪费时间,对增加人手完全没有帮助,你以后自己看着办就行了。反正这次起码有一个人合格,对社长那边也好交代吧。」
「哎呀,话是这么说没错。其实我本来是想举办这种活动的。」
他拿出一张传单。
工兵等人上前端详。
下一刻,室见的眉毛猛然抬高。
想让超虐待狂倾向的萝莉脸工程师对你压力面试吗?想被专业用语骂翻天的技术人才们,赶快到骏河系统来吧!
耸动的宣传词下方贴有室见的照片。不知是何时拍摄的,她用一种微微前倾的姿势瞪着镜头。照片的对话框一旁还写有「等你来压力面试哦!☆」的设计对白:
「这……这……这……」
室见气得浑身颤抖,招聘负责人却「哎呀——」地抓抓头:
「这是我请认识的广告公司帮忙制作的,是不是很棒啊?室见你的外表是那种特殊嗜好的人会喜欢的类型,应该可以吸引不少这类的工程师。我打算明天就赶快贴出去——」
「哼!」
室见狠狠地撕开传单,再从各个方向继续撕扯,碎成一块块小纸屑。招聘负责人当下哀嚎:
「等等!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还没拿去影印呢!」
「白痴啊!这种东西要是被放到网路上,我还有脸走在光天化日下吗!你是不是想从社会上将我抹杀掉?还有,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其实我还拍了这些,淮备多挑几张来放的。」
「呀啊——!」
室见一把抢过对方拿出的照片,其中肤色的比例好像占去一大半的样子……大概是错觉吧。招聘负责人四处逃窜,以躲避继续追讨剩余照片的室见。
(……唉。)
不理会两名老大不小的人在那里抢成一团不为人知的辛劳。凡是优秀的人才,其他企业也想要。但要如何吸引他们的注意前来应征,又要如何让他们突破到面
试、内定的阶段……必须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仅仅空坐在原地,人才也不会自己上门。所以才需要脚踏实地的宣传、凸显自家与众不同处的手段,以及大海捞针般
的面试攻势。
——假如一年前的自己能知道这些。
当时的工兵不断找寻面试必胜法。他认为所谓的就职活动,就是答出所有面试官都想听到的正确答案。
真是愚蠢。面试官只想看看工兵的能力、价值以及未来潜力罢了,然而自己却按照守则上或样板所说的那样,一直扼杀着身为「樱坂工兵」的性格,这在沟通上当然不会成立,倘若能录取就真的是奇迹了。
想到这里,工兵纳闷地倾头。
……奇怪,但我还是被这里录取了不是吗?
工兵皱起眉头。
面试官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呢?当时的自己,明明就毫无社会人士的自觉,甚至没有一名工程师应具备的实力——
他忽然望向逃来逃去的招聘负责人。
留长发的青年回过头来,脸上似乎带着些许笑意。
*
以下是后话。
在怒涛般的面试攻势平静下来好一阵子后,工兵某天被海鸥叫住。
当时他正在整理档案柜,海鸥抱着打孔文件夹忽然靠近,然后将脸凑过来:
「工兵,方便打扰一下吗?」
「是?咦,当然可以了。应该说为了和海鸥你聊天,我会立刻放弃所有的业务。」
「要好好工作哦。」
「是……」
被教训了。
话说最近的海鸥,吐槽好像都改以训话的方式,到底怎么了?莫非自己被当成一个吊儿郎当的人吗?糟糕,得赶快修正过来才行。
「海鸥,其实我是个非常喜欢工作的人哦!」
「我知道,是社畜嘛。」
「是的,就如你所说,是公司的奴隶,无加班费和假日出勤都尽管放马过来……咦?」
奇怪,自己瞬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怎么回事?
就在倾头不解时,海鸥开始切入正题:
「那个,工兵你们前阵子在面试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个叫『玲』的男性应征者?」
「玲?」
「贺茂玲。」
啊啊……
「对,有这个人,是我们唯一认定合格的应征者。出身于JT&W,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只可惜后来被他推辞了……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海鸥「哎呀——」一声,抬头望向天花板。
「啊——是吗,原来小玲真的过来应征了。」
「小玲……?」
那是什么亲热的称呼?察觉工兵在皱眉,海鸥苦笑道:
「嗯——他是我堂弟。」
「啊啊,原来是堂弟啊。」
难怪会叫得这么亲热了。
等等。
咦?
「堂……堂弟?」
错愕之余,他下意识大叫出来。面对两眼睁大的工兵,海鸥点点头:
「嗯,就是父亲兄弟的孩子。因为年纪相近,小时候经常玩在一起。最近很久都没有联络,前阵子忽然主动打来告诉我:『我进姊姊的公司罗——』真是吓我一跳。」
「被吓到的应该是我吧!咦,这是巧合吗?还是特意过来应征的?」
「嗯——我想他应该事先知情吧。虽然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他公司名称,不过有好几次在邮件里提到公司的事情。大概他自己也做了一番调查找出来的吧。」
真的假的?
……呼——太难以置信了。
不,可是那种非比寻常的超高资历,若说是海鸥的亲戚的确很有说服力。最可怕的莫过于,类似的家系居然还有两三个。
见工兵陷入虚脱状态,海鸥微微倾头纳闷道:
「工兵你完全没发现吗?我们的名字几乎快一样,脸也长得很像,应该很容易联想到呀。」
「名字?一样?」
工兵眨眨眼。
嗯?她在说什么啊?一个是玲,一个是海鸥,根本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姓氏也——
想到这里,工兵忽然愣住。等等,刚才她说是父亲兄弟的儿子吧?这么说,姓氏是一样的。贺茂玲和海鸥,贺茂玲和海鸥——
难道是……
「……那个,莫非海鸥你的名字,前两个音是姓氏?」
「嗯。」
海鸥若无其事地回答。
「贺茂芽衣。贺茂是姓氏,芽衣是名字。第一次见面时应该事这么报过姓名的……你没听淮去吗?」(注:「贺茂芽衣」日语发音为kamomei,「海鸥」发音则为kamome)
…………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工兵大叫。
室见和藤崎闻声纷纷跑来一探究竟。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他们一脸意外地眨眨眼:
「难道你不知道?」
于是往后的一段期间,工兵被冠上一个不名誉的称号:「记不住别人名字的家伙」。
EPISODE。4令人难忘?三分钟的致词
桥本课长很沮丧。
她缩起纤瘦的下巴,注视着桌子的木纹。柔亮的长发遮掩住她的白皙脸颊。桌上的咖啡比起刚端来时完全没有减少。冷开水里面的冰块崩解,发出匡当的清脆声响。
「我失败了。」
一句低喃。单薄的双唇微微叹气,整个人如受冻般缩起双肩。
「……老实说,已经心灰意冷了。」
「心灰意冷……吗?」
工兵如一只鹦鹉重复这句话,同时观察对方的脸色。白皙却如面具般无表情的脸庞,直挺的鼻梁。眼尾修长的双眸依旧不带感情,难以看出内心的变化。但既然都亲口承认「心灰意冷」,那么或许就是事实吧。工兵拿起吸管搅动杯中的冰茶。
十月某日星期六,工兵出现在银座的蛋糕店内。这场久违的美食之旅,一开始就充满沉重的气氛。无论他如何向桥本小姐介绍店内特色,她只不着边际地应声,
甚至于递出菜单,对方也只是自顾自地望向他处。最后演变成明明身在蛋糕店,却开始点起烧酒和下酒菜的异常举动。看不下去的工兵出声询问,于是就得到刚才的
那句回答。
我失败了——
桥本将智慧手机放在桌上。
「请看看这个。」
她启动相簿APP,叫出其中的一张照片。工兵往画面看去。
「这是婚礼吗……?」
身穿白色燕尾服和婚纱的一对男女出现于相片当中。年纪比工兵稍大。两人都面露幸福的微笑,彼此紧靠在一起。
桥本点点头:
「是我部门的后辈。这边的……这位男性。从他刚进公司,就是由我负责担任OJT。或许是出于感激的缘故,这次的婚礼便请我过去担任上司代表。」
「哦哦,这不是很好吗?」
对于工兵的附和,桥本摇头否定:
「如果只是邀请我参加倒无所谓,问题是……居然还拜托我上台致词。」
「致词?」
「就是『恭喜两位结婚』之类的那种。」
啊啊……
「莫非是致词的时候不顺利吗?说话结巴或是跳针?」
「不是。」
她当下否定。
「我把事前淮备好的草稿毫无停顿地念完了。两张稿纸,总共七百八十四字,时间是两分五十八点六秒。我一字一句都淮确无误地背诵出来。」
「背诵……吗?」
「因为我前几天有彻底地练习过。包括『嗯——』、『啊——』之类的感叹词在内,应该没有超出规定的字数。」
「太彻底了吧!」
工兵不禁拉高音调,接着倾头思考。奇怪……那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淮备好的稿子不是都顺利念完了吗?
桥本默默地伸出手指,拖动手机画面。
「这是致词时的会场景象。」
好奇地望去的工兵瞬间愣住了。
每一位宾客都坐正姿势,仿佛背部装有铁板一样。现场严肃的气氛透过画面直扑而来,照片前方的来宾神情紧绷,看上去非常紧张。
桥本课长……用她那冰雪般的表情睥睨四方。和RFP说明会时一样,将那冷冰冰的威吓感散播到整个会场。
桥本叹了口气:
「气氛有一点沉重吧。」
「不是有一点哦!咦,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挑剔婚礼会场的毛病吗?还是责备那些工作人员不尽责?」
「怎么可能,只是像平常一样说话罢了。描述新郎的品行及对于工作的认真态度,最后总结一句:『他是个很出色的人,必定能够让新娘获得幸福』。」
「…………」
真的完全看不出来。这种气氛反倒更像在审问异端,一种仿佛用砂纸摩擦神经的沉重压力。就连离婚调停的现场也比这里更好上一些。工兵微微皱眉:
「顺便请教,你是用什么语气说话的?」
「就是——」
桥本开始示范。
听了一会,工兵立刻理解了。换而言之,就是「和平常一样」的说话方式。情绪平坦、毫无表情,声音没有起伏。再加上她的脸庞本来就有点冷酷,想必台下的人一定有种正在被训斥的错觉。完全不是可以一边享用美酒,众人和乐融融的场合。
念完一遍后,桥本低下头:
「我很清楚自己说话的方式不适合在婚礼上致词……但既然答应了,我无论如何也要贯彻到底。为了信任我的后辈,为了来看儿子结婚的对方父母,我要让致词成功才行,所以……」
我——说了一个笑话。
桥本换上极为认真的口吻这么表示。
「啊?」
工兵眨眨眼。
「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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