癖、烟癖,大凡嗜好过深,都容易上瘾、成癖。但是细细考察起来,瘾与癖又好像不尽相
同,譬如我们总是说“过瘾”,但绝不会讲“过癖”;我们称人有“洁癖’,却绝不能说有
“洁癖”,瘾接近于嗜好、享受;癖则近乎一种难改的习惯和固执;痛比癖来得浅些,瘾能
戒而癖难改。
古人造字,也确实高妙,瘾和癖同样属于“病”(病)边,也都多多少少算是一种毛
病,但是瘾里是“隐”,是“外元明征而潜伏于内的隐疾”,所以“瘾”是如人饮水、冷暖
自知,属于自己消受的成份多;至于癖,则里面从“辟”。“辟”是刑罚、偏邪,也是退
避,加在一起的意思,则有“中邪、被束而令人退避”之感。也就因此,当我们谈到瘾的时
候,多少还有些“过瘾”.谈到癖,就难免给人“怪癖”的联想了。
瘾和癖如果都不严重,应该算不得坏事,我们甚至可以说人类异于其它动物当中的一
项,就是人类会不因为生理的需要,而爱上某些东西。甚至上瘾、成癖。譬如杜预对左传著
迷,而有“左传癖”;米芾对石头着迷而有“石癖”;白居易对章句着迷而有“章句癖”,
他们这些癖好并不干犯他人,所以倒是件雅事。
至于瘾癖太重,就不好了。瘾重的人,一发作便难以忍受,虽然是自己“犯瘾”,总难
免影响工作或失态;至于痼癖成疾的就更麻烦了,洁癖深的人,变得对什么都疑心,别人碰
过的东西他嫌脏;别人洗过的器皿,他还要重洗一遍,结果他的癖,变成孤“僻”,甚至令
人“避”。
谈瘾癖之害的人不可数计,我觉得其中最一针见血的要算是美国篮球名教练——北卡罗
莱纳州立大学的狄恩史密斯所说的:
“在这个社会上,能够自律的人,才是自由人。我抽烟抽得太凶,所以算不上是个自由
人。”
人如果因为瘾癖而失去最宝贵的自由,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度假的悲剧
有一个菲律宾人到日本观光,正碰上大雪之后,路边积雪足有两尺多深,一生从未见过
白雪的菲律宾人,真是兴奋到了极点,才下游览车,便欢呼着飞身跃进雪堆,但是跟着便被
送进医院,原因是:他只以为那白雪松软得如同鹅绒被,却不晓得下面掩埋着尖头的铁栅。
有一个住在北海道的人,到夏威夷避寒,到达旅馆时己是深夜,从冰封雪冻的北国进入
热带的海岛,日本观光客真是太高兴了,他走到阳台,深深地吸几口带着海水味的薰风,低
头月光下正看到一个蔚蓝的游泳池,已近半年不曾戏水的他,狂喜地飞手进屋,立刻换上泳
装,三步并两步地跑下楼,到达池边的深水区,看也没看就一个飞跃,进入池子——见了阎
王。
原来那池子正在维修,虽然远看白瓷砖在月下泛着蓝光,里面却没有水。
得意忘形,有时足以送命。
最高滑雪者
日本名登山滑雪家三浦裕次郎,曾经在一九七0年率队攀登喜玛拉雅山的艾佛勒斯峰,
虽然才爬到半途,六位队友就因雪崩而丧生,但是三浦裕次仍然继续向峰顶迈进,终于攀至
顶峰,并由艾佛勒斯山谷滑雪而下,缔造了“最高滑雪者”的世界纪录。
在三浦裕次郎最危险的时刻,曾说出几句充满哲理而发人深省的话:
“不论成功与否,已经可以肯定的是,此行将不可能有个欣喜的结束(因为队友的罹
难)。”
“此刻我已经不畏惧死亡,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败。”
“我已经无法将‘危险的前进’,转变为‘困难的后退’,所以只有选择前进。”
虽然这只是一位登山者,处于极度危险,已无退路的情况下所说的话;但是何尝不能用
在我们的人生中呢?我们可以把自己的一生,看作这样一个旅途:不论成功与否,我们注定
要死亡,所以必然不可能有欣喜的结束;但也正因为死亡己无可避免,使成功变得更为重
要;而当生命无法倒退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前进。
师傅的葫芦
小和尚去见师傅。
“师傅!我时时打坐,常常念经,旱起早睡,心无杂念,自忖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用功
了,为什么就是无法通悟?”
老和尚拿出一个葫芦、一把粗盐,交给小和尚:
“去装满水,再把盐倒进去,使它立刻溶化,你就会通悟了!”
过不多久,小和尚跑了回来:
“葫芦口太小、我把盐装进去,它不化;伸进筷子,又搅不动,我还是无法通悟。”
老和尚拿起葫芦倒掉了一些水,只摇几下,盐就溶化了:
“一天到晚用功,不留一些平常心,就如同装满水的葫芦,摇不动、搅不得,如何化
盐,又如何通悟?”
荷
中国人应该是世界上最了解“荷”的民族,单单对于荷的称呼就不知有多少。荷的叶叫
“荷”荷的苞叫“菡苕”,荷的柄叫“茄”、荷的实叫“莲”、荷的茎叫“藕”、荷的花叫
“芙蓉”,至于那咏荷的诗篇文章、写荷的丹青绘画,更是不计其数了。
荷真是美!她的枝条袅娜,纠葛而不错乱,颀细而不柔弱;她的叶子亭亭如盖;舒卷而
有韵致、飘展而不轻佻;她的花盈盈如贝,迎风而愈娇、香远而益清;她的藕,虚心有节、
出泥而不染;尤其是她的莲,在开完一塘夏荷之后,卸下舞衣、洗尺铅华,仍然能掬起那由
翠绿转为褐黄,素朴如一支朽木的莲蓬,整整齐齐地蕴藏着那颗颗的果实,且温润如玉。莹
洁如珠的莲子间,夹一叶碧如翡翠般的——苦苦的莲心。
君于报仇
有一个人很不满意自己的工作,他忿忿地对朋友说:“我的长官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
里,改天我要对他拍桌子,然后辞职不干。”
“你对于那家贸易公司完全弄清楚了吗?对于他们做国际贸易的窍门完全槁通了吗?”
他的朋友反问。
“没有!”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建议你好好地把他们的一切贸易技巧。商业文书和公司组织完
全搞通,甚至连怎么修理影印机的小故障,都学会,然后辞职不干。”他的朋友建议:“你
用他们的公司,做免费学习的地方,什么东西都通了之后,再一走了之,不是既出了气,又
有许多收获吗?”
那人听从了朋友的建议,从此便默记偷学,甚至下班之后,还留在办公室研究写商业文
书的方法。
一年之后,那位朋友偶然遇到他:
“你现在大概多半都学会了,可以准备拍桌子不干了吧!”
“可是我发现近半年来,老板对我刮目相看,最近更总是委以重任,又升官、又加薪,
我已经成为公司的红人了!”
“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他的朋友笑着说:“当初你的老板不重视你,是因为你的能力
不足,却又不努力学习,而后你痛下苦功,担当日巨,当然会令他对你刮目相看。只知抱怨
长官的态度,却不反省自己的能力,这是人们常犯的毛病啊!”
爱吃鱼头
我有一位长辈,以爱吃鱼头闻名,每逢她家里吃鱼,子女们总是把鱼头先夹到她的碟子
里;朋友们聚餐,大家也必然将鱼头让给她,只是在外面她比较客气,常婉拒大家的好意。
不久前,她去世了,临终,几位老朋友到医院探望她,有位太太还特别烧了个鱼头带
去,那时她已经无法下咽,却非常艰苦地道出一个被隐瞒了十几年的秘密:
“谢谢你们这么好心,为我烧了鱼头,但是,到今天我也不必瞒你们了,鱼头虽然好
吃,我也吃了半辈子,却从来没有真正的爱吃过,只是家里环境不好,丈夫孩子都爱吃鱼
肉,我吃,他们就少了;不吃,他们又过意不去,只好装做爱吃鱼头。我这一辈子。只盼望
能吃鱼身上的肉,哪曾真爱吃鱼头啊!”如今,每当我听说有人爱吃鱼头,总会多看他几
眼,心想:
他是“爱吃鱼头”呢?抑或“吃鱼头为了爱”?
庭园
西方的庭园常富丽,东方的庭园常悠闲。
在那富丽的庭园里,你可以看到大理石的雕刻、层叠的泉、清澈的池水、嵌瓷的走道和
如茵的碧草、似锦的繁花。
在那悠闲的庭园里,你可以看见曲折的长廊、团圆的月门、奇形的大湖石、青石板道和
萧散的修篁、虬劲的松柏。
西方人种花,喜欢花团锦簇,将那花坛点缀得华丽而整齐;西方人莳草,喜欢一色的碧
丝,剪得如同地毯般均匀柔软。
东方人赏花,喜欢疏影横斜的幽意,昨夜一枝开的,苔痕上阶绿的蕴藉,即使原能扶得
挺直的枝干,也常任其歇斜错。
如果将这东西方的庭园,就表面上比较,西方的属于贵族的华丽,东方的则近于乡野的
寒碜:但是就其间含蕴的境界相比。东方的仿佛无羁的雅士,西方却有着暴发户的浮奢浅薄
了。
最重要的是:
富丽的,常需要以争逐来换取,换来了财富、华贵与美丽的庭园;也换走了悠然宁静的
情怀。于是喧闹的心境,只有那富丽的庭院能够憩息,而小憩之后,又得投入争逐。
悠闲的庭园表现的是悠远和闲适,因为心远地自偏,所以能无争;闲里天地宽,所以能
安适。于是在那悠闲的庭院里,不论是斜风细雨重门须闭,朗日和风石下堪息,落叶满阶红
不扫的深秋,或宠柳娇花寒食近的早春,即使那断桥衰柳、破屋残花,也自有许多情趣。
我爱东方的庭园,不是为那份幽深,而是为那份悠然;不是为了许多优美,而是为了几
分闲适。
治视与治世
假使你戴眼镜,而镜片脏了,在郎日下一定很容易觉察,因为明亮的光线,使镜片上的
脏斑,成为在眼前遮翳的灰影。但是相反地,如果你处在黑暗的环境,因为四周一片晦暗,
反倒难以发现镜片的污痕。
问题是:在明亮的情况下,就算眼镜不干净,也没有大碍;反而在黑暗中:最需要光洁
的镜片,帮助我们原本不清的视线。
同样的道理,愈是在圣明的朝代,邪佞的小人愈无所遁形;愈是板荡黯檐的时际,愈难
以辨别忠奸;不是人们不愿,也非因眼睛不好,而是环境不行。
然则,常在黑暗中工作,而不知眼镜情况的人怎么办?很简单:不管眼镜是不是脏,常
常脱下来擦一擦。治“视”如此,治“世”的道理也一样啊!
笔情
我早生华发,未30岁,已经花白了许多,每有朋友问,便自嘲说:
“不正像是“七紫三羊”的毛笔吗?
同辈少有不知七紫三羊的,记忆好的人,甚至叫得出“集大庄、文清氏”或“老店林三
益”这些制笔厂的名字,只因为早期的中小学生,多半都跟这种毛笔打过仗。
“七紫三羊”正如其名,笔尖一段黑毛,约是那占全笔十分之七的所谓“七紫”;后面
近笔杆处,包了一圈白色的短毛,则是占十分之三的所谓“三羊”。紫毫性刚,作为笔的中
柱,有利于运锋转折;羊毫性柔,像是棉花般吸水,可以补紫毫载墨的不足。一主内,一主
外;一在前线作战,一在后方供输,两者原该是最佳的搭配,但不知是否偷工减料,抑或因
为幼年溺管,常觉得笔锋毛太刚太少,写小字时扭来扭去,作大字时又嫌硬。临柳公权尚能
称手,若逢颜鲁公,就力不从心了。
小时候写毛笔字真是苦差事,每次把笔插回套子,稍不小心就会折损笔毛;笔上潮湿的
时候,直往外冒墨泡,溅得四处都是,笔干时又怕粘在套子中。尤其是放假之后,小小一支
笔管,插在铜制的套子里,早已凝固成一杆枪,左摇右撼拔不出,硬拉出来,但见一截空笔
杆,毛笔尖却留在了套子中。
每次掉了笔头,母亲总先沾些松香粉,放在火上将松香烤化,再即刻插入笔杆里,不一
下子就坚固了。这时我便会拿到水龙头下,打上肥皂,将那千年黑垢一并洗净,只是不知毛
笔为什么那样吸墨,不论洗多少遍,还是挤得出黑水,也绝对没有办法把羊毫恢复新笔时的
洁白。
不过有些同学是只用“七紫”,而不用“三羊”的,他们泡笔时,我发开那紫毫的笔
尖,笔腹以上,羊毫的位置则一律不动,据说这样特别好使力,我曾借来用过几回,觉得像
在用羽毛笔。
羽毛笔在中国是不流行的,何况那时大家早用了自来水钢笔,不过我倒是私下自造过几
支,方法是捡公鸡的翅膀大羽毛,用刀片将羽茎削成斜面,再于尖端处垂直切一刀,完全成
为钢笔尖的样子。
只是用这种上造的羽毛笔别有一种钢笔所无的趣味。
这是因为羽毛不似钢铁的坚硬,随着运笔的轻重,能变化出许多粗细不同的线条,正像
是西洋中国世纪羊皮书上的字,有一种特别的立体效果。此外羽毛笔还有一妙,就是书写时
沙沙作声,随着笔划的轻重转折而抑扬高低,除了实用价值不及钢笔耐久,在艺术表现上,
羽毛笔显然跟中国毛笔一样,更具有变化,也更贴心。
小学时,签字笔尚未发明,不过我也早已尝试,用厨房洗锅的“轻石”,靡成小小的尖
头,再配上自来水笔的笔管,由于轻石多孔而吸水,笔管内的墨汁自然顺石而下,颇能写上
一些字。
只是我这自造的签字笔太不耐用,笔尖又脆弱易折,为此我弄脏了不少本子,受了许多
责骂,但后来想想自己是最早使用签字笔的人,倒还有几分得意。
似乎在签字笔发明之前,原子笔就流行了起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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