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妈妈和安安会流产么?”
林依依被问得啼笑皆非,抬头仰望,高而远的天空,在记忆中好像冬天一直都未离开过,但今天好像不一样,空气中有一丝青草的气息——
冬天都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她蹲下身捧着安安的脸坚定说:“不会。”
小蕊只和他们呆了半天就被男友的夺命连环呼叫回了英国,林依依望着她离开的欢脱背影有一丝羡慕,人生能遇到那么一个值得自己奋不顾身的人,多么幸福!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依依和安安一起回到了外公的老宅。妈妈和舅舅都在外公房里,爸爸开门迎接的他们。林依依没有想到,外公的现状竟被卓辰一语中的,她更没想到,情况严重到老人家已经卧病在床,时刻需要人照顾着。
林依依进屋的时候,外公刚刚醒来,看到她抱着安安出现,那灰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抬手招呼他们过去,依依妈扶他坐起来,他就让依依和安安坐在旁边。
“依依,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这让林依依很为难,一方面她不想改变自己的打算,另外外公已经这样,她又不忍让他失望,只好回答:“我再考虑看看。”
晚饭的氛围有些沉闷,尽管大家都试图让安安过一个快乐的生日,可林依依看得出来他们都心事重重。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简单,卓辰的突然出现,舅舅的苍白走神,妈妈的消瘦憔悴,难道只是因为外公中风在床?
安安白天闹腾的欢,晚上不到八点就吵着困,林依依唱了一遍“我的天使”小家伙就睡了过去。她坐在他的小床边久久地打量,也许是卓辰的突然出现让她神经错乱了,否则她怎么看,就觉得安安身上,有着明显的卓辰的印记?
依依妈从外面轻声进来,给她端了杯牛奶,林依依一边喝一边端详着安安,不经意地提起:“我今天看到他了。”
依依妈很诧异,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四年来女儿积极地生活,对过去、卓辰、包括所有除了亲人以外的故人都只字不提,她知道她是被彻底伤透了,但今天……
林依依转身把空杯子递给母亲,神色郑重:“妈,你该告诉我的,家里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和他有关?”
依依妈叹了口气,拉着女儿回自己的房间,良久才开口——
“我其实不赞同外公让你留下的主意……你该离得远远的……”
“他怎么会出现在省城?他不应该在&市过得风生水起么?”
林依依忍不住问道,她想起今天卓辰对她的指责和埋怨,这四年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四年前你刚走不久,他爸爸的事还是东窗事发了……被判了无期,第二年春天死在了牢里,据说是自杀。”
林依依想起卓辰提及此事时候满脸的悲痛,想起欧阳长林当年对自己客气而又照顾,不由地心升难过,一个活生生的长辈,就这么消失了?
“后来据说他的生意遭遇浩劫,几乎是倾家荡产。&市出了名的豪门欧阳家轰然崩塌。那年年末,欧阳卓辰高调迎娶省长之女,举家迁移到省城……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他弃商从政,靠着裙带关系,迅速在省城站稳了脚。”
林依依听得唏嘘不已,她万万没有料到,短短的四年欧阳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难道这就是他们家伤害她所付出的代价?用生命来抵换,是不是太过了?
她的心中多少有些异样,林依依不能想象,永远都是别人看着他脸过活的人物,怎么会屈身靠娶妻来升位?
她忆起今天和他碰见的场景,忆起副驾驶上温和的女人……原来他早就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这世上,谁离了谁会活不了?
依依妈观察着女儿的表情,从惊讶到悲痛又到失落,知女莫若母,她有怎么会体会不到女儿的情绪。
“那他的发迹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孩子将父亲的悲惨境遇归咎于你外公和舅舅的报复……”
“所以外公的中风跟他有关?”
依依妈皱眉,半天答道:“官场上的斗争我也不明白,其实也是你外公自己气性大,自己身子不中用,怪不了别人的。”
林依依一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卓辰的脸,惊讶的、嗔怒的、嘲讽的、轻笑的,唯独没有温柔关怀的。她挣扎着闭紧双眼,记起那日失去孩子的痛苦,她的手伸向下腹摸索着,刚触到那道疤痕就迅速抽离,隔了这么久,它竟然还连带着心一起痛着。
天快要亮的时候,她总算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梦魇却一直拉着她,将她拉到卓辰面前,他和他的新娘面前,新娘不是她,他们两个甜蜜的微笑,耳鬓厮磨,她想伸手将他们分开,却被卓辰一把推开……
梦境戛然而止,林依依睁开眼,姨妈一脸悲伤地站在床边,林依依怔怔地伸手将脸上的泪抹干——
“舅妈?怎么了吗?”
“你舅舅早晨被人给带走了,爸爸他太激动,昏了过去,现在还在抢救室里……呜呜呜……依依,怎么办啊?咱们家要完了,完了……”
林依依还没有完全清醒,顿了半刻才理解过来,外公进医院了?
“那你们怎么没叫我一起过去?舅妈你怎么有回来了?”
林依依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套了件衣服就拖着舅妈往外冲。
葬礼
“大家当时着急,忘了你在家这回事,刚刚医生出来说赶紧叫家属都到场,老人家怕是……”
林依依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脚下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稳了稳身子,想起还有安安,又冲进儿子的房间把正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他给抱了出来。
如果说上帝还做了一件算是慈悲的事,那就是让林依依见到了外公的最后一面。老人家浑身插满了管子,嘴上的氧气罩已拿下,身边依依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好在有依依爸在背后支撑着。
外公看到依依和安安的出现,手指动了动,嗓子发出沙哑的呼噜声,大概是让她过去。
林依依坐在外公身边,看他愈发清明的眼睛,总觉得这不可能是诀别,后来林依依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就叫做“回光返照”。
彭司令一生戎装,此刻也不减当年的飒爽之风,他平静地伸手抚摸外孙女的额头,甚至还笑出了声:“傻丫头,都做妈妈的人了,这样子怎么给儿子做榜样!”
林依依不说话,仍旧哭。外公示意让律师进来,宣读了他简短的遗嘱——
依依外婆生前经营的企业因为多年来一直是舅妈在照应,所以一半股份划给了她和舅舅;剩下的留给了林依依;他名下的房产、银行存款等所有财产平分给儿子、女儿和外孙女。
安安虽小,但他还是觉察到气氛的严肃性,乖乖地扑进外婆怀里,一声不出,年幼的他还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他当然无法理解母亲满脸是泪的绝望心情。
“外公……”林依依拼命瞪着眼睛,不想让泪滑下,手背摸上脸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
“安安是你的儿子,好好将他养育成人,我们彭家也就剩他一颗独苗……”
林依依紧握外公的双手,不忍心看着他每说一句话都像痛到极点的样子,她急急地点头:“我会的,我视他比亲生还重,定会将他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外公你放心……”
老人一脸祥和地略微点头,又向四处扫视了一周,林依依知道他是在寻自己的儿子,却无能为力。
外公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依依说的,他紧握着她的手,吐气如丝:“依依,一定要救你舅舅,只有你能救他……找卓辰……”
……
葬礼在郊区的公墓举行,彭司令生前在省城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也许是因为人去势也去的常情,也许是因为依依舅的颓败,来的人熙熙攘攘并不多。
舅妈心系丈夫的安危,连日的奔走劳顿已经令她摇摇欲坠;依依妈悲恸到极致,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剩硬挺着的林依依和她已然年迈的父亲,接待着为数不多的悼念者。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悼念者中,竟然有欧阳卓辰一个!
直到走到林依依面前,她才将他看清。他一身黑衣,面色凝重,一双墨色眸子锁着林依依的一张小脸。
他发现,这张脸竟然比前几天看见的还要瘦削,他握紧拳头,忍住上前拥抱这个瘦骨嶙峋的小身子的冲动。他想,以前的她是多么圆润的一个人呐!
“节哀。”
他说。
她忆起妈妈的话和外公临终的遗言,气愤地不看他的脸——
“省省吧,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猫哭耗子假慈悲!
卓辰似乎料到了她如此反应,仍旧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他俯下身,伸手轻轻拥抱她,还不忘轻拍她的脊背,就像是安慰一个受伤的亲属一样,冠冕堂皇。
只有林依依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来悼念的,他是来看热闹,来炫耀,来嘲笑她的!
林依依咬着牙,她恨不得用她那尖尖的指甲挖进他的眼睛里,好把那里面讨人厌的光芒毁灭掉,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忍住不上前抓烂他的脸。
她想狠狠地推开他,但是现场的人不少,她只能忍着,忍受着他在自己的耳边呼着气,她听见他说:“依依,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没有儿子主持的葬礼……终究不是个事儿。”
她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推开他,用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瞅着他,她的声音气得咻咻发抖:“你给我滚,滚出我的视线,我永远都不想再看你一眼!”
卓辰表现出一脸受伤的样子,他摊开手臂摇头:“你怎么还不改那野蛮无理的脾气,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再也嫁不出去的……林依依,你以为会有好男人像我曾经一样品位独特么?不,林依依,你会后悔今天赶我走,我打赌,不出一周,你就得来找我,低声下气的。”
林依依不屑地冷笑,错开面前的卓辰继续接待下一个亲友,她一遍又一遍地点头哈腰,重复着感谢的话,可恶的是,卓辰竟然恬不知耻地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接待人家,还同人家握手,道谢!
“你我都算是有身份的人,我不希望叫保安来把你请走。”
林依依低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卓辰依旧稳如泰山,视林依依的话是空气。他远远地遥望彭司令的遗照,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依依听——
“依依,你觉得你外公是个怎样的人呢?光明磊落的大将军么?还是温柔慈悲的老长辈?”林依依扭头故意不看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良久以后再回头,身边哪还有什么人影。
放眼望去,只有这好的出奇的天气,和一排排的石碑、松柏、还有那逝去了的永远无法挽回的青葱岁月。
沉重的遗产(一更)
林依依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哪怕再这样坚持一天,她都要匍匐在地。
她已经马不停蹄地奔走了五天,有些时候是舅妈带着她去拜访,有的时候是她独自一人厚着脸皮,结果可想而知,无论是外公生前的战友,还是舅舅过去的同僚,纷纷撇清了关系摆明了立场。
有的,甚至还暗示她可以付出点什么作为回报,金钱上的贿赂人家收了,却翻脸不承认,反而变本加厉……林依依已经二十八岁,这些残酷的潜规则她不是不知道,但凭她的姿色和地位,糟蹋了自己,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舅妈在第六天的时候昏倒在老宅的厨房里,林依依与爸妈一同将她送进医院,医生初步断定是子宫瘤,是良是恶,还很难确定。
舅妈将依依叫到跟前,一脸悲痛,声如蚊呐:“依依,舅妈对不起你,你舅舅的事把你牵扯进来,我却不争气……”
林依依强迫自己舒展面容,回她一个安定的笑容:“舅妈,你这说哪里的话,他是我舅舅啊,我们是一家人,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何况,如果没有我,也许今天的事都不会发生……”
林依依想,可能该说抱歉的是她,舅妈却直摇头,“不,政治上的斗争本来就成王败寇,你舅舅没斗过薛夷,今天这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可是舅妈对不起你的是,我没把你外婆留下的公司打理好,早在你舅舅竞选省长之前,喜乐就已经陷入了财务危机……事到如今,怕只剩下一副空壳了。”
林依依本来就没奢望继承什么巨额遗产,喜乐的颓境对于她来说已经算不上是雪上加霜的事了,只不过眼睁睁看着外婆心血付诸东流,确实很令她心痛。
林依依紧握住舅妈瘦的只剩下皮的手,宽慰她:“舅妈,这些年你为咱家已经付出够多的了,如今我已长大,舅舅此刻又受限,撑起彭家的重任,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你只管养好身体,等着舅舅一起出来,一起享福!”
舅妈含泪睡着,林依依才从病房中出来。
依依妈在病房外偷偷抹着泪,不住地念叨:“我彭家是造了什么孽,要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可怜的美惠(依依舅妈)为咱们家耗尽了所有,现在连健康也赔上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依依爸在一旁站着,拍妻子的肩头,更加愧疚:“都怪我什么都不是,不能替你们分担一点事,哎……”
“你们两个就不要自责了,”林依依淡然地说,眼神坚定,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能坚强地挺直腰杆,她经历了太多太多。
林依依从没觉得自己的存在如此重要过,她拍拍母亲的肩膀,说道:“妈妈,你和爸爸现在回家,安安还得去幼儿园,照顾他的事情,就交给爸爸了;至于医院这边,妈妈,我相信你可以的。”
林依依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她需要先去喜乐一趟,公司不能丢。而舅舅的事……她想起那天卓辰笃定的语气——
“林依依,你会后悔今天赶我走,我打赌,不出一周,你就得来找我,低声下气的。”
呵,世事难料,今天,她恐怕要让卓辰如愿了。
依依爸妈得到女儿的肯定,看着她充满了斗志的精神头,仿佛也找到了希望的种子,连连点头与依依一同出了医院。
“依依,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林依依把父母送上车,自己却并没有上车的打算,依依妈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问道。
林依依想了想——
“去喜乐,把奶奶的遗产抢回来。”
“那你舅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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