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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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讲文学-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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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机智地收藏,手稿才躲过劫难,流传世间。

在沦陷区里,钱钟书依然“痴气”不改,常常和自己兄弟家的孩子以及女儿玩作一团,孩子们常常很懂事地避忌一些不文明的语言,钱钟书却一定要想尽办法,引诱他们说“坏话”。

于是,一群孩子围着他吵呀,打呀,闹个没完,他虽然挨了围攻,还以胜利者自居。钱钟书逗女儿玩,每天晚上都要在她被窝里埋“地雷”,把大大小小的玩具、镜子、刷子,甚至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等女儿惊叫,他就得意大乐。杨绛说他恨不得把扫帚、簸箕都塞进女儿的被子。对这种没多大意思的游戏,钱钟书竟然能百玩不厌。他还曾对杨绛认真地说:“如果我们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定比阿圆好,我们就要喜欢那个孩子了,那我们怎么对得起阿圆呢?”正是这份痴气和童心,让钱钟书一家在最艰苦的日子里仍然享受着天伦之乐。

抗战胜利了。上海仍然一片混乱,为了谋生起见,钱钟书1946年初应邀担任了南京国立中央图书馆编撰,6月又担任了图书馆英文刊物《书林季刊》的主编。就在这年夏天,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刘大杰邀请钱钟书担任教授,讲授“欧美文学选注”和“文学批评”两门课程。许多学生还能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上课伊始,讲台上站着一位穿紫红色西装的先生,戴着眼镜,神情严肃。他一开口,清脆流利的外语立即把学生们吸引住了。他讲课像表演戏剧,能把书中的人物一个个演活。他的语调和神情让大家始终记忆犹新。而讲“文学批评”时,钱钟书能用几种语言分别写出不同诗人的诗句作为例证,学生们向他讨教秘诀,他只是谦虚地笑笑说:“没什么,只不过能联想罢了。”在暨南大学的三年时间中,钱钟书从未迟到过,博览群书的习惯依然伴随着他。

1948年,香港大学和牛津大学先后邀请他前去任职,都被钱钟书婉言谢绝了。他说:“这儿是我的祖国,这儿正发生巨大的变化,我还是留在这里做自己的一份事情好。”1949年9月,新中国成立前期,钱钟书和杨绛来到北京,应邀重返清华大学任教。经过16年的辗转,钱钟书终于和母校相聚了,掀开了他人生中崭新的一页。

在清华任教期间,钱钟书仍然是一个充满童心的人,对许多别人不屑一顾的事情都保持着兴趣。他们家曾养过一只很聪明的猫,小猫初次上树,不敢下来,钱钟书设法把它救下。小猫下来后,用爪子轻柔地在他手腕上一搭,表示感谢。钱钟书说它有灵性,因此特别宝贝它。小猫长大了,半夜和别的猫儿打架,钱钟书特意准备了长竿放在门口,不管天气多冷,只要听到猫叫,就急忙从被窝里跳出来去帮自己的猫打架。但面对着后来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钱钟书的童心渐渐衰老了。在1949年夏季之后的三四年里,钱钟书一家的生活基本上还是平静安定的,但是,钱钟书没有公开发表任何文学作品和学术论文,并自称“诗情文思,皆如废井”,只是在知心好友和亲属之间时有书信往返,可以作为他的思想生活的些微反映。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各个领域都处于整顿建设中。清华大学也毫无例外地接受接管、整顿、恢复,进行课程改革,师生们十分活跃,不断地开会、动员、宣传、学习,很多活动冲击了课堂教学,钱钟书也被迫忙于参加各种会议,这对于嗜书如命的钱钟书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1950年,在中央领导多次坚决邀请下,钱钟书承担起“《毛泽东选集》英译委员会”主任委员的工作,负责《毛选》的英文翻译、定稿、审稿。他对待这项工作极其严肃认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枝节问题,对时事、政治也很是小心谨慎。到1958年极“左”思潮盛行与大跃进运动开始,钱钟书虽然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始终保持沉默,再加上翻译《毛泽东选集》取得的巨大声誉以及中央领导的保护,他终于未被划为右派,逃过了一劫。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也比其他留过学的专家学者幸运得多,这些都是后话了。

1953年,全国实行院系大调整,钱钟书被调到文学研究所任研究员,专门研究中西文学。文学研究所开始隶属于北京大学,1955年改属于“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简称学部。学部1976年独立并扩大为“中国社科院”,钱钟书便成为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古典文学研究室的研究员,一直到他逝世为止。

在学部工作之余,钱钟书总是闭门谢客,抓紧读书,但是,平静安宁的生活还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天天被打破。1955年,他们的邻居林徽因,一位兼具智慧与美的女性去世了,这使许许多多的清华人感到悲伤。紧接着,大规模肃清反革命的群众运动在全国展开,随后,土改运动、镇压反革命运动、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三反”“五反”运动纷沓而至,在举国上下一片躁动的红色浪潮里,时间一晃便到了1956年。

195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准备出版一套《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其中《宋诗选注》一本的任务便交给了钱钟书。钱钟书坚持诗歌取舍要以艺术水准为标准,可是在那个一切都要为阶级斗争服务的时代,在一些人眼里,政治标准要比艺术标准重要得多。比如文天祥的《正气歌》几乎历代选本都选了,在当时的极“左”思潮下,更是意义重大。钱钟书却认为这首诗虽然充满正气,还不能代表文天祥的最高艺术境界,他还有更好的诗歌可以入选;而且,这首诗已经被很多人读得烂熟,重复选择只是一种浪费。钱钟书凭着他固执与傲岸的秉性,据理力争,最后,《正气歌》虽然没有入选,钱钟书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此书一出版就受到了严厉批判(“文化大革命”中这又成了他一项莫须有的罪名),但是,选集中仍有一些诗歌违背作者的本意,给钱钟书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在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中,杨绛的论文也被当做“资产阶级的一面白旗”受到批判。这一年,钱基博老先生去世,第二年,钱钟书的母亲也离开了。

20世纪60年代初,国内的形势相对缓和,学术气氛也相对宽松自由起来。钱钟书又承担起《毛泽东诗词》的翻译工作,在工作之余重新提笔写作,后来又主持《中国文学史》唐宋部分的编写工作,还亲自写了《宋代文学的承前启后》和《宋代的诗话》两部分,前者是宋代文学的概述,也是全书最生动的一部分。此书出版后一直作为全国高校的文科教材。此后,钱钟书又参与了《唐诗选》的编辑。后来收入《七缀集》的一些文章也是在这段时期内写成的。可是谁又能料到,在这段平静的时光背后,还有一场更大的浩劫在等待着他们。就在《唐诗选》刚刚出版的那一年,新中国历史上最惨痛的一章——“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从此,钱钟书那枝生花妙笔也沉默了10年。

文化大革命中,钱钟书像其他知识分子一样是不幸的,因为他们遭受非人待遇,被迫和他们视为生命的读书和思考分离。但是,钱钟书在这所有的不幸中又是幸运的,因为他和相濡以沫的爱人互相搀扶着走过了这10年,即使在那个最冷酷的世界里仍然有人世间最珍贵的温情陪伴着他。

1966年8月9日,杨绛被“揪”了出来,三天后,钱钟书也面对同样的命运。有人贴大字报说钱钟书蔑视领袖著作,夫妻两人不服输,趁着夜晚在大字报下面贴了小字报,提供线索请求实地调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之后,钱钟书和杨绛就成了不是被斗便是陪斗的对象。每天去上班,他们都得挂着自己精心制作的牌子,牌子上有自己用毛笔工整写着的罪名,钱钟书在学部扫地,杨绛扫厕所。钱钟书打扫院子有专人监管,扫完后还要把屋里所有的桌子并成马蹄形,恭听训话,或者写检讨。杨绛把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后,就躲在里面一边休息,一边背诗词。后来两个人更是经常地挨批斗,但他们从不觉得低人一等,反而更加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在被批斗的日子里,钱钟书和杨绛经常一同上班,一同下班,互相照顾,走路时肩并肩,手挽手,被学部的人誉为“模范夫妻”。当时,学部的一些年轻人在背后羡慕地说:“看人家钱钟书一对儿,越老越年轻,越老越风流!”那时还有个规定,高级知识分子家一定要进驻造反派,钱钟书家里就住进了一对年轻夫妻,他们经常呵斥打骂两位老先生。钱钟书也奉行“士可杀不可辱”的信条,与造反派大打出手,把胳膊都打伤了,闹得满城风雨。但是,从此造反派也对这个倔老头敬畏三分,认为他有骨气。

1969年11月,钱钟书被下放到河南罗山县的干校接受教育。罗山是一个山区穷县,耕地很少,干校人员无事可做,就又搬到息县东岳村,负责脱坯、造砖盖房。钱钟书身体虚弱,受到特殊照顾,只干些烧水、看菜园之类的轻活。一些年轻人特别尊重优待钱钟书,有时还特意为他做葱烧鲫鱼、油爆虾这些在当时的北京吃不到的美味。钱钟书的书生气在干校也时常会闹出笑话,比如别人照顾他,派他烧开水,可是他和另一位老先生却大感为难,半天烧不开一炉水,弄得非常狼狈。

1970年,杨绛也由北京下放到河南干校,被分到菜园班。菜园离钱钟书的宿舍不远,钱钟书此时已改任专职通讯员,每次收取报纸信件时都要从这里经过。夫妻俩可以经常在菜园相会,两人坐在水渠边晒晒太阳、谈谈话。钱钟书还经常写信给杨绛,写些所见所闻、杂感、笑话和诗,倒也给他们的下放生活增添了一些慰藉和情趣。有一次,杨绛看到一只猫把咬得血淋淋的老鼠放在她床上,被吓得战战兢兢,钱钟书听了反而大乐,安慰她说:“死鼠的内脏和身躯分开,离也;鼠者,外也。这是吉兆,说明你要离开此地了。”杨绛明知这是钱钟书安慰她的话,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钱钟书每天去邮电局取报纸,时间长了,与邮局的工作人员也混熟了,他们常常让他辨认那些生僻难认的人名地名,钱钟书总能不费力气地辨认出来,因此邮电所的同志都对他另眼相待,每次去时,总会给他沏一杯好茶。

在第一批返回京城的人员里,没有钱钟书和杨绛。杨绛指着一个窝棚说:“给咱们这样一个棚,咱们就住下,行吗?”钱钟书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没有书。”是的,对于嗜书如命的钱钟书来说,书比一切物质享受更重要;在那样恶劣的日子里,他箱子里的字典、词典、笔记和碑帖都成了缓解痛苦的良药。干校搬迁后,他们的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些,女儿还经常给他们寄些东西和衣服以及外文报刊。老夫妇劳动之余,就到野外散步,荒野的黄昏晚景给他们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安慰。1972年,他们终于回到了北京。在这场噩梦般的浩劫里,钱钟书酝酿出学术巨著《管锥编》,杨绛写出了被人们广泛传诵的《洗澡》、《干校六记》、《将饮茶》等作品。





老年——屹立的文化昆仑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钱钟书又回到他心爱的学术领域里来。1978年以后,中国和世界各国的交流逐渐增多,钱钟书作为中国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之一,让世界领略到了他个人的智慧和中华文明传统的魅力。1978年,他出席了在意大利召开的第二十六届汉学会;第二年出访法国、美国;1980年前往日本访问讲学。每次出访,他渊博的学识、惊人的记忆力、幽默睿智的谈吐总能征服各国的学者,被美国加州大学的一位德文系教授誉为“生平所见过的最优秀的知识分子”。

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钱钟书学问的博大精深,“钱学”成为海内外学术界研究的热点。电视剧《围城》的播放,钱钟书各种著作的出版,都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声誉,而钱钟书依然是一副淡泊自守的姿态。他把大多数时间用在读书写作上,轻易不接见记者、各种拜访者,也不出席各种邀请,又恢复了当年在清华读书时的老样子,按照自己的原则生活;而对昔日的好友,甚至他们的子女,钱钟书却一直十分关心。

1998年,钱钟书走完了他将近九十年坎坷的人生历程,留给后人一座座钻之弥深,登之弥高的学术高峰。痴顽天真、狂狷傲岸、刚直磊落,我们只能用这些简单的词汇在心里默默勾勒这位老人的形象,在一本本厚重著作的字里行间回味他的性情,分享他的智慧,作为我们对他永远的思念。





挚友相伴——钱钟书与近代学人


钱钟书从出生之日起就似乎与学术大师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父亲钱基博就是我国近代民国时期著名的国学大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句话用在钱家是再恰当不过了。而后又有一大批卓越的学人出入钱钟书的生活,在其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们或意气相投,书信酬唱;或相知相助,共度危难,既有生活中的交往,又有学问上的砥砺,这些交往为近代学界增添了不少佳话。大师们的光彩彼此辉映,钱钟书的睿智学识和人格魅力也于其中更加生动完整地体现出来。在这些近代学人中有不拘一格取人才的清华大学校长罗家伦,亦师亦友的吴宓,同为清华学子、师共吴宓、与钱钟书有“南能北秀”之称的张荫麟,在法国归国的客轮上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冒效鲁,在偏僻的湖南国师里畅谈的好友徐燕谋,还有叶公超、傅雷、吴晗'3'等人,不可尽数。





钱钟书与吴宓


吴宓(1894—1978),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学人、诗人。曾经在清华大学讲授古典文学和浪漫诗。“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被当做“资产阶级学术反动权威”而遭到批斗,1978年在贫病交加中惨死于陕西老家泾阳。但从20世纪80年代以后,人们开始重新关注起吴宓,《吴宓日记》公诸于世,至此,一个正直刚强、独立自守的知识分子;一个在新旧文化之间挣扎的诗人;一个追求幸福而不得、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激情的悲剧人物才开始渐渐为世人了解。用钱钟书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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