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与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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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与反抗-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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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总是把它扭曲成火焰成郁怒的风暴

  呵

  我们是哪一个

  明白时已经失去

  没有自己

  即使置身于征服的峰巅

  命运这东西

  一样不在我们手里

  是操纵者的意志构成了我们

  人的形象

  纵火时的火把

  谋杀时的凶器

  被磨成骰子抛来抛去

  如果幕后驶过秋波

  我们还会被交换

  成木瓜,成丁东的琼琚

  终于有一天被使用完了

  于是,我们一批批

  拔离了神圣的领地

  向荒郊、边塞、不长炊烟的地方

  寻找一生的定居点

  流血之后我们流汗

  汗水流出

  河川湖泊却不是辋川不是瓦尔敦湖

  像祖先一样,我们

  成了自然界最孤独的孩子

  以粗糙的铁器收获大地

  以紧张的肌肉抵抗

  饥饿、疾病,和奔袭的死亡

  焦裂的双手

  一次次生亮篝火

  都被狂风吹灭了

  有谁听到那个旷野的呼唤

  哦命运,如果能够

  我们多么希望把这一切推翻

  让青春从头开始

  11

  开始是新的水流

  喧哗是新的水流

  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白发和皱纹都纷纷起来包围

  巅顶

  十字架是一天天沉重

  第一滴血是怎样流出来的

  人呵

  把你们心里的消息带给我们吧

  把手伸过来递给我们

  我们曾经是燃灯者

  是庞大的梦游的一群

  我们征服过也被人征服

  我们无罪

  我们无罪

  呵把手伸过来让你们

  同我们一起

  共度

  全民族的忏悔日

  把手伸过来吧把手伸过来吧

  所有的信都写好了

  所有的信都发了出去

  我们站着等

  等那片处女林

  等林中那只闪亮的影子

  一天天

  为什么看不见青鸟

  12

  悲剧

  在悲剧之后诞生,那才是

  真正的悲剧

  13

  如果血与火一样容易熄灭

  如果沙与沫可以混和在一起

  如果水永远浑浊

  如果石头一直不能浮上来

  如果只是作为犯罪的一代而被反复提起

  在历史的法庭上

  我们不再辩白

  头颅耸起如岑寂的

  碉楼。风铃不响

  当时间假寐

  干燥的灵魂震荡起来

  那是另一支歌

  季候风

  从来没有唱过那样一支歌

  一九九〇

  八九十年代之交,中国现代化历史进入前所未有的关键时刻。

  继续写作短文。其中有《看灵魂》、《山之民》、《孤独的旅客》、《自由与恐惧》等,编入散文随笔集《平民的信使》。

  自由与恐惧

  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然而,因为思想的缘故,也可以失去全部的人的尊严。一个触目的事实是:迄今大量的思想都是维护各个不同的“现在”的。其实无所谓传统,传统也是现在。“现实的就是合理的”,成了万难移易的信条。这些思想,以专断掩饰荒谬,以虚伪显示智慧,以复制的文本和繁密的脚注构筑庞大的体系,俨然神圣的殿堂。而进出其中的思想家式的人物,几乎全是权门的谋士、食客、嬖妇、忠实的仆从。还有所谓纯粹的学者,躲进象牙之塔,却也遥对廊庙行注目礼。惟有少数人的思想是不安分的、怀疑的、叛逆的。这才是真正的思想!因为它总是通过否定——一种与实际变革相对应的思维方式——肯定地指向未来。

  未来,是人类的希望所在。

  我们说“思想”,就是指向未来自由开放的叛逆性思想。叛逆之外无思想。

  思想的可怕便在这里。罗丹的《思想者》,那紧靠在一起的头颅与拳头,不是显得一样的沉重有力吗?因此,世代以来,思想者被当作异端而遭到迫害是当然的事情,尽管他们并不喜欢镣铐、黑牢,和火刑柱。对待同类的暴虐行为,修辞家叫作“惨无人道”,仿佛人世间真有这样一条鸟道似的;其实,在动物界,却从来未曾有过武器、刑具,以及那种种残酷而精巧的布置。人类的统治,是无论如何要比动物更为严密的。

  统治者为了维持现状,必须使人们的思想与行动标准化、一体化,如同操纵一盘水磨或一台机器。然而,要做到“书同文,车同轨”倒也不算太难,难的是对付肇祸的思想。它们隐匿在每一副大脑中,有如未及打开的魔瓶,无从审察其中的底蕴。倘使连脑袋一并割掉吧,可恼的是,却又如同枯树桩一般的不能复生了。置身于枯树桩中间,难道可以配称“伟大的卫者”吗?于是,除了堵塞可容思想侧身而过的一切巷道,如明令禁止言论、出版以及集会结社的自由之外,统治者还有一项心理学方面的发明,便是:制造恐怖!

  恐怖与恐惧,据说是颇有点不同的。恐惧有具体的对象,恐怖则是无形的。正所谓“不测之威”。究其实,两者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统治者力图使思想者在一种不可得见的无形威吓之下,自行放弃自己的思想,犹如农妇的溺婴一样——亲手扼杀由自己艰难孕就的生命,而又尽可能地做到无人知晓!

  恐惧呵!恐惧呵!恐惧一旦成为习惯,便成了人们的日常需要;如果实在没有某种可怕的事物,也得努力想象出来,不然生活中就缺乏了什么东西。就这样,恐惧瘟疫般肆虐蔓延,吞噬着健康的心灵,甚至染色体一样相传不绝。结果,如同韦尔斯所说的那样,人一生出就成了“依赖者”,绝不会进一步提出问题。恐惧把人们牢牢地抓在一起。为了维护某种安全感,人们必须趋同。只要有谁敢于显示思想的隐秘的存在,便将随即招致众人的打击和唾弃——“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思想者是孤立的。除了自我救援,他无所期待。

  苏格拉底自称“马虻”,虽然对雅典城邦这匹“巨大的纯种马”有过讽刺,毕竟是一个不太喜欢冒险的人。他曾经说:“如果我置身于社会政治生活中,像一个正直的人那样总是伸张正义,在任何事情上都以正义为准则,你们想,我能活到现在吗?”无奈他百般明哲,也无法保存自己,到底被国家的法律和公民的舆论两条绳索同时绞死了!

  临终之前,苏格拉底显得相当豁达。他说:

  “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而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知道。”

  简直是预言!事实证明,所有热爱思想的余生者,活着都不见得比苏格拉底之死更好一些。他死得舒服,至少没有太多的痛苦:一杯酒而已。而活着的人们,在长长的一生中,却不得不每时每刻战战兢兢地等待可能立即降临的最严厉的惩罚。可怕的不在死亡而在通往死亡的无尽的途中。

  比起苏格拉底,伽利略要勇敢得多。在黑暗的中世纪,“真正信仰的警犬”遍布各地,科学和哲学沦为神学的婢女;这时候,他无所顾忌地宣传哥白尼,同时也是自己发现和证实的“日心说”。即使形势于他不利,他仍然与专制势力苦苦周旋。然而,到了最后一次审判,他终至被迫发表声明,宣布他一贯反对的托勒密的“地心说”是“正确无疑”的;接着,在圣马利亚教堂举行了“抛弃仪式”——抛弃自己的“谬误”!

  当他,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跪着向“普世基督教共和国的红衣主教”逐字逐句地大声宣读他的抛弃词时,心里当是何等愤苦呵——

  我永远信仰现在信仰并在上帝帮助下将来继续信仰的神圣天主教的和使徒的教会包含、传播和教导的一切。因为贵神圣法庭早就对我作过正当的劝诫,以使我抛弃认为太阳是世界的中心且静止不动的伪学,不得坚持和维护它,不得以任何口头或书面形式教授这种伪学,但我却撰写并出版了叙述这一受到谴责的学说的书……

  我宣誓,无论口头上还是书面上永远不再议论和讨论会引起对我恢复这种嫌疑的任何东西,而当我听到有谁受异端迷惑或有异端嫌疑时,我保证一定向贵神圣法庭或宗教裁判员,或地点最近的主教报告。此外,我宣誓并保证尊重和严格执行贵神圣法庭已经或者将要对我作出的一切惩罚……

  最诚实的人终于说了胡话。

  虽然他依样清醒,然而,却着实害怕了。心理学家说,害怕,是可以习得的第二内驱力。

  布鲁诺,塞尔维特,接连大批的非自然死亡。在教会的无所不在的权势底下,像罗克尔·培根和达·芬奇这样的人物也都只好噤若寒蝉。斯宾诺莎害怕他的著作给自己带来不幸,这个被称为“沉醉于上帝的人”,不得不接连推迟《伦理学》的出版,一直到死。沉默是明智的。“沉默是金”。

  在意大利,科学沉沦了几个世纪不能复苏。等到伽利略死后200年,他的著作,才获准同哥白尼、开普勒等人的著作一起从《禁书目录》中删去。这种平反,对他来说未免来得太晚了一点吧?据说,他在公开悔过以后曾这样喃喃道:“但是它仍然在转动着!”

  有谁能说清楚,这是暮年茕立中的一种自慰,还是自嘲?

  至于霍布斯,有幸生于以宽容见称于世的英国,且文艺复兴的浪潮汹涌已久,竟也无法逃脱恐惧的追逮。他在自传中说,他是他母亲亲生的孪生子之一,另一个就叫“恐惧”。恐惧,是怎样折磨着这个天性脆弱的思想者呵!

  当时,在英国,王权和国会两派政治势力纷争无已。霍布斯惧怕内战,写了一篇鼓吹王权的文章,引起国会派的不满,不得不逃往巴黎。在巴黎,他写成《利维坦》一书,抨击神授君权和大小教会,又遭到法国当局和流亡王党分子的反对,只好悄悄逃回英国。查理二世复辟后,情况稍有好转,时疫和大火便接踵而来。教会扬言,所有这一切都是霍布斯渎神的结果;一个委员会特别对他进行了调查,并禁止出版他任何有争议的东西。于极度惊怖之中,他只好将手头的文稿统统付之一炬!

  著名的《利维坦》把国家比作一头怪兽。在书中,霍布斯一面强调君主的绝对威权,人民只有绝对服从的义务;一面却又承认,当君主失去保护人民的能力时,他们有权推翻他。这种把权力至上主义同民主思想混在一起的做法,很令人想起另一位政治思想家。莎士比亚称他为“凶残的马基雅维利”,又有人称他为“罪恶的导师”。的确,马基雅维利写过《君主论》,为了迎合新君主而大谈其霸术,可是,如果改读他的《罗马史论》,定当刮目相看的吧?何况还有《曼陀罗花》!……

  ——这就是思想者的全部的命运所在!

  即使卢梭,一个天性浪漫的启蒙思想家,生活在18世纪的空气里,不幸地竟也因为爱与思想,颠沛流离了整整一生。他这样描述自己的境遇:“全欧洲起了诅咒的叫声向我攻击,其情势的凶险,是前所未有的。我被人看作基督教的叛徒,一个无神论者,一个疯子,一只凶暴的野兽,一只狼。”

  霍布斯说:“人对人是狼。”这个命题,到底是他深思熟虑的结论呢,还是回想亡命生涯时的失声呼喊?

  如果容许用统计学计量的话,思想者的遗产其实也十分简单,无非有限数目的著作和一些断简残章而已。然而,有多少人从中辨认过惊恐爬过的痕迹?只要有人向世界显露了一个带矛盾性的思想,只消一句“历史局限性”之类的话,便可以轻松地打发过去了!什么叫“局限性”?怎么知道前人意识不到他所应意识的东西呢?他们的思想触角实际上延伸到了哪里?这里仅凭文字著作或档案材料就可以作证的吗?难道据此就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来者已经“突破”了他们?其实,他们当中早就有人说过:“真理太多了。”这是自嘲呢,抑或嗤笑后来的饶舌者呢?只要社会性质没有产生根本性的变化,专制和恐怖依然笼罩着人们,人们就很难避免不去重复前人的思想。甚至可以认为,对于真理,来者只是进一步诠释了前人的结论,而不是重新发现。翻开历史,多少独立的人走了过来,结果竟无从寻找他们的脚印。谁也无法判断:那是暴风厉雪所掩埋,还是一面走,一面复为自己所发现的世界所震骇,不得不回头用脚跟给悄悄擦掉!……

  思想的创造和真理的发现是一回事。思想者呵!你们发现了什么?

  法国启蒙时代有一个叫霍尔巴赫的人,他这样讲述历史的秘密:“许多思想家都宣传所谓两重真理说——一种是公开的,另一种是秘密的;但是既然通往后一种的线索已经失掉了,那么他们的真实观点我们便无从了解,更不必说有所补益。”

  幸而最黑暗的地方也有光,不然太令人失望了。

  今天,思想居然有史,至少证明了许多秘密的思想线索没有完全消失,统治者的恐怖政策决不是绝对可靠的。是的,人们逃避过自由,同时收获过逃避的果实;但是,当他们一旦惊恐于自己的惊恐,逃避自己的逃避时,一个新的开放社会也就到来了!

  一九九一

  继续散文写作。

  其中,一部分属于乡土题材,感叹于村民的贫困、落后、愚昧,以及村庄在都市化过程中沦陷的情形。另一部分多是有关西方知识分子的素描,可以说,这是阅读中的即兴创作,写作中深为西方的人文精神所激荡。

  为花城出版社编选现代作家散文丛书《人生文丛》二十种。

  水与火(二章)

  水之变奏

  水是最好的。

  ——泰勒斯

  我们曾经为鱼类。我们用鳃呼吸。空气和水一样澄明,且无涯涘。没有影子的追逐。我们在时间之外嬉游。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遂与禽兽为伍,不复摆动尾鳍。大森林成了人类王国。我们构木为巢,用树叶子编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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