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陵往事》作者:中元
文案
能冲刷一切的,是时间。如果不被记录,那么便从未存在过。
阿元的前半生,是徐阶十年“倒严”的骇浪惊涛;阿元的后半生,是张居正新政改革的地动山摇。在这样滚滚的洪轮下,时代视万民为草芥,而万民只留得一双双眼睛看这繁杂变幻,云诡波谲。
十年、二十年过去,少年的音容笑貌早已在时光的流逝中模糊不清,原本历历在目的往事也早已在一遍又一遍的回溯中悄然褪色,最终只剩得昔日言辞在回忆的衰草枯杨中溢彩流光,等待当日的少年,再相逢……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阴差阳错 种田文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圭 ┃ 配角:卫茝 ┃ 其它:错过
第1章 月旦评开篇说义陵 拗秀才丧亲得麟儿
话说前朝嘉靖年间,在位者耽于求仙之道,二十余年不理朝政,只将庶务交与一班阁臣打理。也是天有异象,必有征兆。这内阁首辅严嵩严阁老,瞅着君上无心朝政,只作些青词讨君上欢心,对下与杨博、陆炳之辈把持朝纲,卖官鬻爵,只将个官场作弄得乌烟瘴气。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虽怀匡扶社稷之心,没奈何有心无力,只得静待时机。
庙堂之事除了让天下庶民对道教之流深恶痛绝外,也无甚影响。有明一世,自高祖为万民设下条条框框,百姓营生的行当本是万世不可更改的,却在弘治、正德年将随着商业的繁荣逐渐放开了。当此之时,东北李家军与鞑子继续着百年如一日的交锋,西北种家儿郎正秣马厉兵为日后征战做准备。东南倭寇几剿不绝,西南与苗蛮、瑶夷更是冲突不断。而我们的故事,正要从这里说起……
却说湖广省辰州府辖下有一县唤义陵。也是魏晋时天下大乱,西南一带匪寇横行,多少城池未能幸免。当日守城长官思及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造福百姓,竟领着全县百姓集体殉国了。那日火势撩云场景,令过往行人无不终生难忘。此后中原一统,居上位者听说了这样的事迹,感怀忠臣义士烈民之心,遂将此县更名义陵,这便是义陵的由来了。由此可见,义陵民风向来彪悍,居民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性子,贞妇烈士有之,市集上一言不合拔剑相向者亦有之。只是西南一带多是连绵不断的小山丘,鲜见大块平坦土地,庄稼人只得将山坡上的荒地一层一层地开垦了出来做了田地。气候也不作美,常年阴雨连绵,连月不开。当地土壤呈砖红色,未有多少养分,也就出产不了多好的农作物。幸好这方水土倒是适合种橘,却因桔子不是什么稀罕的水果,即使种桔丰收,也不能给农民带来多少经济效益。
言归正传,眼下朝廷开明经科,以八股取士,中举之后诸多优待羡煞了多少皓首穷经读书人的眼。义陵虽仰慕风流,没奈何地理位置实在不招老天爷待见,近百年内也未出过震慑朝纲的人物,落魄秀才倒是不少。杨秀才就是其中之一。
秀才是两年前参加院试中的,他家里一直不宽裕,父亲在五年前因病过世,只得母亲一人将他含辛茹苦拉扯大。他虽是中了秀才,家中却实是无力供他继续科考,只得再做打算。母亲也为此操劳过度白了头发,便在城中寻了处坐馆,教几个半大的孩子识文断字,得几两束修贴补家用。没承想,秀才他母因旧日里操劳过度,忽得了几日清闲便发了病,眼看就要去了,临终前只拉着他的手,叮嘱他早日娶妻生子,为家族延续后嗣。秀才自是满口答应。将老母埋入祖坟,秀才看着眼前寥落冷清的土丘自是神伤。孝满除服,秀才托媒人寻访城中正经人家实诚女孩,说一门亲事。不多时,便将那刘氏三媒六礼吹吹打打迎娶进门。婚后二人也是琴瑟和谐,一年后诞下一子。因孩子出生是正是星辰满布,天心月圆的夏夜,秀才看着娇妻爱子,只觉心满意足,遂为孩子取乳名,阿元。
是年辛丑,嘉靖二十六年。
这一年,皇后崩。李春芳中了状元,四川巡抚张时彻讨平白草叛番。河决曹县。免了陕西被灾税粮。以通贿罪遣戍了户部尚书王杲。振了成都的饥荒。大内起了火,释了杨爵于的狱。仇鸾被逮捕。
这一日晌午,许久不曾开的柴门迎来了一位客人。刘氏正在屋中做针线,恍然听到有人喊门,怕是有客,可自己家一向没与乡亲们走动频繁,只是疑虑着出了屋子,却见里正家的满面春风站在院子旁,赶紧迎上去,延客进屋,一时主宾坐定。刘氏愁着家中并未有什么好东西可待客的,只得将出嫁时娘家兄长为自己添置的不知放了几年的苦丁茶从角落鼓捣出来,翻出还算洁净的瓷杯,胡乱将茶叶撮入水中递给里正家的,这边欠身笑道,“天热,您走的急,喝口茶水润润喉咙。我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茶水也不是什么好的,本不该这样怠慢,可想您也是乡里乡亲,平日奔走与我们像亲人一般,只得腆颜献丑,还请不要嫌弃。”
里正家的接过茶,笑道,“哪里哪里。”瞅着秀才家中摆设、刘氏那身半新不旧的袄子与手上泛黄的白瓷杯只嫌寒酸,抬手将茶杯沾沾嘴角也就放下了,面上仍是喜庆神色。刘氏接着道,“奴家新嫁不久,论理本该是我上门拜访您老的,只是一直有事情耽搁还没来得及,您老竟来了,这真是我的罪过了。”
里正家的道,“大妹子果真是嫁了读书人,说话竟拐这样多的弯。老身是庄稼人,就直说了吧。老身今次是来道喜的。老身家中那位前次得了消息,说是族田丰收有余,正逢着府学昌盛,打算资助城中贫寒的秀才老爷参加县试,若是中了举成了举人老爷可不是咱们城里的福分嘛。你相公就在其中。我家那位打算明天来知会杨秀才,先遣我与你报喜,顺便问问秀才老爷什么时候便宜。”
刘氏甫一听闻只是愣住,随后响起里正家的问话遂答道,“明日就从馆学中回来了。”又说了一会子话,里正家的素日里就是嗓门大,好言谈的,一时只听得她一人聒噪学舌。一盏茶的功夫,里正家的只把要说的都说尽了,却见那刘氏只是顺着她的意思轻声附合,也不过问其中内情,也不打听这族田所得如何与其他秀才老爷分配,只在心中嗤笑她是个不上道的木头,想着自己在这也无可为了,只是要走。一时送至门边,里正家的嘴里还只是道,“还请秀才老爷日后发达了,莫要忘了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刘氏只是嘴里应着,如此谦让了三回,方才去了。
原来这里正得了这个消息与里正家的合计,将这消息告诉那几个中选的秀才,只是走一遭动动嘴皮子,平白卖个人情,若秀才成了举人,自然记着自己这回的相助,日后行事方便;便是那几个秀才没有文曲星的命,于自己也无损。里正家的回想这日收获,那刘氏着实不是个会来事的人,回头望了身后的院落一眼,心中打定主意向其他秀才家中走去。
送走里正家的,刘氏继续手中没做完的活儿,奈何心神不属,怎么都无法恢复到往日的状态,只得将梭子放下,走至窗前,看暮色渐沉。
虽说时光难挨,却也终于过去,酉时二刻,秀才从私塾处回来了,刘氏连忙起身相迎,问:“今日倒是回来的早,可是吃过了?灶上饭菜正热着呢!”语气神色与往日并无不同。
岂料秀才只是状若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边走边说道:“怎么,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刘氏听了一惊,不知是自己心里有事挂在脸上还是秀才从外听到什么消息猜度到的,这一犹疑,反应便慢了半拍,迟疑道:“并没有什么。”
秀才看她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却听到“没有”,明显不信,也不作声,只径自走入里间。
刘氏知道自己答话不让人信服,又想到本待用过晚饭再与他商量这件事,既然他已然看出,自己再搪塞反而不美,遂打算立时说了。岂知这时忽然闻得秀才一句“尚未”,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知原来秀才是回答她先头的问话,忙连声应道:“唉!我这就去端来”转身往厨房去了。
秀才这厢一个人在屋里端坐,劳累了一天实在是辛苦,再加上教的几个孩子死蠢死蠢,既费神又气人,想到圣人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果然不虚!自己这么着也不是个事,“教学相长”没半点指望,还是准备科举才是正经。
正想着,刘氏将饭菜端来,摆好碗筷,两人便开始用饭。刘氏本有心尽快将今日的事抖将出来,奈何一段时日的相处已使她明了秀才崇尚“食不言,寝不尸”的古训,家里的规矩是吃饭时不说话的,和自己的娘家的规矩不同,少不得一一改了过来,只得等饭吃完再说这件事。一顿饭吃得无半点声音,气氛甚是压抑。义陵这时的天气,常会在晚间下一场暴雨,前几日傍晚都是如此,果然,一顿饭正开始吃,屋外突然下起滂沱大雨,倾盆如注,伴有大风,一时耳中被密集的雨声充盈。
待一顿饭吃完,刘氏将碗筷餐桌收拾好,秀才拿出课业温习,一时想到自己的夫人也算是个闷葫芦,需要好好调教一番才能符合心意。
刘氏走进屋中坐定,方对秀才道:“今日午间,里正家的来说,族中田地有余钱打算用来资助各位秀才老爷准备科举应试,老爷也在其中,里正打算明日亲自来和老爷说。”
秀才听罢一时欢喜无限,心想,这真是天助我也!道:“你怎么不早说!”忙询问细节,“她是如何说的?共有多少余钱?资助几位秀才?是哪几位?这钱该如何分配?现今由谁管着……”刘氏不厌其烦,却少不得一一答了,奈何她本就没问清楚,如何能回答秀才这样细致的提问,不由得招致秀才对她的不满。
秀才对刘氏一问三不知十分不满,转念想到,她一个无见识的妇道人家能传个话并且没传错就算不错了,如何能要求她打探细节?况且明日里正来时再问他也是一样的。只得按捺下急切的心情把刚才拿出来教习孩子的课业放到一边,转而拿出四书来温习。只是心绪激动,哪里能看得下去,一时想到此事但成自己便能再次应举,若是祖上保佑中了,那真是威风八面;一时又想到此事关卡甚多,多方需要打点,能不能成还在两可之数。只觉身处冰火两重天。
刘氏见秀才欣喜急切模样只沉默不语,见他拿出四书来知他要夜读经典便转身回里屋了。阿元此时正裹着襁褓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刘氏伸手摸摸婴孩粉雕玉砌的脸庞不免慈爱温柔一笑,想到今日之事不禁蹙眉,不知是祸是福。抬头看一眼窗外沉沉夜色,于是嘉靖二十五年夏日的某个夜晚就在幽暗摇曳的烛光的照耀中过去了。
光阴流逝,斗转星移。
仲秋时分,秋高气爽,天难得放晴,阳光懒洋洋地倾洒在后院空地的石阶上,屋后离了翠色的柳枝随着微风缓缓摇摆,映在池塘的倒影被乍起的风吹起阵阵涟漪。原来义陵这方水土,虽是常年阴雨连绵,仲夏时节却是酷热难当,整两个月不见半分雨水的。熬到立秋节气后,日头渐渐不如夏日般毒辣,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兼之阴云散去,晴空万里,天色蔚蓝得无一分杂色。呼吸着新鲜空气,再看看这天,义陵辛勤劳作的百姓少有不心情愉悦,脸露微笑的。只是这晴好天色,未能给此间女主人的心情增添半分愉悦。屋外蝉鸣阵阵,间或传来家禽振翅戏水之声,远方偶尔闻得几声犬吠。屋内刘氏正端坐于纺绩机旁,平日里未留意的蝉鸣犬吠声今日听来却是如此聒噪,手中梭拿起又放下,曾三日断五匹的巧手今次大半日也不见一分进展。原来今日正是秋闱过后,秀才杨氏半月前启程去了省城参加乡试,算着日子也就这几日该到了。
恍惚间门外听得脚步声作响,刘氏连忙放下手中梭,起身相迎。门外一人踏步而来,只见这人身长七尺,身形消瘦,面色清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身书卷气,正是此间主人杨秀才。
“老爷回来了。”刘氏伸手接过杨秀才手中包袱,笑问道:“渴了吗?我去拿水来。饭菜都热着呢。”
秀才视线微微在屋内一扫,不见人影,道:“阿元呢?”
“在院中玩呢!”刘氏道。
说着已走至里屋,秀才听闻只点点头,并不多话,径直进了书房。
刘氏无法,轻叹了口气,仍旧在纺绩机前坐了。三年前,里正来家里说,族田有余为赶考资。杨秀才与县中几位秀才一起去省城参加乡试,回来的时候也如今天这般不言不语,只呆在书房里。不几日传来名落孙山的消息。这次不知会怎样。上次得知落榜的消息后,秀才好生消沉了几日,立志再考,三年内一边坐馆一边苦读,人都消瘦了许多。且她与秀才成婚几年,慢慢知晓了秀才的脾气。秀才平日里就少言寡语,不爱搭理人的。科举及第一直是他心中头等大事,这次看来形势不妙,可不敢触这个霉头,在他面前多话。再者,去一趟省城开销实在太大,虽有县里教喻帮衬,来回路费也是几人平摊,但仍旧不是家中进项能够负担得起的。还不知以后会怎么样呢。
碧青碧青的玉兰树直挺挺地站着,偶有边角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孩童,黄发垂髫,围着一小块空地地时站时蹲,不知在摆弄什么,而暖阳西斜,渐渐拉出老长老长的影子。一只野鸭子忽然“扑哧”一声飞过,惊得玩的不亦乐乎的孩童蓦然抬头,只见一张精致如陶瓷般的脸,正是前院夫妻口中孩童,杨秀才之子杨圭,乳名阿元的了。
今日爹爹不在家,娘亲有事情忙。阿元早早起身梳洗自个儿来后院玩,看烦了花草树木,百无聊赖间看见地上一小撮蚂蚁排成一列浩浩荡荡往前方爬去。于是阿元津津有味地看蚂蚁觅食,时不时在小蚂蚁们将要到达时将它们的食物——一颗小糖粒从一处挪至另一处。小蚂蚁们发现食物不见了,互碰触角,很快又往糖粒方向爬去,如是者三。阿元露出奸计得逞般得意的笑,不过很快又对小蚂蚁百折不饶,锲而不舍的行为感到无趣。
阿元想:“蚂蚁们知道是我使得它们的觅食过程一波三折吗?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切都是相对的。那人们没做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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