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跟哥哥以及哥哥的朋友金庸、古龙等练笔,书中经常见她提到他们。
什么“古龙的武侠小说说得对,你最好的朋友便是你最大的敌人,因为他们才知道你的弱点。”
“他(老兄卫斯理)说到他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他的负面。连自身都不认识的另一面,像月球的背面,永不为人知,突然暴露出来,吓得他魂不附体。”
“发觉金庸笔下的美女首先要有雪白的皮肤,白得透明,白得吹弹得破。”等等。
学得这些武侠科幻小说家豪爽、幽默的脾气,所以小说笔调轻灵,时有妙笔引人喷饭。
但现实又总是令她泄气,请海波涛难以应对,加上心高气傲,人际关系,情场得失,在在让人伤怀。因此,小说中的爱情也多是镜中花,水中月,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种爱情虚幻主义往往给小说罩上一层悲凉的气氛,与她文笔风格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人生有时,一步跨出去即成天涯,纵然无歌,但能无悔。
当关大雄再次回到香雪海的身边,香雪海已日于无多。
她患的是骨癌,最后的时刻,她已避不见人。
一任漫天香雪,静静飘落,尘归尘土归士。
不要任何人,在夜深人静时,注视它的美,分享它的寂寞。
这么一个曾经飞扬跋扈、嚣张万分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却会追慕着一种日印万川、花自飘零的冷静和智慧,从而让某种注定的生活有了某种令人还想的东西。
也许这真的是一个秘密:感情是有间歇的,幸福也是时而袭来,时而消失的。亦舒太知道这个秘密的内里乾坤。
在语言上,亦舒也学习了“大使们”的笔法,特别是古龙的短句。小说节奏强烈又有张有驰,句子短促又抑扬顿挫,兼对话极多。
故事曲折跌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穿插许多插科打诨,许多警句妙语,也使人想起“古大侠”的《天涯·明月·刀》和《陆小凤》等等。
《香雪海》里,最妙的还是它的开头,香雪海的出场,用的就是中国兵法中的欲擒故纵和中国文学中的欲扬先抑法,跟亦舒其他作品中的平中见奇又有很大的不同。
这一系列与“花事”有关的作品,实在是亦舒小说系列另有特色的一类。
《香雪海》、《风信子》、《曼陀罗》等,开头都很别致,情节推进峰回路转,波涛起伏,语言也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想象力发展到了极致,揉言情、历史、侦探、异域风情于一处,大大满足了读者的猎奇心理。
《香雪海》就利用了武侠中常见的出场期待,造成了悬念,引逗着人们迫不急待地追看下去。
香雪海三次露面都是若隐若现,如一只黑蝴蝶,在微明的月色下翩翩飞舞。那么神秘,又那么的诱惑。
她的第一次出场,是在音乐厅。
偌大的音乐厅有两千六百多个位子。只有前三排与后三排坐着观众,其余座位全部无人。
在深紫色丝绒幕升起之前,有五男一女,静悄悄进入音乐厅,坐在正中的位子。那女人长发,梳髻,一袭黑衣。
第二次出场,是在酋草湾附近。
一只快艇以全速驶来,黑色诡秘,船型凶恶,把关大雄他们的彩色风帆撕成碎片。快艇上没有标明号码,但漆有一个白色的“香”字。
严格地说,这不算正式露面,快艇上并没有看见女主人。
第三次出场,是在飞往马尼拉的飞机上。
飞往马尼拉只需三小时左右,这班飞机却迟迟不飞。全船乘客鼓噪不堪,侍应生说是要等人。
又是五男一女姗姗来迟。那女子身穿黑衣,头戴一项黑色的网纱帽子,看不清容貌,独自坐开。
这么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必是一个天仙般的美人。看来不止关大雄有好奇心了。
但当她撩开了面纱,竟是个貌不出众的女人。只有一双妙目晶光四射,而且蕴含着说不清的复杂感情。
一开始关大雄并不见得喜欢她,甚至极讨厌她的嚣张。
这就是欲扬先抑了,教导人们不要只看一个人的外表。
《两个女人》也是采用了这种写作方式,施扬名先是把任思龙恨得牙痒痒,转头却又为她抛妻弃子,死心塌地地跟她在一起。
原来,恨的反面是爱,很得越多,爱得越深。
其实三番四次见到“黑衣女”,关大雄已上了心。那么一个雪光莹莹的名字,却是一个喜欢黑色打扮的女人所拥有,真是诡秘。
《聊斋志异》的女鬼不外也是这样吧?而她们又是那么的颠倒众生。
大失望之后,却是意料之外的大转折。真切的接触后。才发现香雪海虽不美丽,却是个极有内涵的女人。关大雄希望一生追随。
对孙雅芝用的也是这样的写法,在她俗艳的外表下,是一颗善良而慈爱的心。
而叮当,则是用高贵的表面,掩盖了她不高雅的行为。
《香雪海》最是大起大落,时时给人惊讶。先是不屑,接着是沉迷;大希望之后,却是大幻灭。
亦舒写上层社会显得真实,因为她敢赤裸裸地写生活在其中的人物的虚伪、自私、残酷,她的主人公不完美,不矫饰,一如她既追求物质享受,但又鄙视以金钱为基础的人际交往。这无疑是她的小说受欢迎的一个原因。
言情小说不能只为满足观众的补偿心理而为她们编织爱的神话,言情小说同样可以作为直面人生的武器。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得之,亦舒的小说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例证。
亦舒传奇……风信子
风信子
我应该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像太虚幻境。美女的语声,浓洌的花香,一切都这么困惑,迟了恐怕脱不了身。这是一个陷阱。
亦舒《风信子》
不要说,凡是美丽的东西,总不肯也不会为谁停留。
世间的一切,均可作如是观。
其实,在古希腊的时期,哲人赫拉克利特就已说过:你不可能两次涉足同一条河流,流向你的永远是不同的水。
我们的过去,可以继续存活在一种滋味、一股气息、一杯银花茶,一丛风信子中,便千万不要,再把它们当作是现实,并在当前的一种感觉和一项记忆的偶合中把过去打捞出来,整合成现在理想的模样。
认定纵是人亡物毁,气息滋味犹在,终有一刻,过往失败的计划与美丽的幻想会在当下脱颖而出。
那注定会是一个悲剧,如《风信子》里面写到的一样。
因为已过去的事,并不是飘浮在历史上的一片枯叶,而会随着时间的消失变得无影无踪。时代的列车就这么轰轰隆隆地向前开去,谁也无法拽住历史变迁的脚步。
《风信子》里有一群人,就想在他们过往的梦幻里生活下去,他们不肯正视现实,集结了自身所有的力量,来跟时代作一番较量,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可想而知。
这让我们想起了张爱玲曾说过的一段话:
这时代,旧的东西在崩坏,新的在滋长中。但在时代的高潮来到之前,斩钉截铁的事物不过是例外。人们只是感觉到日常的一切都有点儿不对,不对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似地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
《自己的文章》
亦舒通过描摹都市人生,把与时代脱节的梦串桔起来,展示出来,留给人的不是悲壮的完成,而是苍凉的启示,不是惊天动地的啼哭,而是轻轻的叹息——怪谁呢?
跟亦舒其他作品一样,故事的离奇曲折,并不能掩盖她对人的关注。
《风信子》一开始就是一场武装政变计划的前奏,但“亦舒却一点也不从正面去写,只是从侧面去写那些在计划武装政变的一些人,她的目的不是写政变,而只是写人,写一些在一个虚无缥缈的计划下,有的盲目勇往直前,有的看得清清楚楚,有的早已想退出……种种不同性格的人,在这种情形下的反应和心态。”(倪匡语)
宋家的人,也不是一开始就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反而是季少堂一家,先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季少堂是一个作家,凭一本《珠江与我》在纽约声名鹊起。虽然他压根没有见过长江,但他都请熟在美国畅销书界的成名之道,他自己就是这样泄露“天机”的:
必先要把洋人唬得一楞一楞。我的稿件中充满禅、阴阳、易经、八卦、军阀、白牡丹、蛊、男人的辫子、女人的小脚,诸如此类。
说到底,就是中国人写给外国人看的中国故事。亦舒的讥讽无处不在。
季家实在是上层社会中相当普通的家庭,除了季少堂是一个略有名气的作家,妻子鲍瑞芳是香港船王女儿之外,其余成员都无足轻重。
但季少堂这个人,倒是有点说头,因为除了有豁达的性格,感情丰富,想象力强等特点,他还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于——幻想多多,却又难和现实结合,十足的“叶公好龙”。文人的酸气与迂腐气也不少,是一个长处和短处同样明显的人物。
如果生活中没有意外,他的一生,倒是可以过得平静幸福的。
或许还可以写几本《黄河与我》。《淮河与我》,《珠江与我》什么的,在国外扬名立万。
但生命中永远有意外。
海德公园的那个早晨,风和日丽,李少堂根本不知道就是从这时起,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碰到了宋家人。更准确地说,是宋家人挑中了他。
宋家正在积极策划发动一场政变,想利用季少堂的作家身份,整理他们的资料,把宋家过去发生的事与将来的计划公诸于世。
宋家当然不是摆明车马去找他的,他们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圈套:
让季少堂的女儿在公园骑马受惊,他们在关键时刻奋身相救,又故意留下了铁芬尼的耳环——当然那是故意留下的,好叫季少堂在感恩之余,去找它的主人报恩。
果然,季少堂一点点地按照他们的意图落进了圈套。而当他有所觉察时,为时已晚,即便有疑问,人家也可以一句话就把地堵回去:
“为什么找上我?”
“季兄,你的话说错了,是你千辛万苦找上我们……”
“整件事是阴谋,是不是?从海德公园开始……”
“凭你?”
最主要的是,在与宋家人相遇时,季少堂同时遭遇了爱情。
“爱情这只苦杯,和耶稣在客西马尼园那一只,同样使人肝肠寸断。”黄维梁博士的这句评价,用在季少堂身上,同样非常贴切。
宋榭珊(英文名是风信子)跟季少堂一打照面,李少堂已呆了:
我一看到宋榭珊的脸,便呆在那里,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见她脸色苍白,若有病容,脸上无分来血色,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常以美芳夭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谁也不知,此时一见宋榭珊,我心头不禁涌出‘美若天仙’这四个字来,她肌肤晶莹如玉,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幻似真,实非尘世中人。
自此便一见钟情,明知自己不愿意也不敢加入他们的组织,但爱情的力量胜于一切,他又一次回到“客西马尼园”。知识分子典型的懦弱,竟然在爱情的感召下消失无踪。
可惜襄王有心,神女天梦。
季少堂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幻想型的人,连在秘密的恋情中,也在自己骗自己,不断幻想。
他的自以为是不仅害苦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
最后,他什么都失去了,如同宋家人的计划一样,一切都成了泡影。
皆如梦
何曾共
可怜孤如教头风
在这种情形下,当然还是让他留在梦中的好。美人鱼酒吧,总比宋榭珊在破屋子里臆想着当皇帝好。
五百年后,又有什么分别?
人是有自己选择自己生命历程的权利的。是不是?亦舒其实是在自问自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亦舒的小说,常有皮里春秋的讽刺之笔,不少角色的对白都差不多地俏皮机智,但是最该有特色的方面有时反而又显不出特色。
正如有记者述评:现代观众喜欢看动作片,越来越多的动作片陷入一种模式,这种模式以爆炸时限为戏中生命线,造成一种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如此一来,动作片就省下了大量对白,大量场景,省下复杂的人物关系。主角们总是没完没了地奔跑厮杀,撞车跳海,来不及多谈一会,来不及多想片刻。一场昏天黑地的较量下来,主角浑身疲惫或满身伤痕完成了任务,观众也身心疲惫了,来不及细究其情节的逻辑性,也来不及琢磨主角的性格特征,更来不及欣赏演员的演技好坏。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急躁的观众也就不满足于007系列中的优雅,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含蓄了。观众似乎认可了动作片是求刺激求过隐的游戏规则,离场时只需感到心跳过速热血沸腾也就够了。
这就更助长的了近几年的动作片越来越千篇一律,看头知尾,但观众依然百看不厌。这也许是因为现代人生活压力越来越大,竞争速度越来越快,毋须浪费脑力的动作片给他们快感,给他们暂时遗忘的机会。
反过来,担负暂时让观众忘记一切的任务的电影也就要求动作越拍越快。正如米兰昆德拉说的:“一个人想遗忘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时,会下意识地加快步伐。”
流风所及,亦舒的作品也越来越往快节奏的风格上靠。一个错跟不觉,她一支笔往往就从香港到了天不吐国那么远,追也难追。
好在,她还有“流利机智的文字,有文学典故,有对文人的批评,有智慧的人生观察”等等作底子,让她的小说一直有迷人之处。
盼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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