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有人捧着茶点进来。
玉蝉正好饿了,一张脸几乎没埋进雪白的椰子奶油蛋糕里去。
这时,邓青云已轻轻退出,关上私人会议室双门。
李日虹不打算拖延时间,“请你开始访问。”
玉蝉老实不客气地边吃边问:“世人对你至大误解是什么?"
李日虹一怔,真没想到这个短发圆脸的姑娘一上来就问一个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
可是她惯于接受访问,知道这个问题会帮她申怨。
她坐了下来,裙据悉悉索索。
玉蝉看到她脚下是双像芭蕾舞鞋似的平跟鞋。
李日虹想了想,“至大的误解是我靠父亲的像阴度日,世上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
玉蝉不慌不忙地问答:“不是吗?”
“不,我在甘二岁之前,根本没见过父亲。”
玉蝉笑笑给她接上去,“可是他的杖,他的杆,都领导你。”
“他只支付我生活费及学费,我是一个寂寞的孤儿,我在校成绩优异,生活检点,全属自身努力。”
这是真的。
家境富裕而读书不争气生活糜烂的子弟是极多的。
玉蝉颔首表示赞同。
李日虹松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何对你说实话,如果有外国记者问我,我一定回答:‘可是,外界一切误解并不构成任何影响’。”
玉蝉笑笑,她喝完一大杯咖啡,再斟一杯。
简直为老实不客气现身说法。
玉蝉轻声问:“那些舞会,十分无聊吧。”
李日虹也笑,“当然,所以叫舞会,不叫会议。”
“为什么去?”
“应酬。
“社会上许多真正办事的人从来不去那些地方。”
“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不过,李小姐,我必须承认,你穿上这一袭裙子,比任何一位名媛都漂亮。”
“谢谢你。”
“问题第二条。”
“不,已经第五条了。”
玉蝉一怔,“那些不算。”
“怎么不算,别争了,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好,你有无遗憾?”
李日虹一愣,抬起头,手托着下巴,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方钻,闪闪生光,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来,终于,轻轻叹口气。
玉蝉十分渴望知道答案,向前探了探身子。
李日虹终于回答了:“有,我所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不是我所爱。”
玉蝉冲口而出:“什么,不是收购和氏大厦失败断羽吗?”
李日虹顿觉诧异,“当然不是,商业行动,有得有失,至多下次再来。”
“讲得太好了,可是,你爱的人是谁,你不爱的人又是谁?”
“他们都有家庭有工作,我不便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
玉蝉失望。
可是,也属意料中事。
有谁会拒绝这样秀丽端庄的富女。
“李小姐,你有什么憧憬。”
李日虹低下头。
她考虑了很久,反问:“憧憬二字何解?”
玉蝉笑,倒底自幼在外国长大。
她为她解释:“盼望,希望得到。”
“啊”
玉蝉催她:“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是,因为你那样成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好憧憬的。”
李日虹忽然这样说:“今年夏季,我返回约克郡老家度假。”
玉蝉想:呵,讲起故事来了,正中下怀。
“老屋有一个马廊,一直由史蔑夫打理,他有一独子,约十八九岁,放假就到我家帮忙打杂。”
咦,这同富女的憧憬有何关连。
“那青年高大英俊,不修边幅,不擅词令,全不受商业社会污染,大家都喜欢他。”
她深深叹口气。
噶,莫非——
“一日,我策骑返来,看到他在马廊洗马,一年轻佣妇正替他挽水过来,二人谈笑,忽然他拿起水泼向那女子,那女子也用水泼他,二人浑身尽湿,却毫不介意,继续在明媚的日光下嬉戏。
玉蝉不禁入神。
“二人眼中都有盎然的欲念,可是,我丝毫不觉烦琐,那根本是人的天性之一,不用排斥压抑,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马上的我,女佣随即走开,他过来帮我牵马。”
“你惊破了好事,不过不怕,有的是机会。”
“彭小姐,那样自然单纯,毫无矫情,绝无企图的男欢女爱,正是我毕生的憧憬。”
玉蝉耸然动容。
够了,已经够材料交差。
李日虹的表达能力十分强,她把她的心意交待得一清二楚。
“李小姐,这出奇的坦白——”
她笑,‘戏很庆幸今日的我已不必凡事支吾以对。
说得好。
玉蝉取出照相机,替李日虹拍下一连串照片。
她反问记者:“我的憧憬,会有一日实现吗?”
玉蝉停止按快门,“不,李小姐,恐怕永无实现之日。”
“为什么?”
“林身份太矜贵,生活太复杂,每一个接近你的人对你都有所企图,怎么可能得到单纯的感情。
李日虹坐下来,神情有点憔悴。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何失败之处。
她苦笑,“你有无六个小时?”
玉蝉微笑,“李小姐大可长话短说。
“家母已经去世,我最失败是不在她在生之际好好与她相处。
玉蝉怪同情,“孝顺的女子通常会这么想。
“什么,我以为不孝才会产生忏悔。
玉蝉笑,“不孝,根本心中没有父母,又怎么会后悔!"
“啊。”李日虹像是刚刚弄清楚这一点。
时间到了。
玉蝉站起来告辞。
“彭小姐,贵报有你那样出色的人才一定会有前途。
“哗,这话真应对我老板说。
玉蝉走近门口,已经有人替她开门。
门外,正是邓青云,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头默默守候。
看样子做私人秘书也全然没有下班的时间。
他送玉蝉到电梯口。
“请回。”
“时间不早了,请乘我们准备的车子回府。”
“我回报馆。”
“没有问题。”
他同她走到门口。
玉蝉那记者本色又发作了。
她问:“你在显泽做了多久。”
“三年。”
“一直跟着李小姐?”
他点头。
这时一辆黑色大轿车驶过来。
邓青云替玉蝉拉开车门,一连串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玉蝉只觉得他懂得礼貌,愿意使访者得到最佳待遇,但一点不觉得他卑恭屈膝。
找得到这样的伙计,实在难得。
车子一直把她载返报馆。
访问稿写出来,吴志光头一个看到。
“她真的对你那样说?”
“是”
“哗,有看头,没想到富女的意愿如此简单。”
“可以想像,她所有的追求者读后会得瞠目结舌。”
“也就是俗称跌眼镜了。”
第二天,玉蝉与邓青云通了一次电话。
他声音爽朗,叫人一听便有无限好感。
“李小姐到纽约去了。”
“我那篇访问稿在付印之前想请她过目。”
“李小姐已吩咐过我,她说不必了,彭小姐一定会帮她写得很好。”
玉蝉一怔。
这样信任,更加不易做,她又自我审核一遍,把略为尖刻的字眼删除。
总编辑老陈看过,好不诧异,“真奇怪,与她平时形象大大不同。”
玉蝉微微笑。
“写得好极了。”
玉蝉说:“功不在我,要是当事人不合作,我怎么写,由此可知,写得再辛苦,也不是我的功劳。”
“她像很有感慨。”
“是,我打算创作小说。”
“李日虹真的比较像小说人物。”
真没想到她有一颗那样天真的心。
下班,玉蝉逛马路。
她喜欢看众生相,一路现人。
一个年轻人站在地车站等朋友,神情有点焦急,忽然之间,他双眼亮起,人来了。
少女急急奔过来,他立刻笑,一脸欢容,身上每个细胞都欢畅的样子。
他俩轻轻拥抱。
玉蝉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如此单纯的男欢女爱,对彭玉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憧憬。
她也向往呀。
半晌,人家肩搂肩的离去,玉蝉才买了几份杂志,打道回府。
访问出来了,读者纷纷致电编辑部,表示激赏。
“李日虹回来没有?”吴志光问。
玉蝉拨电话到显泽机构,那边答:“李小姐尚未回来。”
“那么,请替我接邓青云。
“邓先生放假,我帮你接到他助手处。
那助手一般精乖伶俐,“彭小姐,幸会,邓青云到纽约去了。
玉蝉的。已一动。
“有无说几时回来?
“好像是一两个星期。”
“是与李小姐会合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打个哈哈。
“谢谢你。
“不客气,彭小姐有何事尽管与我联络,我叫陈日良。”
玉蝉挂上电话。
一起到外国去了。
在这里,她在上,他在下,是宾主关系,到了外头,两个都是年轻人。
一定可以发现许多共同点。
许多女性都认为找对象讲条件,男方必需能够照顾她,呵护她,学识经济情况都比她好,使她一生都有安全感。
这真是苛求,也无此必要,人最好妥善照顾自己,那样,才可放心出去谈恋爱。
不知李日虹与邓青云之间可会产生些什么。
过了一段日子,玉蝉自采访组退下来,她决定创作一个长篇。
篇名就叫憧憬。
她在等待结局出现。
不到三个月,报章财经版刊出消息,显泽机构李日虹辞去职务,宣布退休。
玉蝉立刻拨电话给陈日良。
陈君说:“李小姐现在温哥华。”
“那么,邓青云呢?"
陈君答:“邓先生已经辞职,我代替他的位置。”
“恭喜你,升职了。”
“托赖。”言语间十分亲切。
可是其实他们没有见过面。
双方有一刹那沉默。
然后,陈日良轻轻说:“我会拜读彭小姐大作,十分钦佩!”
玉蝉笑,"我请你喝咖啡如何?”
他大喜,“随便何日何时我都有空。”
“一小时后在显泽楼下见。”
“我胸襟会插一朵康乃馨。”
玉蝉被他逗得笑出来,能笑就好,伴侣如果能叫作笑,请多珍惜,那是极之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呵!人生路上到处都是名与利,唾手可得,欢笑难寻。
玉蝉到了约会地点,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们热烈地握手。
“真没想到有那么漂亮的女作家。”
玉蝉又笑了,“我已退出采访组,学写小说。”
“那敢情好,可以对你坦诚地说话了。”
“有什么消息?”
“李小姐结婚了。”
“呵,那多好。”
“猜一猜对象是谁。”
“邓青云。”
陈日良诧异,“天下怎么会有你那样聪明的人。”
‘讲过是一加一等于二。”玉蝉笑。
“她一直喜欢他,终于舍弃阶级而取爱情。”
玉蝉沉默,真是好决定,现在李日虹才真正什么都有了。
“小说进行如何?”
“细节还需要商榷。”
这一对,也大有发展余地。
亦舒传奇……香港有亦舒
香港有亦舒
罗孚
“台湾有琼瑶,香港有亦舒。”有人这么说。
从作品之多,读者之众,而主要又是写爱情故事来说,是可这么说的。有人换了一个说法,说亦费是香港的琼瑶。不过,琼瑶在台湾已经不怎么热了(至少不像早一阵大陆上一度流行的“琼瑶热”那么热),而亦舒在香港,却似乎还是其热未灭。她的小说已经流行了二十年。
亦舒看来是不愿意自己的小说被列入流行小说当中的。当别人问她小说是不是可以分为严肃和流行的两类时,她宁愿说只有两个潮流,一是谈人生哲理的,一是说故事的,每一潮流又可以分为许多等级,有好有坏,有高有下。如果用别人的话来说,那就是既有坏的严肃小说,也有好的流行小说。
用亦舒自己的分类法,她的小说是属于说故事的,而且又只是说爱情故事的,也就是一般说的言情小说。
她十七岁左右就这样用笔来“谈恋爱”了。那时候,她还是个“书院女”。香港的中学分为英文和中文两类(以教学所用的课本和语言来分),英文中学一般人称之为英文书院,英文中学的女学生就被称为“书院女”。
亦舒这个“书院女”的处女作据说是《王子》,少女们幻想中的“白马王子”那种王子。姊妹篇是《满院落花帘不卷》。这些短篇是她六十年代中期出而问世之作。
五岁就到香港而逐渐成长的亦舒当然是个“香港女”但她实在是香港人口中广义的“上海人”。她笔下流露过,“有时我称父亲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宁波伦”。这个宁波佬是在四十年代末期把她从上海带到香港的。她们一家是宁波镇海人。
她有四兄一弟。四个哥哥当初没有一个随父母到香港。最大的一个多年来一直在东北,“文革”后也不悔没有南行,现在是先进工作者,鞍山有名的厂长倪亦方,是个共产党员。第二的一个到过内蒙古,五十年代后期千里逃亡,到了香港,逐渐成了名作家,先是我武侠小说作家,后是科学幻想小说作家,又是不少武侠电影的编剧家。写武侠的笔名是倪匡,写科幻是卫斯理,写杂文早年是衣其,近年是沙翁。武侠的名次在金庸、梁羽生之后,科幻却是他独树一帜。由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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