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给这丫头喂招。她又讨齐王妃李湘南的欢心,早将花间派的武功一点不落地传给了她。
“算你识人,那萧翰萧琛裴烈裴邵什么的,哪极得上这丫头一根手指。要说这天下落在谁身上,一大半要看这丫头对谁青眼有加吧。”
不知不觉就走回了营地。孟子莺抬头凝视天上的月亮好久,伸手拂去身上的芦花,迈进帐去。
一入帐内,他便觉得空气不对。孟子莺将外袍丢在龙椅上,冷冷道:“滚出来!”从胡榻旁边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便装的男子,不是白雁声还能有谁?
孟子莺哼道:“陛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白雁声走过来,故作委屈道:“子莺为什么拿石头丢我?”孟子莺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道:“我丢的是吵人清梦的登徒子,陛下是吗?”
白雁声靠过来撩起头发,道:“都砸出血来了,下手好重。”孟子莺扫了一眼,头皮里果然都是血。他心中一揪,想再看两眼,白雁声已经凑过来道:“子莺心里过意不去,就陪我说说话吧。明天就见不到面了。”
孟子莺心中狐疑顿起,他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手却一递一进攻向对方的脉门。白雁声情急之下,推掌阻挡,谁知他不过虚晃一枪,分花拂柳手直往他头上招呼。
手上一抹,将白雁声头上的血渍抹了下来,露出白生生的头皮来,哪有半点伤痕。孟子莺气得七窍生烟,抬脚就往对方下身踹去,怒道:“头上抹的鱼血还是乌龟血,敢来骗我!滚滚滚!”
白雁声明明避过这一脚了,却脚下一滑,将孟子莺连人带椅扑倒在地上。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守夜的亲兵,大声道:“陛下,小的进来了。”孟子莺连忙高声道:“别进来,朕在换衣服,不小心带倒了椅子,没你的事。”
两人都轻喘着气,白雁声眼里笑意盈盈,低声道:“子莺也会骗人。”孟子莺笑得无力:“你果然越老脸皮越厚了。”白雁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子莺躲开一边,问道:“你女儿呢?好个狠心的爹,把丫头丢在那虎狼窝里不管。”白雁声与他头抵着头,轻声道:“睡下了,她比我厉害,还轮不到她爹担心。”
此时成国的营地里,白细柳早早就睡下了。她与睡梦中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于是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枕头边有一个似貂似狐的小东西,歪着脑袋看自己。那小貂一身雪白油亮的皮毛,看见她醒来,就拿爪子抹了抹自己的嘴巴。白细柳问道:“吱吱?”小貂大尾巴扫来扫去。“滋滋?”小貂仍然没做声。白细柳睡意全消,又试探问道:“皮卡皮卡?”小貂这回直起身子,双手抱在一起,叫了一声:“丘。”
白细柳从胡榻上一下坐起来,把那小貂吓得从榻上蹦到地上。白细柳伸手拿过盖在身上的狐裘,蹑手蹑脚下了榻。奶娘靠在不远处的屏风旁打盹。小貂在地上蹦了几步,回头看她,绿豆般的小眼睛亮闪闪。白细柳跟着它走了几步,把小貂逼到了帐角,她伸手去捞,谁料那小东西一个矮身居然从帐子底下钻了出去。
秋风萧瑟天气凉,芦花满地都是,好像下了一层雪。月亮底下白细柳追着小貂跑了一会,渐渐远离了河岸,往龙门山的密林深处钻去。
一水之隔的洛邑城内有一寺观名为瑶光寺。寺内有一座五层浮图塔,在十年前的地动中未伤根基。至今砖制的塔身上还留有当年铁血狼烟的斑斑痕迹。
秋夜寂静,瑶光寺的住持慧静法师迎来了一位贵客。她带着那人径直入了浮图塔里,在底层的观音大士像前供着一个无字的牌位。
萧瑀上过香后,借着佛像前的千盏油灯,仰望菩萨柔和的面容。他问道:“溶月有什么心愿没有?”慧静在一旁轻轻说道:“郡主去世前,曾说想让废太子妃来洛邑居住。”萧瑀保持仰望的姿势,双手负后,道:“华阳公主带殊儿在宁古塔抄经。这是皇家的事,若是陛下不答应,我也没法子。只能尽力保住她们母子一命是了。”
慧静便也抬头去望那看了千百遍的菩萨眉眼。“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是护生度生的两种不同法门。似郡主这般一人身上融合这两种极端的法门,着实少见。”
萧瑀淡淡道:“我对不起她的地方,会加倍补偿给她的孩儿。”
慧静心中一惊,道:“王爷,郡主并没有埋怨您什么。她说若是从头再来一遍,也绝不会后悔。”
萧瑀偏头望她,无比虔诚道:“可我后悔了。每个人都有许多身份,既是爱侣也是父子也是君臣。一个人必定不能独享另一个人。爱也只是欲望的一种,执念的根源。我不该为了我自己的欲望,断送了她的一生。”
“阿弥陀佛。”慧静念了一声佛号,低下头去,眼泪落在脚底的莲花地砖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宣武四年秋天的龙门山,夜深已三更,马滑霜浓,寂寂少人行。
河边蜀军营地,帅帐里锦帷初温,兽香不断,残灯绕暗虫。
孟子莺于睡梦中听见三声笛音,两长一短。他募地睁开眼睛,昏暗中只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心中悚然一惊。他气息一变,就也惊醒了同床的白雁声,只听他低声道:“是我,子莺。”孟子莺一挥手劈开锦帷,外面的灯光透进帐来,照着床上躺着的赤身的白雁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透出无上的喜悦来。
白雁声刷地一翻身,压在他身上,在他耳边道:“要不要再来一次?”孟子莺没好气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道:“你听不见清商馆的笛音?”白雁声仍旧涎皮赖脸地亲他道:“甭管他们,春宵苦短,再躺一会。”孟子莺斥道:“昏君!越老脸皮越厚。”说着就挣扎着起身。白雁声也随之坐起,笑望他道:“是老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孟子莺鼻头一酸眼眶一热,穿衣的手一顿。白雁声见他眼角一滴水,将坠未坠,不知是汗是泪,遂用手指抹去,轻声道:“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流到腮边。”孟子莺倏地变色,道:“我脸有那么长吗?”
两人又打又闹穿好了衣服,期间清商馆的联络笛音又响了几次。孟子莺在床边弯腰找鞋,白雁声跪在地上,一手握住他脚踝,给他套上鞋袜,随意又熟练。枕边衾底风情一去,孟子莺冷笑道:“咱们上床鸳鸯,下床君子,你用不着这样献殷勤。万岁爷掉在井里,不敢劳(捞)你的大驾。”白雁声自知说不过他,哪敢跟他回嘴,低头软言道:“是是是,我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气得孟子莺又要抬脚踢他。
便在这时,远处的笛音忽然变成了三声短促尖锐的声响。两人都是脸色大变。孟子莺待鞋袜穿好后,站起来道:“我送你出营地。”两人大喇喇掀开营帐,一前一后走出去。外面警戒的卫兵不多,都有些瞠目,沈君理喝止住骚动的众人,远远坠在两人身后。
孟子莺送他到两军交界的地方,驻足道:“你去吧。明早我就不跟你辞行了。”白雁声返身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解下,披在他身上,柔声道:“子莺,你瘦得多了,下一次见你,如果还这么瘦……”孟子莺嫌他聒噪,勃然大怒道:“陛下,你管得太宽了点。邕京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再说又要翻脸,白雁声只得一个人走了。孟子莺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溶入夜色中,这才转身离开。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借问因何瘦,只为相思苦。
白雁声回了成国驻地,果见裴烈和手下亲兵聚在帅帐外面,看见他来,连忙道:“陛下,公主不见了。”说着就有人架过来一个年长的妈妈,早已吓得面白唇青,手足无力,哭道:“老妈子我只打了个盹,醒来公主就不在帐里了。”
白雁声知道这个妈妈家世清白,素来心细忠厚,遂好言抚慰两句,叫人带下去压压惊,便转向裴烈。裴烈道:“帐内帐外都无打斗的痕迹。草地上有两行脚印,似是公主的,往山中去了。”白雁声皱眉道:“死丫头准是自己跑出去的。我道她这几日怎么这么乖呢,原来留这一手。”
元延三年,九州之内,天有异象,一颗慧星在空中停了一天一夜,到了晚上坠落在洛邑方向。彗星落下时,夜空中忽然亮起红光,鸟兽磔磔怪叫。在这样的声响中,洛邑的一位贵人产下了一个女婴,就是日后成宣武帝的这个公主。
世人都以为当时还是成国公的白雁声多了一朵金枝玉叶,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成国公府其实是添了一条女汉子。白细柳在三岁之前,不声不响,连话都很少说,人们一度以为她是傻子或者哑巴,只有白雁声并不以为奇怪。三岁之后,元延六年,白雁声登基为帝,白细柳忽然开口说话,一鸣惊人,朝野以为是吉兆,所以白细柳賜封武德公主,开始了她如风无影的传奇一生。
裴烈当然不敢置喙这位皇家千金,便低头道:“陛下,臣弟裴邵带着龙禁卫和清商馆的人已分开寻找去了。公主身上带着报信用的暗哨,如不被发觉,天明应该就有消息了。”
白雁声点点头,面上也不见得有多么焦灼,好似浑不在意一样。他正欲开口嘉奖下属,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禁军统领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探马走过来,是徐州的急报。
白雁声接过看后,顿时耸起了眉头。他看完后随手递给裴烈,信上写着徐州将军孙季仁急病发作,恐不救疾,盼皇帝速派人去接手疆务。信中夹着孙将军的手书,上有“佐命兴王,心力俱尽”八个大字。字迹潦草,软弱无力,显见病入膏肓之势。
裴烈自小得这位孙将军教导,亦师亦友,顿时也忧心忡忡起来。白雁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明早拔营,去徐州。”裴烈闻言一惊,急道:“陛下,公主还没有找到,再等等吧。”白雁声瞥他一眼,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崇明年间在徐州守城,孙将军和你讲过的齐襄公姜诸儿的故事吗?”
裴烈不知他因何有这一问,在脑海深处搜索到吉光片羽,脱口而出道:“陛下是说远戍之苦,瓜期不代?”
白雁声点点头道:“瓜期不代,即是无信。孙将军镇守徐州数十年,备尝艰危,朕从来不疑心他。但慕容德去年移驾幽州,虎视眈眈,徐州压力巨大。朕怕他顶不住压力。他的伤还是元延初年和徐匡对阵时留下的,十年过去,一年重过一年。本来贵贱苦乐,相互交换才是天道,但朕手里苦于无兵无将,一时找不到替代他的人。”他说完这一番话就转身进了帅帐收拾东西,对这里没有丝毫的留恋和迟疑。
裴烈这才明白皇帝思虑之深远,是怕孙季仁病重之下,徐州兵权被他人所掌握,酿成巨祸。他将目光投向龙门山的莽莽山林,想到白雁声给这个女儿起名“细柳”,又赐封“武德”,其实是对她寄予了莫大的希望的。可是一旦北疆告急,就不得不抛儿弃女,深夜奔走,皇帝心中到底作何感想呢?
人真是无往不在枷锁中。自以为是其他人的主人,反而比其他一切人更像是奴隶。
再说孟子莺回了营地,天色尚早,他却无心睡眠,就将看了一半的山水游记找来,预备彻夜捧读。刚翻了一页,只见一则记载蜀中风光的小文边不知何时多了几行眉批,分明是白雁声的笔迹,料是先前军帐中无人时他闲坐无聊,涂鸦上去的。
这人真是手贱!他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待细看其中有几句“牙帐尘昏余剑戟,翠帷月冷虚弦索”、“射虎山边寻旧迹,骑鲸海上追前约”,慢慢品味,又是潸然泪下。
正掩面流泪之时,忽听远处橐橐的靴子声,他便扬声问道:“君理,什么事?”沈君理在外面默了一默,答道:“陛下,您没睡吗?”孟子莺听他话里大有隐情,便收拾了面容,披衣出帐。但见熊熊火把照射下,士兵用担架抬了一个宿夜值守的人过来,那人满身是血,已然气绝。
沈君理道:“是在靠林子的地方发现的。此地不甚安全,已经吩咐人加强戒备了。”
孟子莺从旁边人手里取了一支火把上前看了看,死人全身完好,只脖颈处断裂,血流了一身。他仔细辨认,冷笑道:“是先用手指抓伤,再用剑砍的。看来还是一个老熟人。”沈君理闻言心中一动,也凑过来看,道:“是曾经在御剑山庄见过的那个人?”孟子莺点点头,问道:“我军中除了伤亡,可有其它不对劲的地方?”沈君理摇头,想了一想,犹豫道:“方才暗哨来回,成国公主不见了。”
这么重大的事居然不及时来报!孟子莺秀眉双结,双目一扫沈君理,眼睛里好像有一把剑,暗带了责备之意。沈君理低下头,道:“是卑职处理不当,这就派人去搜山。”孟子莺却淡淡道:“不用了。这还是成国的地盘,莫要随意。我写一封信给白雁声,告知这里的情况,你速叫人送去。”
孟子莺转身回帐里,写了一页信纸,封好火漆,沈君理派人送到成国军营。天大亮的时候,白雁声那里有了回信。孟子莺接到信并不急着拆开,反而絮絮问那信差的所见所闻,听到白雁声一面派人寻找公主,一面却拔营去徐州了,信差一路且走且追,过了洛邑才追上。他心里一凉,暗道:管生不管养,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好个狠心的爹啊!
他见那信差面上有意犹未尽之色,便问道:“你一路过去有何感想?”那信差慨然道:“小人见洛邑城池雄威,不让锦官城风采。小人愿随陛下,一战得千里,再战得天下。”
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此时一轮红日当头,映射着龙门山山色,正是一年好景,橙黄橘绿。
天不厌乱,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看到这样的大好江山都起了觊觎之心,更不用说乱世之中的枭雄们了。孟子莺扫视身周的一干文臣武将,个个目露精光,跃跃欲试,不觉长叹一声。他打开白雁声的回信,空白的信纸之上只有浓墨重彩、铁画银钩的两个大字:“十年”。
十年征伐,十年生聚,十年谋划,天下可定,可缓缓归矣。
“传令,拔营!”孟子莺疲惫地龇牙一笑,他并非真的想笑,一时间眼神飘忽,凄迷万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