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扎尔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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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扎尔辞典-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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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料把他迷住了,他废寝忘食地到处画画,在门框和镜子上画,鸡笼和南瓜上画,金币和鞋面上画。在他坐骑的蹄上他画了四个使徒:马太,马可,路加和约翰,在自己的手指甲上画了摩西十诫,井边的水桶上画了圣母马利亚,护窗板上画了两个夏娃像——一个是圣洁无瑕的,一个是嫁给亚当的。他在啃过的骨头上,在自己的和别人的牙齿上,在翻转的衣袋上,在帽子上,在天花板上画画。他在活乌龟的背上画了十二使徒像,然后把乌龟送入林中放生。有一次夜深人静,他信步走进一间屋子,在一块木板前点起灯画折叠圣像。他在这块可以折叠的木板上画了大天使加百列和米迦勒如何在黑夜里把罪人的灵魂由一天移交给另一天,为此米迦勒站在礼拜二一边,而加百列则站在礼拜三一边。他们的脚踩在“礼拜二”和“礼拜三”这几个字上,而这几个字画得像一座座刀山,把他们的脚掌刺得鲜血直流。尼康。谢瓦斯特在冬夜雪光下作的画比之盛夏骄阳下作的画要美,画中蕴含着某种忧郁,仿佛是在半明半暗中绘制的,圣像的脸都在蕴藉地微笑,笑容一到四月便渐次暗淡,直至消失在初雪降临大地之前……

第 19 章 红书——基督教关于哈扎尔问题的史料…4 (1)

他新作的圣像和壁画给人以终生难忘的印象。远近修士和牧羊犬谷各修道院的画师纷纷慕名而来,观摩尼康的画作。各修道院都争先恐后请他去作画。他画的圣像多如葡萄园中的一串串葡萄,他壁画数量的增长快如骏马……

有一次,尼康独个儿沉思默语:“我,一个左撇子,既然能用右手作画,用左手也必能挥洒自如!”于是他把画笔又从右手移到左手……

消息迅速传遍各个修道院,大家都担心害怕,怕尼康。谢瓦斯特又将成为撒旦,并且受到惩罚。至少他的耳朵又变回成刀一般尖利,有人说可以用他的耳朵切面包。然而他的技艺丝毫未减,左手画的比起右手画的来一点也不逊色。加百列的诅咒并没有应验。一天早晨,尼康。谢瓦斯特等候圣母领报修道院院长来,他应邀去那个修道院为圣像屏作画。可等了一整天,没有任何人从圣母领报修道院过来,第二天也是如此。这时,尼康。谢瓦斯特忽然想起第五“圣父”,即人们通常为自尽者亡灵的安息所诵念的内容,于是,立即出发去圣母领报修道院。到了修道院门前,他遇见了那个院长,他叫着自己的名字问院长:“谢瓦斯特,谢瓦斯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一声不吭,带他进了一间修士小屋,指给他看一名正在作画的年轻后生,他正是在圣像屏上作画。年轻后生的眉毛好似翅膀般不停振动,他画得和尼康。谢瓦斯特一样出色,既不比他好,也丝毫不比他差。这时,尼康。谢瓦斯特明白了是什么在惩罚他。不久,传言四起,说普尼亚沃尔有个年轻画师画得和尼康。谢瓦斯特一样出色,而且,传言得到了证实。

不久,其他较为年长的画师一个个如同得了灵气,画得越来越精湛,才艺几乎和尼康。谢瓦斯特不相上下,而在此之前,他是不可企及的。整个牧羊犬谷的修道院的墙壁都熠熠生辉,焕然一新,致使尼康退回到他当初开始改用右手作画时的起点。现在他明白了他受到的是怎样的惩罚,不由得叹道:“既有我,何必又有众多画师呢?眼下每个画师都能画得和我一样好……”

于是他掷笔绝艺,哪怕叫他画个蛋他也不干。他把颜料一古脑儿倒进了修道院的调色钵,带上他的助手杰奥克季斯特离开牧羊犬谷尼古里耶修道院,在身后留下了第五个蹄印。临走时他说:“我知道君士坦丁堡有位显赫人物,那人长一头像马尾巴那样浓密的额发。他雇我们去做文书。”

接着他说出了那位显赫人物的姓氏。此人便是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老爷十。

斯基拉,阿韦尔基(十七世纪初至十八世纪)出生于科普特,是十七世纪末君士坦丁堡最著名的刀客之一。他被这座城市的一名外交官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十聘为刀术师爷,两人专挑在漆黑的夜间练刀,一根长长的骆驼缰绳的两端分束在他俩的腰间。阿韦尔基有一套治愈刀伤的办法,身上常带一副中国银针和一面小镜子,他在头部周围标出一串红点,而在面部顺着皱纹标出一串绿点。当他受伤时,或者觉得疼痛时,便对着镜子,将中国银针对准面部上的绿点礼将进去。于是疼痛消失,伤口愈合,而他的皮肤上也留下了中国字的文身。这面小镜子只有对他的伤口治疗起作用。他喜欢身边有擅长插科打诨的人陪伴,并乐意为他们逗他发笑付赏金。不过,每一次赏金的数额须按他的规矩而定。假如只有一件事情作为笑料,赏金不会高,若能同时有几件事引他发笑,那对方便可得到高额的赏金。不过,这样的笑料难得一闻,故物以稀为贵。

几十年来,在小亚细亚一些城郊周围的战场上,阿韦尔基。斯基拉悉心收集了不少刀术精华,他细细研究这些刀术,并在活人身上作了试验,然后用图解的方法将这一古老的刀法艺术辑成一本画册。他能用刀把水中的游鱼劈成两截,会在黑夜将一盏提灯挂到一把插在地里的马刀的刀柄上,继而用匕首刺向被灯光吸来的敌人。他的每一次出刀都用黄道十二宫图的一个不同的符号来标明,这个星座图上的每颗星代表一个死于他刀下的人。人们得知,1689年,阿韦尔基。斯基拉已在星座上标示到宝瓶宫、人马宫和金牛宫了,下一个将标在白羊星座的位置,只消用实例检验一下,便可知这一出刀招法已臻完美。这一刀若刺中,会在对手身上留下一个蛇形大口子,溅出的鲜血会发出人的喧哗声。1689年在奥土战场上,阿韦尔基。斯基拉的这一刀法得到了验证。1702年,亦即阿韦尔基。斯基拉隐居威尼斯之前,他在一本名为《最佳刀法标注》的书中,披露了其刀术之精华。在这本附有出刀方位示意图的书里,阿韦尔基。斯基拉的人像站立在星座当中,看上去好似被笼子的栏杆或一张网团团围住。在外行人眼里,他仿佛置身于一座漂亮透明的亭子中间,而这座亭子是用其舞动的刀招构成的。这座空中楼阁般的亭子轻灵、流畅,上下左右由一条条弧线连接而成,乍一看,仿佛有一只熊蜂在阿韦尔基‘斯基拉周身上下狂飞乱舞,空中留下隐约可辨的飞行轨迹。在这些没完没了的线条或牢狱栅栏的后面,是阿韦尔基。斯基拉那张平静安详的脸。他有四片嘴唇,其中两片永远在说话。他认为每处新伤口就是一个在体内跳动的新心脏,他用刀为这些伤口祝福。他有一根长着浓毛的鼻子,你可一下子认出他来,也可很容易躲开他。

有关阿韦尔基。斯基拉另一引人注意的情况,系由乐师兼释梦者马苏迪。尤素福(提供。此人也住在聘用阿韦尔基。斯基拉的那个外交家宅院内,位于君士坦丁堡圣门附近,马苏迪以驱除人们梦里的鬼魂为业。他说:假如两个人相互托梦给对方,那么其中一个人的梦就是另一个人的现实的基础,梦所涉及的内容从来都是向全方位延伸的。这便是“梦之子嗣”。这类梦往往比所梦见之人的现实持续的时间要短,然而,这类梦无法同所有的现实作深入之比较,这就是梦何以总有一些残剩的内容无法同所梦之人的现实融为一体的缘故,残剩的梦段会与第三者紧密相关,这第三者会因此遭罪并承受业已走样的梦义。他的境遇比前两者更为复杂,他的自由意志与其潜意识相比倍受限制,原因是他剩余的精力和体能——涉及前两者的梦——会轮流在其精神活动中消耗殆尽。他会变得像个两性畸形人,来回奔走于前两个相互托梦的人之间。

马苏迪。尤素福指出,阿韦尔基。斯基拉饱受这种意志萎靡之苦,他一直在同前两个梦者进行一场没有结果的赛跑。马苏迪。尤素福说出了前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他的老爷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另一个是叫合罕一的人,阿韦尔基。斯基拉根本就不认识后者。总之,就像面对一架只有低音装置的乐器,阿韦尔基。斯基拉只能奏出曲子的大概轮廓,即他生命的低音部分,那是最初级原始的声音。其余的声音都与他无缘,只能随前两者任意支配和摆布。不论他最沉重的叹息,抑或最伟大的成功,他为之付出的往往要比别人多一倍。

据马苏迪。尤素福说,阿韦尔基一斯基拉未编完其刀法大全并非出于军事上的或有待刀法完善后再行补全的想法,而是因他在苦苦思索改进某一尚有缺陷的刀招,他自己同自己比试,以期有朝一日此招能完美无缺。最后几年时间,他一直狂热地企求找到解决此招的办法。有时,他会泪痕斑斑地从梦中醒来,当他揉眼睛时,泪痕会像玻璃或沙子一般在他手指下面碎裂流动,并发出响声,此刻,这个科普特人始知那已变干的眼泪不是他自己流的。

总之,威尼斯版的阿韦尔基。斯基拉著作《最佳刀法标注》的最后一张示意图上,作者置身在白羊星座符号下面,置身于一个刀影飞舞的弧线形成的笼子里,其中有条弧线呈蛇形逶迤前去,划出一道能从笼子或网里朝外窜出的曲线。阿韦尔基。斯基拉在其著作的最后一页示意图上亮相了,他正准备循着那道曲线,摆脱由刀影的弧线组成的笼子,一如跨过一道门坎,重新找回自由。他欲循这条宛如伤口般的曲线逃遁,离开星宿的牢狱,获得新生。在他内外各两片沉默的嘴唇中间,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第 20 章 红书——基督教关于哈扎尔问题的史料…4 (2)

以撒洛。苏克博士(1930。3。15 一1982。10。2 )考古学家,阿拉伯语文专家,诺维萨德市某大学教授。1982年4 月的一个早晨,他一觉醒来发现头发压在枕头底下,嘴巴隐隐作痛,像是有个凹凸不平的硬物堵在嘴里。他如同从口袋中掏出梳子那般用两根指头伸进嘴巴,取出了一把钥匙。那是把小巧的以金币为柄的钥匙。苏克博士躺在床上瞅着钥匙暗想:人的思维和睡梦都具有一张角化了的、不可渗透的外表层或者说表皮,它保护着里面的软组织不受伤害,但与此同时,思维一旦触及语言,一如语言触及思维那样顷刻之间就消亡了,而我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忍受这种相互仇杀的局面。简言之,苏克博士眨巴着毛茸茸的阴囊似的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使他惊讶的倒不是钥匙怎会跑进他的嘴巴,而是另一件事。按他判断,这把钥匙至少已有一千年的历史。苏克博士在考古领域内所作的任何结论都是不容置疑的。苏克教授的科学的权威性是无可争论的。苏克教授把小钥匙放进裤袋,接着便咬起自己的胡子。每早只消一咬胡子,他脑海里便浮现出隔宿的晚餐。比方说,他眼下就立刻记起他昨晚吃的是炖白菜和大葱炒肝。当然,胡子间或会发出例如柠檬牡蜊之类苏克博士从未沾边的香味。此时博士便竭力回想昨夜他是和谁躺在床上畅谈晚餐的印象来着。今晨他回忆起的那人是杰尔索明娜。莫霍洛维奇。而杰尔索明娜。莫霍洛维奇每天早晨都要假想她在晚餐前拥有两个礼拜五。她的微笑中常带淫荡的意味,她长着一副有蒙古褶的眼睛,只要眼睛一眨动,眼皮就会碰及鼻子。她那双懒洋洋的短胳膊热得可以悟熟鸡蛋。她的头发如丝线般光滑,苏克博士常用她的发丝缚新年礼物的盒子,女人们一瞧便知这是谁的头发。

苏克博士最近来首都后,去过他母亲的邸宅几回。苏克教授三十年前正是从他母亲的邸宅开始他的研究工作的,可是这项研究工作却使他离故宅越来越远。他甚至感觉到,他道路的终点将在很远很远的天涯海角,那里有座松树岗,样子像块表皮已发黑变硬的掰碎了的面包。尽管如此他在阿拉伯学领域内的考古研究和发现,尤其是他有关哈扎尔这一早就从世界舞台消失,但给历史留下了一句垂世名言:“灵魂具有骨架,这骨架就是回忆功能”的古老部族的专著,却与这幢故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故宅属于他的左撇子姥姥,他在这幢房子里生下来时也是个左撇子。如今在这幢住着他母亲阿纳斯塔西娅。苏克太太的房子里,显要处供着苏克博士的著作。这本著作是用皮袄上的羊毛搓成线装订的:有股茶子味儿,展卷阅读时得借助于一副特制的眼镜,而那眼镜,阿纳斯塔西姬太太只在隆重场合方起用。阿纳斯塔西妞太太有一双美丽的鹅眼,每每她在阅读搁在膝上的书,或在念叨一个名字时(可能是其父亲的名字,像是从她喉咙里咳出来的,上面还带有血迹),她的儿子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经过多年的苦苦琢磨和潜心研究,苏克博士的事业有了起色,他穷十余年之努力,搜集了许多原始资料和古币的图片及一只盐罐的残片,终于瞥见了一丝真理的曙光。很显然,在最后这几年中,他母亲由远及近,逐渐向他靠拢,重又在他的生命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随着他渐渐成熟,他的母亲通过其已逾古稀的年岁和皮肤的皱纹,在他的脸和身心上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并已取代了他已去世的父亲的容貌特征。显而易见,他从父亲那儿得来的遗传特征已向母亲转化,现在,他不得不独自生活,不得不干些本该属于女人的活儿,他的双手渐渐失去了父系遗传的灵活性,他越来越觉得母亲动作迟缓,手指笨拙。他只是偶尔才出门去探亲访友,更确切地说,只有遇上家里什么人生日才出门(此次出门便是证明)。现在,他一进门母亲就迎了上来,并吻了他的头发,随后将他引至客厅的一角,那儿的一把扶手椅上系着一根细绳,细绳一头拴在门把手上,仿佛拴着头小猪似的。

“我亲爱的沙沙,你总是不把我放在心上,”她对她儿子说。“我一个劲儿地记着我生命中那些最幸福、最美妙的时光。一回想起那些时光,我就想到你,想到你可不是一件快活的事儿,更像是在做一件虽说愉快却又难以承受的工作。为什么幸福那么难求,那么让人精疲力竭?好在一切早已过去,就像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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