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跑步登上阶梯,到客房去,把枪留在餐桌上一叠纸下边。这一切使我更加激动了。穆阿维亚博士的脸上挂着婴儿般的微笑,这微笑被他的络腮胡子所束缚,就如小虫被裹住那样,同时他那对忧郁的绿眼睛又把这微笑照亮。好像是被这微笑所吸引,比利时家的那个小男孩走到穆阿维亚的餐桌跟前。我要提醒法庭,那小男孩才四岁。花园里没有旁人。小男孩像往常那样戴着手套。穆阿维亚博士问他为什么不把手套脱掉。
“‘因为我讨厌这个地方,’小男孩回答说。
“讨厌?‘穆阿维亚博士问。’讨厌什么?‘”’你们的民主!男孩一字一顿地说。
“这时我把耳朵更贴近水井,以便听清楚他们的谈话,我觉得他们的谈话越来越奇怪了。
“‘什么样的民主?’”‘你以及你的同类所捍卫的那种民主。你好好考虑考虑,这种民主招来什么结果,过去总是强大的民族压迫弱小民族。可现在却倒了过来。在民主的幌子下,弱小民族使用恐怖手段威吓强大民族。你看看,当今世界上都在干些什么,美国的白人害怕黑人,黑人害怕波多黎各人,犹太人害怕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害怕犹太人,塞尔维亚人害怕阿尔巴尼亚人,中国人害怕越南人,英国人害怕爱尔兰人。小鱼啃食大鱼的耳朵。现在被威吓的不是少数民族,我们星球上的大民族处于压迫之下……你们的民主是什么,是……“’法官:”我提醒证人不要作伪证。法庭将对你处以罚款。你敢宣誓保证这些话出之于仅仅只有四岁的孩子之口吗?“
证人:“是的,我可以保证,因为是我亲耳听见的。我想亲眼看看我所听见的事,于是我走动了一两步,以便能从柱子背后观察到花园内发生的事。那个小男孩拿过搁在餐桌上的舒利茨夫人的手枪,叉开双腿,膝盖微微向前弯曲,像职业枪手那样,用两手握枪瞄准,同时朝穆阿维亚博士喝道:”把嘴张大,省得我碰坏你的牙!“
惊呆了的穆阿维亚博士果真张大了嘴巴,那孩子开了一枪。我原以为这是把玩具枪,不料穆阿维亚博士连同餐桌一起应声翻倒在地。血流如注。这时我发现穆阿维亚博士的一条裤管已沾满泥土,因为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坟墓里了。那小男孩扔掉枪,回到自己的餐桌旁继续喝巧克力。穆阿维亚博士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股血流围在他的下巴下边,像是一个结。这时我想,这下子你可打上领带了。……就在这一瞬间,响起了舒利茨博士的惊叫声。至于此后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对穆阿维亚博士的死亡作了检验,运走了他的尸体,舒利茨夫人则宣布我们宾馆的另一位客人以撒洛。苏克也死了。
起诉人:“这时我想,这下子你可打上领带了……‘我对证人用这种口气作证感到极大的愤怒。你是什么民族的人?是阿捷赫小姐还是阿捷赫太太?”
证人:“这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的。”
起诉人:“那就劳驾你费点神说说清吧。”
证人:“我是哈扎尔人。”
起诉人:“你说什么?我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民族。你持的是哪个国家的护照?哈扎尔的?”
证人:“不,以色列的。”
起诉人:“很好。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怎么会这样的呢,哈扎尔人持的却是以色列的护照?你背叛了你的民族?”
证人(笑了):“不,恰恰相反。哈扎尔人被犹太人同化了,因此我跟我的同胞一起皈依了犹太教,并获得了以色列护照。世界上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死守住我原来的民族有什么用?如果所有的阿拉伯人统统都成了犹太人,难道你仍然坚持做阿拉伯人吗?”
起诉人:“谁也没有叫你对别人的话作出评论,此外,这里也轮不到你提问。你的证词是伪证,是想为被告开脱,她是你的同胞。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我希望各位陪审员……”
此后法庭传讯从比利时来的范登。斯巴克一家。他们异口同声地强调三点。第一,说这件谋杀案是由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做的,无任何价值可言。其次,刑警已查实在谋杀穆阿维亚的枪支上只找到一个人的手印——多罗塔。舒利茨夫人的手印。刑警还查实前面提及的那把杀害穆阿维亚博士的手枪(口径38的36式斯密德一维桑左轮手枪)是舒利茨夫人的。第三,斯巴克夫人,她是原告的主要证人,凿凿有据地说,舒利茨夫人有谋杀穆阿维亚博士的故意,她来君士坦丁堡就是为了要杀死穆阿维亚博士,她也果真把他杀死了。特别是在侦查过程中查实穆阿维亚博士在埃以战争期间曾使多罗塔。舒利茨夫人的丈夫受到重伤。由此可见,动机是一清二楚的。仇杀。“金斯敦”宾馆餐厅女招待的供词因不足信而不予考虑。法庭调查到此结案。
第 62 章 阿布·卡比尔·穆阿维亚凶杀案证词笔录 (2)
在前面这些材料的基础上,起诉人要求对多罗塔。舒利茨作有罪判决,罪名是蓄意谋杀,且含有政治动机。这时被告被传出庭。舒利茨夫人作了极其简短的声明。在穆阿维亚博士死亡一事上她是无辜的。她可以举证。她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法官问她有什么样的不在现场的证据。她回答说:“在穆阿维亚被枪杀的那一刻,我正在杀死另一个人——以撒洛。苏克。我在他的房间里用枕头把他闷死了。
侦查查实,那天早晨有人看到在苏克博士死的那一刻范登。斯巴克先生正在博士的房间里。但是舒利茨夫人的供词开脱了对这个比利时人的控诉。
诉讼程序结束。作出了判决。指控舒利茨夫人蓄意仇杀阿布‘卡比尔。穆阿维亚不能成立。她因杀害以撒洛。苏克博士被判有罪。穆阿维亚博士的这件命案未能破案。范登。斯巴克一家当庭获释。“金斯敦”宾馆餐厅女招待维吉妮妮。阿捷赫因企图诱使法庭作出误判,将侦查引向歧路而被处罚款。
多罗塔。舒利茨夫人被解往伊斯坦布尔监狱去度过她六年的刑期。她经常写信到克拉科夫去,收信人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写的信封封都被检查过。她的信的结尾一成不变地总是这么一句话:“我们臆想中的牺牲品搭救了我们,使我们没有死去。”
在察看苏克博士的房间时未发现任何书籍或稿件。只找到了一个鸡蛋,其钝头的一端已被打碎。被害者的手指上沾有蛋黄,这就是说,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打碎鸡蛋。还找到了一把很特别的钥匙,柄端是一枚金币。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把钥匙能够打开“金斯敦”宾馆服务人员宿舍中的一个房间。住在这间房间里的是女招待维吉妮姬。阿捷赫。
在范登。斯巴克一家坐的餐桌上,发现了一份侦查材料,材料上贴着一张宾馆专用的公文纸,公文纸的背面有几个数字。这几个数字是:1689+293=
第 63 章 结束语
一本书可以是一个用雨水浇灌的葡萄园,或者是一个以葡萄酒滋润的葡萄园。本书一如其他所有的辞典,当属后一类葡萄园。辞典是这样一种书:你每日花在其上的时间很少,但需长年累月地付出时间。千万别低估这种耗费时间的方式,尤其是当你接受了这样一种观点,即一般来说,当阅读是一个充满疑问的过程时,更须注意这一点。一本书可以由阅读来加以医治或扼杀。书可以被改变、夸张或歪曲。书的阅读导线可以改变方向,你总会错过某样东西,你会在宇里行间失去只语片言,几张书页会在你的指间漏过,而另一些东西却像甘蓝在你眼前生长。假如你对这些甘蓝置之不理,那你就有可能在第二天发现那些甘蓝已像一只不再冒热气的平底锅,里面再也没有为你烧好的热气腾腾的晚餐。再者,今天的人已不具足够的孤独去阅读书籍和辞典了。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万事皆有终结。书像一架天平:它先向右倾斜,继而永远向左倾斜。它的分量就这样从右手过渡到左手。相同的运动也在读者的头脑中发生,在期望的范畴里,思维已完成向回忆的过渡,至此,一切均告结束。读者的耳内也许残留着作家的唾沫星,那是由词语之风夹着河谷里的一粒砂子拂来的。围绕着这粒砂子的五光十色的声音(就像发生在一只牡壳内的情形)会在数年之后沉淀下来。有朝一日,当耳朵像一只贝壳那样合拢时那些声音将变成珍珠,变成黑山羊奶酪,或者变成空空如也的气泡,然而这些变化并非因那粒砂子而起。
不管怎么说,阅读这样一本卷佚浩繁的巨著就意味着要忍受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孤独,而且没有一个你须臾不可离开的人伴读在侧,因为四只手,同时翻动书页的阅读法尚未流行。作者对此深感内疚,他欲将功补过。那个顾盼生姿、头发蓬乱的漂亮女子,将一面阅读辞典,一面像穿过一个房间那样穿越她的恐惧,与此同时,她将觉得孤独。她将按此步骤行事:在月初的第一个礼拜三中午,她胳膊夹着辞典走到市中心广场一个茶点铺的门前。有个小伙子在那儿等她。他和她一样,也在浪费时间阅读同一本书,他也感到了孤独。让他俩在一杯咖啡前坐下,然后让他俩把他们书的阳本和阴本作一番比较。两者是不一样的。当他俩把多罗塔。舒利茨博士最后一封信中那段斜体文字进行对照时,这本书将成为像多米诺骨牌游戏那样的一个整体,他俩将不再需要它。让他们狠狠地唾骂辞典的编纂者吧,但他们得赶紧骂,因为接下去就要发生的事与旁人无涉。只跟他俩有关,是他们两人的事,此事远比披阅任何书更有价值。
我在街上看见了他们两人:两人坐在各自的自行车上,一面搂抱,一面吃东西,
一旁的邮筒顶盖上摆着他俩的晚餐。
贝尔格莱德——雷根斯堡——贝尔格菜德1978——1983
………【jetese】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