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也学起了希伯来语。他的日常生活具体而又充实,这是一个具有多方面兴趣和才能的人,除了他的学识和天赋之外,他的微笑也可用来炼金。
“每天临晚醒来,他便开始练武。更确切点说,跟当地一位名师学习刀术。这位师爷是哥普特人,名叫阿韦尔基。斯基拉,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将其雇作亲随。那人一只眼正经八百,另一只眼却色胆包天,脸上的皱纹全集中到了鼻梁上,像是在鼻梁上打了个结儿。他积有一套极其详尽的资料,记载着古往今来使用过的种种劈刀招数。他每记一种招数,必亲手用活物当作试验。勃朗科维奇和他那个哥普特亲随把自己关在铺有同草地一般大小的地毯的宽敞厅堂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练习刀法。通常,阿韦尔基。斯基拉用左手把住长长的骆驼缰绳的一端,阿勃拉姆老爷也用左手把住另一端,另一只手紧执一把与阿韦尔基‘斯基拉右手中所执的那把刀同样沉重的马刀。他俩各用一只手慢慢地收拢缰绳,待感觉到已靠近对方的时候,各自向对方挥动无情的马刀——那可是在漆黑的暗室里呀!勃朗科维奇出手之快是出了名的,古斯里琴弹唱者们曾编成歌词咏唱,我也曾亲眼目睹过。那是在去年秋天,有一天他站在树下等风吹落果子。终于有只果子坠落下来,只见刀光一闪,果于在半空中被他劈成了两半。他是个兔唇,为掩盖这一缺陷,他蓄了小胡子。但他缄口不语时牙齿便露出在唇胡中间。令人觉得他压根儿没有嘴唇,胡子是长在牙齿上的。
“塞尔维亚人谈起他时,说他很爱他的国家,他是他的国家的食盐和蜡烛。不过,在和他地位不相上下的一些人眼里,他也有一些古怪的毛病。譬如,在同某人谈话聊天时,从不知道如何结束话题,也不会主动起身告辞。这一点说明了他待人接物常有不合时宜的表现,也使别人觉得与他见面容易分手难,这可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他吸食由卡瓦拉一个宦官和另一个人为他准备的印度大麻。然而奇怪的是,他并非天天都要吸食不可,有时,他通过一名信使,把密封的大麻箱一直送到佩奇,两个月以后,当他估计自己有需要时,密封的箱子会有人送回。当他不外出旅行时,就把他那匹系着铃挡的骆驼的驼鞍放在大书房里权作书案,他就站在驼鞍前阅读写作。他所有的房间内,都放着许多式样粗陋古怪的家具,但他身旁永远不会有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每件物品、每头牲畜、每个人须来自不同的村庄。
“他的亲随有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希腊人,哥普特人,不久前还雇了个来自安纳托利亚的土耳其人。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老爷有一大一小两张睡床,他在睡梦中(他只在白天睡觉)老是从一张床换到另一张床。他人睡的时候他的亲随,就是那个从安纳托利亚来的尤素福。马苏迪,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光像两支利箭,能把飞鸟射落……
“很难判断勃朗科维奇爱女色爱到何等程度。他案上放有一尊公猴木雕,跟真的一般大小,有一根十分壮伟的阳具。阿勃拉姆老爱说一句戏语:”娘们若没有肥臀,就像村庄没有教堂。‘除此两桩,其余就举不出什么了。每月一次,勃朗科维奇老爷去加拉塔,找女相术家卜卦。他固定找一个女相术家,从不找别人。她用纸牌占卜,采用的是古老而又需要极大耐心的方法。她家里专为勃朗科维奇设了一张卜算桌。户外换一次风向,她便亮出一张新牌,也就是说她亮哪张牌得看户外刮的是什么风,每占一卦要持续许多年。去年复活节我们去的时候正刮起南风,女相术家当即预示:“’你将梦见一个年轻人,他两撇唇胡中有一撇是白的,眼睛呈火红色,一只手的手指甲像玻璃般透明。这人正在来帝城的路上,你们俩必在君士坦丁堡相遇。‘”这个预言着实让我的主人兴奋,他立刻命人把一个金环套在我鼻子上,我实在难拒他的美意。
“我知道,维也纳宫廷何等关注勃朗科维奇先生的计划;我还可以告诉诸位,勃朗科维奇是那种执著地追求自身前途的人,他就像栽培一座大花园那样精心地栽培着他的前途。他不是匆匆打发自己生命的人,而属于那些耐心仔细地为自己的前途早作准备的人。就像发现一块陌生的土地那样,他一点一点地发现他的前途,他先开垦这块处女地,继而挑出最佳的位置造房子,最后在这幢房子里,他慢慢地、从容不迫地调整好各种物件的位置。他努力驾驭他的前途,不让脚步和速度停滞不前,但又得留神别跑得太急,不可快得把自己的前途抛在身后。这是一种赛马的战术。跑得过快、冲刺过早的马难免一输。现在,阿勃拉姆老爷的前途好似一个刚播下种子的花园,除他本人之外,谁也无法知道花园里会长出什么来。不过,一个正在悄声流传的故事也许能让我们窥见勃朗科维奇的目的所在。这便是:佩特库坦和卡莉娜的故事”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老爷的长子格古尔。勃朗科维奇十一大早就翻身上马,拔剑出鞘。他的剑是被驼粪浸湿过的。他的那些带花边的、沾着血迹的衣服定期从吉如拉(他和他母亲一起住在那儿)送至君士坦丁堡,为的是在其父监督下,洗净后烫平,先用博斯普鲁斯吹来的香风吹干,再由希腊的阳光漂白,然后由沙漠商队带回吉如拉。
第 8 章 红书——基督教关于哈扎尔问题的史料…1 (3)
“其时,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的次子躺在巴切卡某地一个彩色格罩后面,棺罩大得像座小教堂,他正在忍受痛苦;有人说魔鬼曾冲他撒过尿,说这孩子得夜晚起床,然后离开房间去清扫马路。因为夜晚食尸吸血的女鬼莫拉要吸他的血,咬他的脚跟,雄性的乳汁从他的乳房缓缓流出。人们把餐叉插在门上,把唾沫吐在拇指上来为这孩子的乳房祝福。无济于事!最后,有个女人想出了办法,要他睡觉时,将一把浸过醋的餐刀放在身旁,女鬼来时,先用盐撒,然后再用刀刺。他按她的指点做了:当女鬼来到欲吸他血时,他先向她撒盐,又把刀刺入她的躯体;他听到了一声惨叫,他觉得这叫声很熟。三天以后,他的母亲从吉如拉来到巴切卡,她在门坎上叫了他的名字后便颓然倒地身亡。有人发现了她身上的刀伤,若用舌头舔伤口会有醋的酸味……打这天起,那孩子变得惊恐不安,头发也开始脱落。那些为他治病的人告诉勃朗科维奇,他每掉一根头发,便会减去一年的寿命。有人将他掉下的几络头发用黄麻布包好寄给其父勃朗科维奇,后者再把头发粘在画有他儿子脸庞的镜面上,以此来计算他儿子还有几年可活。
然而,无人知道阿勃拉姆老爷还有第三个儿子,其实称养子来得更确切一些。这孩子没有生母,他是勃朗科维奇用泥做成的,为了赋予他生命和活力,勃朗科维奇给他读了第四十篇圣诗。当他念到这几句时:“我曾耐性等候耶和华。他垂听我的呼求。他从祸坑里、从淤泥中把我拉上来,使我的脚立在磐石上,使我脚步稳当……‘达尔吉教堂的钟声响了三次,男孩开始动弹,并说道:”钟声第一次敲响时,我在印度,第二次敲响时,我在莱比锡,第三次响时,我到达了自己的躯壳内……’“于是,勃朗科维奇在他的头发上打了个结,在他的一络头发上系了一把山植树木勺,并给他取名佩特库坦,然后,随勃朗科维奇在世上闯荡。后来,勃朗科维奇在他脖子上戴了一根系着一块石子的细绳,他戴着这根细绳参加复活节斋戒的礼拜仪式。
“为了把所有的事情做得跟活人一般无二,做父亲的将死神收人佩特库坦的胸廓,这个死亡胚胎在他儿子的胸廓里显得更为渺小,起初,它不但担惊受怕,还带点愚拙。它几乎没什么食欲,四肢也已萎缩。但眼见佩特库坦渐渐长大,它兴奋难抑。佩特库坦胸廓里的这个小小的死神生长的速度比佩特库坦更快,也比他更聪颖,所有的危险都是由它首先察觉的。它有一个竞争者,此事稍后再表。于是,它开始变得焦躁不宁,且生妒意,它让佩特库坦的膝头生出痒痒的感觉,以引起他的注意。他在挠痒时,指甲便在皮肤上写下能够破译的字母。这是他们之间通信的办法。死神最害怕的,莫过于佩特库坦的疾病,做父亲为了让他尽可能地像活人,也把疾病赐加于他,因为疾病是他们视物的手段。勃朗科维奇已竭尽全力使其疾病尽可能地轻微,他加于他的疾病叫花季热,这种病只在青草秀穗、花粉随风飘浮于水面的春天,才显出症状。
“勃朗科维奇把佩特库坦安置在达尔吉的府邪内,一个个房间里尽是猪兔狗,这些狗急不可耐要做的不是饱餐而是捕杀。仆人们每月一次用巨大的蓖子清扫地毯,扫出大把大把长如狗尾的杂色狗毛。佩特库坦的房间里渐渐布满这种斑驳的色彩,这使他的居所格外与众不同。玻璃门的把手、枕头、坐垫、椅子靠手、烟斗、餐刀及大酒杯上,都有他的汗污留下的油腻腻的痕迹,这些痕迹组成了唯他独有的淡色彩虹。这一切构成了某种绘画、圣像及标记之类的东西。勃朗科维奇偶尔会突然出现在这幢被绿意隔绝的大宅子内的镜子里,面对着佩特库坦。他耐心告诉佩特库坦,若要使春、夏、秋、冬和水、土、火、风相互协调融合该怎么去做,这也是赋予他的责任。完成这一使命得花大量的时间,佩特库坦的思维开始超速运转。他记忆的储存器胀得快要爆裂。勃朗科维奇教他用左眼阅读一本翻开的书中的一页,用右眼阅读另一页,教他用右手写塞尔维亚文,左手写土耳其文。接着,他向他传授文学知识,佩特库坦没多久便发现了《圣经》对毕达哥拉斯的影响;他能以拍一只苍蝇的速度写下”自己的名字。
“总之,佩特库坦成了一名英俊年轻的饱学之士,有时能从他言行举止的细微之处察觉出他和常人有所不同。可举一例说明他与众不同之处:他能在礼拜一晚上选择未来的某一天,而不是礼拜二,来作为次日的时间,当已经用过的一天来到时,他又可将没有用过的礼拜二填补进去,所以算式永远正确。老实说,碰到这类情况,每一天之间的相接会有差异,时间上也有断缺,不过这对佩特库坦来说,不啻一种消遣。
“在他父亲那里,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对自己这一杰作是否完满无缺,一直心存疑虑。到了佩特库坦二十一岁那年,勃朗科维奇决定作一试验,看看他的儿子能否同真正的人一比高低。他思忖:活人的考验他已经受过了,现在要让死人来考验他了。倘若死人误将佩特库坦当成有血有肉的活人,那就证明我的实验成功了。他想定之后,就为佩特库坦找了一个未婚妻。
“瓦拉几亚所有的老爷都有一名贴身保镳和一名护魂卫士,勃朗科维奇当然。也不例外。在他的护魂卫士当中,有个名叫钦扎尔的多次说过:世上万事皆是真。他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出生时,将其母亲身上所有称得上美的东西悉数收进,故而她母亲分娩之后美貌尽失。此女长到十岁时,她母亲用其曾是美丽的双手教她揉面,她父亲生前告诉她,前途不是水做的。女孩哭时,泪如泉涌,连蚂蚁也可攀着泪流爬到她脸上。现在她已成孤女,勃朗科维奇设法让她与佩特库坦相遇。她叫卡莉娜,整个人儿散发出桂皮的香味。佩特库坦得知,她将爱上一个三月里吃山荣英的人。于是,他等到了三月份,吃过了山菜,然后邀卡莉娜沿着多瑙河散步。两人分别之际,卡莉娜从手指上取下戒指扔进了河里。
“‘幸福到来的时刻,’她对佩特库坦说,‘得给它加上一丁点儿轻微的苦涩;这样就能记得更牢。因为人对不愉快的时刻比对愉快的时刻记得更长更久……’”长话短说,总之,佩特库坦和卡莉娜已是两心相悦。当年秋天,他俩举行了欢乐隆重的婚礼。他们的证婚人相互拥抱,因为他们得过好几个月方能重见,于是,他们就这样搂抱着,绕着装满茵香酒的大盆轮流畅饮。直到春天来临,他们才从酒中醒来,环顾四周,经过了一整个冬季的酒醉之后,他们终于认出了对方。随后,他们回到了达尔吉,和年轻的新婚夫妇一起举行传统的野餐会,一面不住地朝空中放枪。达尔吉的年轻人举行春天野餐会的地点是在一座古建筑的废墟上,那里有许多石凳,有一处希腊黑影显得格外浓厚,同样,那团希腊火把也比其他的火把更为亮堂。佩特库坦和卡莉娜正朝着那个方向驶去。远远望去,佩特库坦像在赶一辆由几匹黑马拉的套车,但当他因受到某种花香的刺激打喷嚏时,或甩马鞭时,一团由黑压压的苍蝇形成的乌云顿时散开,原来那几匹马是白色的。不过,这对佩特库坦和卡莉娜来说,一点儿也不碍事。
“他们从上一个冬天就相亲相爱了。他俩轮流用同一把餐叉进餐,她啜饮着他嘴里的葡萄酒。他百般温柔地抚摸她,激得她的灵魂在体内吱吱作响,她喜欢他这么做,并要他朝她身上撒尿。她笑吟吟地对她的一些女友说,在和男人亲热时,三天未刮过的胡须在身上摩擦的感觉最为美妙。她内心深处在认真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生命中的片刻时间正在消亡,就像飞虫被鱼吞食一样。怎样才能使它们更富营养来满足他的胃口呢?她恳请他咬下她耳朵的一部分,并吃掉它,为了不使幸福突然中断,她从不关上身后的抽屉和房门。她不爱说话,因为她是在肃默静谧的氛围里长大的——一她的父亲始终在默诵同一段祷文。现在,他们外出野餐,情况虽然大致相同,但她非常愉快。佩特库坦把缰绳绕在脖子上,埋头读一本书,与此同时,卡莉娜不停地说话:他俩在玩一种游戏。如果她说出的某个词正好是他在书中同一时刻读到的,他俩便互换角色,由她来看书,而他开始说话。当她举起一只手指说到草原上的一只绵羊时,他连忙叫停,说他正好读到”绵羊“一词。她不相信,于是就拿过书来验证。书中写着:当我用祈祷恳求这些死亡的部落时,我抓住了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