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他就是我说的莱勒。旁边那位是那个……」
「我的小弟阿夏姆斯。」
拉比莎诚惶诚恐地鞠躬,照吩咐一律不开口。
「艾妲,辛苦你了。你可以下去了。」
女主人以沙哑的声音这一吩咐后,艾妲朝杰泽特投以妩媚的微笑,接着从房间告退了。
「那么,莱勒跟阿夏姆斯是吧。你们说你们想参加比赛?」
「对,请允许我们临时参加。」
「谁是骑士?」
(……比赛?骑士?)
拉比莎不禁瞠目看着杰泽特的侧脸。说到比赛和骑士……
「骑士是这家伙。」
杰泽特伸手一指,女主人发出咯咯的笑声打量拉比莎。
「……这种小男孩?要骑里固?」
拉比莎听到这句话就确定了。他们果然是在讲里固比赛!
(太好了!我一直想参加看看!)
拉比莎在内心叫好,随即歪头表示不解。要比赛是很好,但为什么挑现在?使者之旅应该不需要比赛才对……是为了赏金吗?
「那么,其他还有几个成员?」
「没别人了,就我们而已。」
女主人瞪大眼睛看杰泽特,随后整张脸刻满笑容,抖着身体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这群孩子真有趣!凭你们两个人就要参加那个比赛吗?」
「有其他成员在只会碍手碍脚。」
「啊哈哈!真有自信!真不愧是艾妲推荐的男人……」
拉比莎一头雾水地在脑内整理对话。里固比赛跟……成员?要参加比赛的人,除了骑士以外再一个助手应该就够了,但对方却提到成员是怎么回事?
「姑且跟你确认一下,我们的比赛是……」
「我都知道。要不然我就不会拜托艾妲牵线了。」
「哼,很好。你是知道了还志愿两人参赛是吧?我很中意你。」
女主人眯起眼睛注视两位年轻人。
「你们找到保证人了吗?我看你们似乎是为了钱从外地来的。」
「没错。其实我想顺便拜托你当保证人。」
女主人听了这句话以后就笑得阖不拢嘴。她眼角泛泪,点了点头。
「真是厚脸皮!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好,我就当你们的保证人。在这里签名吧。」
杰泽特嘴角浮现了坏心眼的微笑,在兽皮纸上签了名以后握了女主人的手。
「我对你抱以期待,好好干喔。你们要是获胜就可以得到五千枚金币:至于我就赌你们来拿奖品……呵呵,这回的奖品可惊人了,想听吗?」
女主人瞠目瞪着两人卖起关子,随后缓缓开口:
「想不到吧,是辛姆辛姆的种子!是同夥的黑市商人从前园丁手上买来的。」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凝结。
「……咦?」
拉比莎下意识地出声以后才发现自己出了纰漏,赶紧站正。但她的惊呼确实传进了女主人耳里。
「喔呀,看来小伙子很清楚种子的价值呢。不过不行喔,你们的报酬顶多就是五千枚金币。至于辛姆辛姆的话,一小块碎屑就能赚那么多了。」
女主人眯起眼睛,拉比莎回以模棱两可的微笑。幸好她看起来没起疑。
「我们会成功的。比赛是明天深夜吧?」
杰泽特自然地转变话锋,女主人点头。
「对,照惯例一向在新月夜举行。明天深夜二刻,到南边城墙外来。」
事情谈妥后,两人离开了房间,艾妲等在门外。在杰泽特打发她的这段时间,拉比莎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辛姆辛姆的种子……前园丁?)
尽管她一头雾水,脑海中却率先浮现了一张脸。
(怎么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豪宅,走在路上。
「……拉比莎?你从刚才就怪怪的喔,没事吧?种子的事就算在意也没用。」
「嗯……」她连杰泽特诧异的声音都听得心不在焉。
(总之,明天再去看看,去见宰杜……)
她在内心重复这句话,不断说服自己,除此之外就顾不得其他了。杰泽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副模样。
*
*
*
艾雪一脸苍白地注视着自己手上的兽皮纸。
要屏息凝视才看得出她拿着纸的手正不断发抖。
那卷用红蜡封缄的兽皮纸是一封信。
那块蜡上方写着「致艾雪」这行字,笔迹毫无疑问是出自哈迪克之手。
这对兄妹的去向至今毫无线索,实在令她坐立难安,于是她来到哈迪克位于圣园的房问,然后在茶具旁发现了这封信。
「——咦,这是……」
她的声音比手更加颤抖。
艾雪恍然大悟:哈迪克留下了唯一的线索给自己;不是别人,是自己。
当她理解这点时,立刻浑然忘我地拆开蜡封。自己之前到底在拖拖拉拉什么啊!尽管她气自己气得头昏眼花,依然拚了命阅读信上的内容。
『给亲爱的艾雪:
原谅我突然消失。倘若我过了一个月还没回来时,我希望你能读我放在置衣箱里的手札。
记住,一定要等一个月。一旦你读了手札,之后该如何处置,我希望交给你自己决定,这点还请你见谅。那到底该公开、还是该深藏心底,就连我也不晓得。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突然消失的理由。突然这样冒昧地拜托,我真的觉得过意不去。我事前也没跟你商量,你想必会生气吧?我无时无刻惦记着你的幸福。
——不是英雄的一介凡人 哈迪克笔』
艾雪反覆读了三遍,恍惚地伫立在原地好一段时间。
「这是什么……」
旁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拿着兽皮纸的手剧烈发抖着。
她一头雾水。这文章写得简直就像是哈迪克自己不告而别似的。
实际上并非如此。哈迪克是受到盗贼袭击,被折断拐杖并流着血消失的。这点从拉比莎房里留下的痕迹就可以证实——
想到这里,艾雪赫然睁大眼睛,某个作梦都没想过的推测掠过脑海。
(这么说来……哈迪克那天晚上溜出了圣园……独自一人!)
就算迦帛尔治安再奸,半夜一个人出门实在令人无法赞同。尤其圣园是禁止无故出入的。哈迪克却打破规炬,拖着无法行动自如的身体去找拉比莎。为什么?为了去见即将踏上艰难旅途的妹妹,这是当然的。但如今想想,目的并不见得只是见面而已。
呵我那个哥哥真是死脑筋』——拉比莎的抱怨忽然浮现。
(哈迪克一直反对拉比莎当使者。就算已经接受圣别了,他那个人也不会轻易放弃……!)
哈迪克是个正经的男人,他不会毫无根据就否定或毫无确信就发言。他要是反对,就是打从心底反对,这也意谓着他对这个意见有十足的自信,并且已经下定决心为此行动。
反对拉比莎启程的哈迪克要是行动自如的话会怎样呢?他应该会千方百计阻止她出发吧。不过哈迪克虽然固执,却也不是是非不分的小孩子。他十分清楚反对拉比莎启程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要是使者不启程,恐怕会造成中央沙漠全土混乱。接受了使者印记的拉比莎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发,这点他也应该明白才对。
那么哈迪克会怎么做呢?
(把他之所以反对最根本的理由……排除掉?)
一得到这个答案,艾雪突然浑身发寒。
那天晚上,哈迪克是不是本来就打算要出发去旅行,就算没遇到盗贼袭击也一样?
为了让拉比莎一个人旅行也能放心、为了不让她遭遇跟自己相同的经验……他是不是本来就打算断绝这些不安的根源呢?
不安的根源,也就是——
兽皮纸从她颤抖不已的手上飘落下来。当那张纸落地时,艾雪已经甩乱了头发冲进哈迪克的寝室。她掀开布帘,气喘吁吁;一发现她想要找的东西,就来势汹汹地冲向那里,一把抓住握柄。
「……一个月?我怎么可能等得了那么久!」
然后她一口气拉开了置衣箱。最里面右边角落静静安置了一个皮盒,她把皮盒拿出来,胡乱地打开了盒盖。里面装了一叠兽皮纸,分量相当多。
这时她才稍微平静下来,然而她还是无视了哈迪克的要求。要是她在这里磨蹭的时候哈迪克丧命了,到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艾雪读了两、三页以后,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脸色仿佛受月光照耀般苍白,身体因为不同于先前的理由颤抖起来。最后,她读完所有的手札,内心反刍着刚刚得到的资讯。
「……这……该怎么办才好……」
茫然、愕然、孤伶伶的艾雪静静这么喃喃自语。
*
*
*
一夜不成眠的拉比莎跟昨天一样,在杰泽特出门以后,自己也离开了房间。
她慢吞吞地穿过人群,走向水井。她既希望宰杜在、也希望他不在。
结果宰杜不在。
她生硬地问男管理人宰杜在哪儿,结果对方二话不说就告诉她宰杜家的位置。拉比莎不得已只好走向集合住宅。
那里人口稀疏,是属于这个镇上居民的空间。宰杜所住的集合住宅就位在那里。
拉比莎在门前踌躇了一下,最后依然坚定地敲了门。过了半响,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出现了。宰杜一看到拉比莎就摆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举起手打了声招呼。
两人来到集合住宅前的广场。这块空间在固定日子会开固定种类的市集。今天没有市集,孩童在此朝气蓬勃地玩耍。
他们坐在树荫下,最后拉比莎下定决心开口了:
「我听到某个奇怪的风声,我想那应该不是真的……」
她斟酌用词,一字一句,慎重地开口。
「听说,某个人,卖了辛姆辛姆的种子……」
宰杜的肩膀稍微颤抖着。
拉比莎发现了这点,却装作没发现。
「那个人,据说原本是个园丁,不过这应该不可能吧!」
拉比莎挤出了突兀的开朗声音。
「辛姆辛姆跟园丁应该都是假的吧!不可能会有园丁做出那种事。」
沉默。
宰杜的默不作声令拉比莎感到非常焦虑不安,于是她继续说道:
「再说今年的种子在我手上,也没有其他种子可卖。嗯,买主一定是买到了假货,这下亏大了。买主想必不是很清楚园丁的来历,毕竟这里跟迦帛尔几乎没什么交流嘛。再多跟圣园来往一下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说,真可怜。」
「拉比莎,够了。」
宰杜哑着嗓子轻声制止她。拉比莎当场闭嘴,浑身绷紧。
「……你说『够了』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
那个非常非常微弱、勉强发出声音的谢罪在拉比莎耳里回荡。
「——你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刹那间,拉比莎感到非常痛心。她凑向宰杜,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宰杜顿时张大眼睛,喘不过气来。
「宰杜……!你为什么要道歉!道什么歉!为什么!你说啊!」
拉比莎抓着他的衣襟猛摇,神情万分悲痛地追问他。
「你说啊,宰杜!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是迫于无奈!」
宰杜挥开少女纤瘦的手臂,扭曲着脸大喊。
「我根本无计可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是那个村子——我派去的那个村子拒绝了种子!」
听了宰杜这一喊,这回换拉比莎睁大眼睛。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意思。那个村子拒绝了种子,他们害怕成为辛姆辛姆的村子,于是就叫我带着辛姆辛姆的种子离开。」
「拒绝了……辛姆辛姆?」
拉比莎脑袋里有些什么崩溃了。
「可是……辛姆辛姆不是会带来水吗……我、我记得那个村子很贫瘠……」
「是啊,他们确实是想要水。但他们只想要水而已,他们根本就不想背负照顾辛姆辛姆的重担!」
「怎么会!迦帛尔、在迦帛尔,没有人会认为那是重担,在迦帛尔……」
拉比莎混乱得舌头打结,宰杜不再注视着她,脸色苍白地淡淡吐出至今深藏心底的事实。
「……自古以来他们就住在迦帛尔东方的荒地上,与世隔绝。由于村子还没有园丁去过,所以他们的村子还保留了古代的纪录……」
「纪录?那是什么……」
拉比莎茫然地询问,宰杜淡淡地道来:
「他们早就知道了——要是自己收下辛姆辛姆却种不活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你认为种不活辛姆辛姆意谓着什么?那意谓着自己配不上辛姆辛姆。意味着自己不够安定、不够符合理想、是坏人、跟沙岚之镇的人一样!」
「这跟沙岚之镇有什么关系!辛姆辛姆会种不活是有许多原因的,哪能就这样说他们是坏人……」
「可是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有古时候的记录!」
「那个纪录到底是什么?」
看到宰杜狼狈地别过脸去,拉比莎发觉他们离题了。
「……再说,既然这样,你回迦帛尔不就好了!」
但宰度扭着嘴唇,一张脸泫然欲泣。
「——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
拉比莎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气势受挫。
「因为我对迦帛尔……感到不信任了。」
拉比莎倒抽一口气,受到比刚才更大的冲击。
「既然都讲到这里了,我干脆就全说了——你知道园丁到当地上任以后第一件工作是什么吗?」
拉比莎默默摇头。场面已经完全由宰杜主导。
「园丁首先要把当地的纪录拿到迦帛尔去,说是为了在迦帛尔进行大规模历史编纂,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拉比莎听着宰杜的话,某种奇妙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她觉得他要讲的事情非常不吉利,但她又觉得非听不可。
「平常那种厚重的纪录都是随便看一下就拿回去了,但那个村子的纪录实在太小了,又薄又破旧,体裁也不统一。我当时怀疑这种纪录是不是真的需要带走,于是就确认了内容。然后就看到了这样的记述——」
不可以听——!拉比莎瞬间有这种感觉,却动弹不得。
「『七之火历,自迦帛尔来人,成一行列,手足缚系,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