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知道……可是,既然这样的话往西边走不行吗?沙岚旅团的巢穴就是在东边吧。虽然有句俗语说『蝎子往往就躲在脚下的沙里』……」
「盗贼的里固欠缺持久力,比较不利于在沙质沙漠展开追踪。西边虽然也有沙质沙漠,但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抵达入口。至于东边的黄沙漠就近多了。」
「是吗……黄沙漠啊……」
拉比莎脸上流露出非常不安的表情。这也难怪,毕竟黄沙漠是在迦帛尔圈内恶名昭彰、据说连商队都会避开的严酷大地。相较于拉比莎的不安,杰泽特却充满自信。
「我是东边出身的人,在东边带路会比没去过几次的西边确实好几倍。」
「……这样啊……」
拉比莎足足犹豫了五分钟以后,终于下定决心。
「好,就这么办。然后我想顺便再拜托你一件事。」
拉比莎虽然戚到些微胆怯,仍然鼓起勇气说了:
「教我用刀。」
「……不行。」
杰泽特垂下睫毛,迅速回答。拉比莎的刀如今顺理成章似地挂在杰泽特腰上。
「为什么?我是安逸惯了的呆子对吧?既然这样,你就教我战斗的方法。」
「你保持这样就好,靠精灵的力量防身就够了。」
「这样哪够!我绝对饶不了沙岚旅团!」
火堆瞬间猛然窜升,但立刻就陷入沉默。
「……先睡一下吧,天就要亮了。」
杰泽特说完后便回到原本的位置,裹了毛毯就背对拉比莎躺下了。拉比莎也只好钻进毛毯。两人夹着火堆,背对彼此。
枯枝劈啪燃烧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也逐渐减弱。杰泽特发觉火堆对面传来隐约的呜咽。
就算咬紧毛毯或沙也压抑不住,宛如泡沫的叹息度过沙漠寂静的夜晚。
杰泽特听着叹息,目不转睛地看着泛鱼肚白的天空。
裹在毛毯中的他浑身发抖。尤其是手,像麻痹了似地颤抖、不听使唤。网膜一而再、再而三重现着先前挥刀杀死的对手临死前的画面。
(……在迦帛尔娇生惯养大的人哪挥得了刀,只是在白费时间罢了。)
相对于重拾光明的天空,杰泽特微睁的眼里潜藏着深不可测的黑暗。
*
*
*
凄惨的一夜过去了——
迦帛尔的祥和像沙丘的沙一样崩解了。
医疗人员在留有战斗痕迹的街上来回奔走,一身白袍随之飘动。由于中央沙漠没有其他城镇像迦帛尔的医疗环境如此健全,所以其他城镇遭到盗贼袭击时,不时会发生这样的事态,但骚乱的程度还是比不上遭到直接攻击的这回。
「太可怕了,听说自卫团有一半的人牺牲了……」
「我记得他们到几年前都还很安分的……」
「作风会有这么大改变,就表示首领换人了。」
表情阴郁一反常态的居民在路上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像这样人心惶惶的异样光景,在地下圣园也一样。
在绿袍忙进忙出的圣园昏暗的一角,女子的哭声不曾停歇。
「冷静下来,艾雪。」
但园长试着安慰的声音也实在称不上是冷静。
「地图还留在房里,但使者其他的行李和里固都不见了。知道事态紧急的拉比莎和哈迪克或许已经先一步离开镇上了……一
园长低声说着,像讲给艾雪也像讲给自己听。这时别的园丁惊慌失措地冲进房里。
「园长,不得了了!把使者的事泄漏给盗贼的人现在人在医疗所……」
园长重重点头以后立刻动身。
「我也要去!」
见艾雪挥泪愤然起身,报告者显得有点惊慌。
「啊,那个,女性可能承受不了……」
听不下这句话,艾雪黑白分明的眼睛愤而转向对方。
「我不怕!跟哈迪克和拉比莎有关的事,我都要亲自见闻!」
「既、既然这样我就不阻止你了,不过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艾雪不把对方忧心的忠告当做一回事,和园长一同前往地面。
高声渲染昨夜惨事的人、泪流不止的人、不知所措的人……所有阴郁感情在迦帛尔的大街上爆发出来。两人行经其间,匆促地赶往医疗所。
不久,映入眼帘的门帘稍嫌粗暴地掀起,两人进入了拥挤的医疗所。穿着绿袍的男子看到园长,便指着楼梯说:「在最里面的房间。」
艾雪爬着楼梯,心揪在一起。拉比莎要是跟五年前的哈迪克一样被盗贼包围的话……哈迪克这次要是真的再也回不来的话……
过没多久,抵达门前的他们焦急地将门打开,踏进一步。昏暗房内的状况令两人哑然失声,不曾闻过的异臭扑鼻而来。
一名女子缩在房间角落,抱着婴儿边发抖边瞪着他们。
房间里还有中年园丁及医疗人员各一位。
园丁朝走进来的园长行注目礼,接着出声安抚女子:
「来,先冷静下来。没有人想加害于你,可以拜托你仔细说一下你跟盗贼提到使者时的情况吗?」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
女子呼吸异常急促,畏畏缩缩地怒目打量周围。
「那、那些人把刀、架在宝宝的脖子上!逼我、说、说出使者的事。」
女子说着说着,手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孩子。
「那真是可怕啊,真可怜……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呢?」
但女子只是张开又闭上干燥的双唇,不肯回答。
「拜托你,我担心拉比莎啊!」
感到焦躁而忍不住上前一步发言的艾雪这时猛然停顿下来。
或许是突然传来的女性细弱声音吓了她一跳,女子游栘不定的眼光怱然聚焦。从她双唇吐出话来:
「我说了特……特征。」
「什么特征?」
园丁始终耐着性子发问。
「使……使者的、特征。」
「这么说,也就是?」
「……是发色。罕见的、太阳色的头发……」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母亲哄儿子的软语流过空间。
「——噢,乖、乖,宝贝,别哭了。已经没事了。听到没?乖、乖……」
看着儿子脸庞洋溢慈爱的表情再度变化。她睁大了涣散的眼睛,嘴唇发抖,呼吸愈来愈急促——
「……啊,没错,我、我、说了、说了使者的事!啊,怎么办?我我、我出卖了使者吗?可可是,谁叫他们、他们拿刀架着我儿子!架着我儿子的脖子!」
母亲浑然无视于周围的情况,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儿子。
「谁叫刀就架着我儿子!园长,难道不是吗?谁叫我儿子、我、我儿子,我、我是不得已的!……乖、乖,我的乖宝宝,来睡觉觉喔……」
尽管母亲一头乱发、憔悴不堪,她依然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亲吻孩子。她脸上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干瘪的双唇吻向孩子的脖子……
对着已经干透发皱、变色发褐的孩子颈上的伤痕,母亲毫不迟疑地吻下去。
「够了……已经够了……!」
在园长背后发抖的艾雪小声含糊说道。
「带这个人到能够静一静的地方去……!」
想当然尔,不会有人对此反对。男子们举起僵硬的手,轻手轻脚扶起年轻的母亲。母亲发出微弱的声音唱着摇篮曲。
「……你回家去吧。」
经脸上血色尽失的园长这么一催促,艾雪点头出了房问。
「……去为孩子安排一个墓地。」
园长在背后不知道对谁轻声交代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来自某个遥远的世界。
*
*
*
那天清晨,杰泽特体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清醒方式。
执意抓着睡魔尾巴赖床的他,被触感『黏滑粗糙』、难以形容的物体抚摸了脸颊。
「呜哇?」
他吓得跳了起来,只见雄里固就站在他身旁不断动口咀嚼,眼神仿佛说着「你终于起来啦」。
「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呜哇,好腥……」
「哈哈!谢谢你,马护。你终于起床啦!」
愉悦的声音对着拚命擦脸的杰泽特这么说道。他一脸怃然地看着出声的人。
「你是精灵使吧。指使里固可是犯规喔!」
「我没有指使它喔,马护很聪明,知道在沙漠赖床会要人命。来,吃了早餐就马上出发吧!」
拉比莎开朗一笑,拿着扁面包和金属容器定向杰泽特。她似乎趁杰泽特睡懒觉时换好了衣服,连早餐都弄好了。
「你有睡好吗?」
杰泽特看到拉比莎眼睛周围稍微发紫浮肿,不禁这么问道。拉比莎有些心虚地点头说:
「当然有,我昨天可是累坏了。」
两人简单吃过早餐后便匆匆忙忙上路,打算在太阳升到天顶前多前进一点。住了一晚的岩漠附近地面坚硬处就用自己的脚走,到了不好走的沙砾参半处就偶尔换骑里固。毕竟在进入完全由细沙构成的沙质沙漠前,应该尽可能不要消耗掉里固的体力。
「有园丁像你这么年轻的吗?你几岁啊?」
杰泽特骑在里固背上随着独特的节拍摆荡,问了他一直很在意的问题。比起昨晚在月光下所见,在太阳强光照射下的拉比莎显得更加年轻、充满生气。或许是因为在白天活跃的精灵不断被拉比莎强烈的生气吸引过去,而杰泽特的眼睛看得到这个景象才会有这种感觉。
「没有喔,园丁基本上是成年人负责的职务。我才十六岁,也不是园丁,只是因为要帮哥哥忙才会在圣园出入……啊,先说好,你可别因为这样就小看我喔!既然被选上了,我就一定会有相称的表现!」
拉比莎猛然回过头来说完这些话以后,就笔直地看着前面专心操纵里固。拉比莎眼眸一闪而逝的光芒烙印在杰泽特眼底。
「哦,话说得真满耶。我倒要见识见识。」
杰泽特这么说着,带点困惑注视着拉比莎的肩膀。
散发出强如天顶太阳光辉的眼眸,与眼前瘦小的肩膀。杰泽特总觉得这两者兜不起来。看似娘娘腔的软弱少爷,竟时而展露出意志坚强的一面。
(……不过,他也未免太瘦小了吧?十六岁的男生哪有人长这样……)
搞不好是女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眼前随着里固步伐摇晃的拉比莎相貌精悍,头巾也缠得足登大雅之堂。一般带面纱防沙的女性应该做不到这样才对。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个子矮小的男生,而且历代的使者似乎都是男的……)
杰泽特为了确认,于是非常冒失地伸出手。
——摸下去。
全副精神集中在马护步伐上的拉比莎,全身所有活动瞬间停止。她的耳朵隐约捕捉到杰泽特的喃喃自语:
「……咦?果然很微妙!」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把背后的变态踢下里固了。
杰泽特挨了这出其不意的一踢,毫无招架之力地摔了下来。硬生生撞到腰的他瞬间停止呼吸。
「好痛——!你干嘛啦!」
「那、那、那才是我要说的话!你你你这个无礼之徒——!」
拉比莎气得脸色发青,甚至颤抖起来。
「你你、你竟然敢随便碰我的身体!碰我这个使者!」
拉比莎怒火中烧地从里固上瞪着杰泽特。杰泽特也摸着腰、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但当他看到精灵开始兴高采烈地聚集过来后,马上不寒而栗。
「哇哇、等一下、等一下啦!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拜托,会出人命啦!」
「怎样,这是在演哪出戏?」
「才、才不是咧,你不要搞那种威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到杰泽特的手指比向与其说是指着自己不如说是指着周围的空间,拉比莎才猛然意会过来,忘记愤怒地看着空中。
等确认精灵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又开始自由活动,杰泽特这才放心松了口气,放下手来。
「真亏你至今都没惹出什么意外来……」
「那是因为迦帛尔没有像你这种无礼之徒!」
「是吗?生活听起来真是缺乏刺激。」
杰泽特站起来拍拍衣服,要爬上里固时再次被踢了下来。
「就跟你说了很痛耶!」
「你这混帐学不会教训吗!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吗?别靠近我!」
「有什么关系,既不会少块肉而且也没几块肉……啊——真的走了!」
眼看拉比莎开始稍微加快里固的脚步扬长而去,杰泽特卯起来追了过去。
「喂——拉比莎!让我上去啦!我会死的!」
「那就死吧!」
「不会吧!辛姆辛姆的使者可以说这种话吗?可以吗?你倒是说说看啊!」
「……唔,你这男人真罗唆……上来!我准你背对背坐。」
「真好心!不愧是使者大人!嘿咻!」
杰泽特再度跳上了里固,拉比莎冷若冰霜的眼神迎接他。
「……谁准你抱我的腰的。」
「……谁讲过不准抱腰的?」
「看来你想在这片沙漠自己为自己动手立下墓碑。」
「好、好啦,规矩真多耶。」
在渐渐掺杂起黄沙的沙质沙漠上,里固的足迹继续绵延下去。
☆、4。沙漠玫瑰与海市蜃楼
「搞砸了是吧……」
卡耶尔叹了气,两只手指按住眼头。
「……那么下落呢?」
「这……之后我们找过了可能的城镇和村子,但到处不见人影……」
「哼。」
首领兴味索然地应声,他的视线令报告者为之瑟缩。
「那、那个,我们会尽全力去找。」
「哦,这表示你们之前都没尽全力就对了。」
「不、不是的!绝对没那回事……我们会加倍努力——」
「好了,够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可以下去了。」
这干脆的处置令报告者愣然拾起头来。卡耶尔见状,从鼻子哼了一声。
「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会严刑处置吗?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了,你不要自己穷紧张。」
「啊,是……那么属下告退。」
就在报告者手忙脚乱地准备退下时,卡耶尔临时起意说:
「对了,你们的动作最近变迟钝了。」
「啊,是,这……是吗……?」
「没错,所以下次要确实杀掉五个以上不同种类的人。那会是很好的练习。」
卡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