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粲在他身后一臂远的地方止步,只要伸手,便可将他完完全全笼在自己怀中,事实上他也忍不住这么做了。可是手刚刚要触碰到那抹最企盼的温度,便因颜峤无情的话语生生止住。
“为什么?”许久,徐粲的声音才伴着飒飒桐叶声响起。原来,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有这般凉入心底的晚风。
“哪有什么为什么,你我本来就不在同一条路上,若是朋友,一场相交也算日后回忆。但既然你另有企图,我又无心与你纠缠,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颜峤仍然是如水般平静的声调,悠悠地像在叙述着什么寻常的事一般。
徐粲站在那里揪着袖口被狗蛋拽得已经松动的珍珠,一下一下无意识地动着手指,闻言轻笑一声:“企图?我有什么企图,不过是想跟你亲近一些而已。”同样淡淡的语气里却是无尽的怅惘,仿佛远处孤零零立着的几块稻田一样,是难掩的凄凉。
一腔真心交付,却被说成是另有企图。就算他语文再没学好,也知道企图不是个多么好的词汇。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颜峤转身,眉头微皱,唇边也确是无可奈何之意。看了无声笑着的徐粲一眼,他越过他往回走去,“既然话不投机,那我先回去了,以后的事你好自为之,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徐粲直直地站在那里,任凭颜峤从他身旁经过,一直到他被风吹起的长发也彻底从自己身上离去,才倏然转身:“那我的意思也很明白,我们就来比一比谁更固执好了!”
颜峤脚步稍慢,微微摇头,还是毫不留恋地快步离开。
“哼,被拒绝了吗?”徐老大一直绷着的身躯忽然松懈,苦笑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被土坷垃绊了一下,便摔在了地上,手指就着坚硬的泥土紧握成拳,在夕阳下低垂的身影格外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今天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谁能动摇本大人睡神的位置?!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草。
回到田啬夫家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了,福荣瞧着他进门也是又惊又喜,龙套乙丙丁被派出去找他,现在还没回来。
“老大,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福荣围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只是身上衣服脏些,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徐粲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再看看不远处颜峤院子里已经一片黑暗,靠爬树摸鱼排遣了几个时辰的心情顿时又坠入了深渊。被旁的人关心是一种温暖,被在乎的人冷漠对待却是一种难言的心殇,还是一遍又一遍施虐的那种,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徐公子,舍下房间实在不够,颜大人那儿又不能失了礼数,就只能请你们委屈一晚上了。”田啬夫得知徐粲回来,也是赶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语气里难掩探究。今天下午那一幕,还真让人搞不懂这位徐老大和颜县令的关系。
“没事,能住就行。”高中为了逃出来上网,连野地里都睡过了,这会儿有四面墙壁挡风,又怎么会睡不下?其实有时候条件并不苦,只是想给那人最好的。
“那厨房里还有饭,徐公子自便就是。”田啬夫感激地点点头,嘱咐一声便回去休息了。
“老大,那我去帮你热一热。”福荣觉得徐粲有些不对劲,但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又怎么能随意窥探主子的心思,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表达关心。“不用了,我回去睡了,等他们回来,你们也睡吧。”徐粲却是伸手制止了他,转身就往屋里走去。还是饿一顿吧,饿着肚子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事了。
福荣瞧着他太过安静的背影,正准备上前再说些什么,就看到田啬夫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两个熟悉的人。
“沈大夫?”福荣惊喜地唤了一声。徐粲刚刚上了台阶,正要推门,闻言转过身来。果然,那个在一地清辉中站得搔首弄姿,笑得妖艳诡谲的男人,不是沈妖孽还能是谁?
龙套甲在沈均身后,一张大脸满满写着的都是求表扬三个字。他可是马不停蹄地在几个时辰之内就跑了个来回,还带了强力支援团过来,虽然这团员只有沈馆主一人就是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徐老大连像样的招呼都没有跟沈馆主打,直接推门进屋,秉烛夜谈。龙套四兄弟去另一间屋子休息去了,福荣在院子里守夜。
“又不是千里万里,骑马过来的话很快啊!”沈均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浑然不觉徐老大已经僵硬的脸。半晌之后,正在院子里抓蛐蛐玩儿的福荣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凉风,真是耍�
靠,怎么没有人告诉他这里可以骑马?在古代很少运动的他,走这一段路可真的是腿都快废了。话说也不见桑桑骑马,那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呢?一想到颜峤,徐粲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戳着蜡烛上的烛花,怎么也剪不下来。
“老大,武功忘了就算了,你不会连剪刀都不会用了吧?”沈均终于瞧见了他那副深闺怨妇的模样。徐粲以为他是幸灾乐祸,白他一眼不言不语。
“出什么事了?”沈均本来打算先把正事说一说的,但看现在徐粲这副样子,大抵也听不进心里去。
“还能有什么事?”徐粲看着他那副笑脸就来气,“如你的愿,你老大被人正式拒绝了。”敢情之前颜县令那些义正言辞的话在徐老大心里都是放屁,今天才感觉被拒绝的受伤啊!
沈均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继而笑得更加花枝乱插,这才是所谓的无心插柳。自己一开始那般抵触,那般反对,老大也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随他去吧,结果人却在这儿垂头丧气了。好笑之余他又有些懊恼,这不就说自己之前那些惹恼徐粲的事都是白做的吗?
徐粲看着他乐开花的笑容,不及多想就把手里的剪刀甩了过去。
“老大,好歹我也跟你主仆一场,你不用这样狠下杀手吧?”沈均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锋利的剪刀从自己耳旁擦过,白了白脸色,在暖黄的烛光下更加魅惑众生。不过,这众生里不包括徐粲就是了。
“不好意思,心情不好,要是不想遭殃,就离老子远些。”徐粲冷哼一声,起身往床边走去,被子都不打开,就那样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床上。这古代的“席梦思”,还真是硬啊!
沈均支着下巴看着眼前一幕:“老大,听说这里的房间不够,你要是睡的话往里面一些,别忘了给我留个位置。”
“滚!”徐粲闷在被子里,声音是难得的沉稳,听上去挺有年代感的。
沈均笑了笑兀自不言,自家老大好像越来越可爱了呢,他得趁这次机会跟老大修复修复关系才行。
这样混混沌沌的一夜过去,群星淡去,雄鸡一声天下白,沉静如水的村子在第一道光亮中醒来,泛着丝丝缕缕轻柔的波纹,是让人舒服的景色。
徐老大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时,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轻微的起床气一犯,他连人带被子的从床上滚下,又是一阵腰酸背痛。
“他妈的,这是谁给老子盖的被子,我也说昨天晚上一直梦见在烤火,想热死老子啊!”一脚踹开缠在身上的杯子,徐老大眼屎没擦,就以怒吼开始了一天的序幕。
沈均端着早饭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无奈摇头,被称为再世华佗的沈大夫不禁感叹,弥补真是世上最难的活计了。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收拾干净也吃饱喝足的徐老大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要去外面走走。
“对了,老大要是找颜大人的话,我一起去。”沈均一边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什么,一边跟了上去。
“我可没说要去找人。”徐老大站在门口,竟然有一丝忸怩,真是难得之景,看得沈均几乎要怀疑自家老大又一次失去记忆了。“那麻烦老大陪我一起去好了,我找颜大人有事。”沈均抓住机会,顺水推舟。
徐粲又在门口磨蹭半晌,还是挪着步子跟了上去。
不出沈均所料,颜峤正要收拾收拾再往村子里去,停云正在帮他加衣裳。瞧见沈均进来,两个人都是一惊。
“参加大人。”沈均在外头的形象一直是相当正派的,这会儿行礼也行得像模像样。
“沈大夫怎么回来?”颜峤出了房门,走到院子中来,指了指一旁石桌,“快请坐。”
沈均瞧了瞧后面跟过来沉默不语的徐粲,一边还礼一边上前坐下了。停云也从屋里端了茶壶过来,虽然是在别人的家里,但一贯的礼数却不能少。
没有人喊徐老大坐下,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院门口,怎么看都有一种可怜范儿。沈均与颜峤客套几句,眼角瞥到自家老大那凄惨样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虽然老大性格变了不少,但都是一样的潇洒随性,何时知道忧愁二字怎么写?
“大人,沈某此次过来,是为这几棵草。”收起思绪,还是正事要紧,沈均从袖中掏出几棵已经略显干枯的草,仔细一看,正是昨天徐粲让龙套甲送回去的那些。
“这些草怎么了?”颜峤接过,却是不解。纵然他书读万卷,也会有遗漏,对这些植物什么的,他还真没有多少研究。
“其实也不应该叫草。”沈均正色,“这些还是幼苗,到了季节也会开花,花似芙蓉,有地方叫米壳花。”
“米壳花?”颜峤还是不解,站在门口的徐粲也摸不着头脑,虽然知道这几株东西大有来头,但以他的植物学常识,米壳花是个什么东西还真没印象。
“我们也叫它断肠草。”沈均语气低沉了些,所谓断肠草,不过是个文艺一些的名字,但也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此草用途。
“断肠草?!”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沈均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徐老大已经冲了过来从颜峤手中夺走那几棵草。断肠草不就是武侠小说中常出现的剧毒药草吗?而且之前不知在哪儿听过,所谓断肠草,其实就是罂粟花。
“老大认识吗?”沈均却是眉头一皱,这种草可以药用只有极少数的大夫知道,在其他地方也只是当作观赏植物,若不是龙套甲说这里是一大块儿连种,他也不会风风火火赶来探个究竟。
“这种花是不是有果实,吃了之后会减轻痛苦却让人产生幻觉?”徐粲虽然不是什么乖学生,但对毒品也是从未涉及,只知道些常识罢了。沈均闻言却是一愣,这种功效他从没听过,只知道这种花可以用来制毒,所以才名断肠草。但是这也只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真正有无实践沈均也不知道,他平时都是治病救人,对毒药也知之甚少。
徐粲又仔细端详了下,觉得它不是罂粟也差不多了,之前看电影的时候就看到过,罂粟花开时极其艳丽,真正如木芙蓉一般,大概只是这个朝代还不叫这个名字,毕竟很多东西从古到今都是有好多马甲的。
“这断肠草是从何而来?”颜峤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之前陶庄百姓的反应本来就让人生疑。“是从福荣堂兄家里摘来的。”徐粲看着他回答。这会儿有了正事,两人倒也顾不上昨天的尴尬。
“家里?”颜峤一惊。“没错,就是在他家院子里。”徐粲点头,脸色沉重,“而且,不止他一家,也许,这个陶庄该叫断肠庄才对。”
“少爷,那个陶里正家的院子里,好像也盖了一大块席子。”停云忽然上前,看来昨天的诡异现象,并不只有徐粲一人注意到。
“这种草虽然用来观赏,但朝中太医院应该对此草有所了解,所以限制了种植范围,如果在这里家家户户都种的话,确实是一件大事。”沈均收回徐粲手里的草,方才徐粲的话让人有些在意,他或许可以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颜峤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没想到清查户口一事还没有进展,就出了这么一个岔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去村子里看看,如果真的是种了很多,一定要想个法子才行。”徐老大干劲十足,看来现代的毒品教育学的不错,他对这种害人害己的东西,向来是深恶痛绝。古代什么都不方便,万一这种东西流行起来,还真不知是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灾难呢!
颜峤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罢了,就等此事结束再执行昨天的约定吧。不过还真是造化,明明昨天才说了不让徐粲再插手自己的事,结果今天就出了这什么断肠草。抽空瞥了一眼一脸认真的徐粲,颜峤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只觉得让人不容忽视的在意。
田啬夫和游徼正在前面等着颜峤,就看到一行人神情严肃地出来,也是吓了一跳。颜峤没跟他们多解释什么,就带着人直奔陶庄。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六朝时候就有了罂粟花,李白大诗人也写过:昔日芙蓉花,今日断肠草。大概,武侠小说里的断肠草就是罂粟花吧,不可考究,姑且用之。不过,其实罂粟花的花语挺好的:顺从平安之意~人要是不用它来作恶就好了~美丽的东西都逃脱不了悲剧的意味。
☆、愤怒的小鸟。
一进庄子,正如昨天一样,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颜峤他们自然还是往里正家里去了,徐粲跟在旁边。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阳光已经有了耀眼的趋势。
顺着一条小路正要拐弯的时候,徐粲忽然觉得一道光射来,不自觉地就伸手挡了挡。
“老大,怎么了?”福荣紧跟在他身边,见他突然止步也是不知所以。
“没事。”徐粲往光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隐隐有人影闪过,皱眉思索了片刻,他什么也没说,和福荣追赶大部队去了。
一群人进了陶家的门,仍然是昨天的情景,尤其当陶里正一见到沈均拿着的米壳草,登时就是变了脸色,双腿快颤成了麻花,真是个胆小的人。
徐粲给身边的福荣一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偷偷摸到院子北边,趁着房内的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席子上的杂物去掉,掀开席子,让底下的秘密彻底暴露在阳谷下。
“老大,快过来看!”
徐粲听到福荣的呼喊便往门外跑去,屋子里的人一怔之下,也都紧跟着出去了。
明亮耀眼的阳光之下,空旷的院子里一大片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