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有没有发现什么?”驾驶席上的迈尔斯问。
“没。”耶格从设在驾驶舱后部的装置上抬起头说,“没有发现可疑飞机。”
从开普敦出发后,他们已经飞行了六个小时。天还没亮,在一万一千米的高空,群星璀璨,似乎触手可及。皮尔斯坐在副驾驶席上,抱着阿基利。阿基利正用手一个个地指行星,仿佛在进行天文观测。
“就要忙起来了。”皮尔斯看着手表说,“燃料状况怎样?”
“节约了不少。”迈尔斯说,“真不可思议。”
“这是因为我们利用了向西的气流。”
波音飞机其实已经偏离了预定航线,但程度甚微,没有到会引起怀疑的程度。“日本的援军”随时会通过电子邮件告知自动驾驶系统的输入数值。大家用“艾玛”这一代号称呼“日本的援军”。名字是皮尔斯起的,在姆布提人的语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母亲”。
“艾玛是气象预报专家吗?”
“她什么都清楚。”皮尔斯笑道,转头问耶格,“准备好了吗?”
“嗯。大家都到这里来。”
驾驶席上的人都站了起来。飞机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即便没有人操作,照样能顺利飞行。
进入客舱的四人开始检查降落伞装备。三个成人首先穿上保暖用跳伞服,耶格和迈尔斯相互帮助,背上了跳伞包,然后将供氧设备安装在身上,检查双人跳伞用连接装置。迈尔斯将身体前面的环状铁锁连接在皮尔斯的背带上,两人的身体被紧紧地固定在一块儿。
阿基利头很大,戴成人头盔正好合适。防风眼镜和氧气面罩与他的脸也相匹配。但因为他个头太小,没有合适的背带,只好将他放进背包中,悬于耶格的两腿之间。
“看起来没问题了。”皮尔斯满意地说,“该偏离预定航线了,否则巴西空军的战斗机就会来拦截。”
众人卸下装备,返回驾驶室。
驾驶席里的迈尔斯将手放在操纵杆上,说:“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偏离预定航线之后,我们真的要往北飞?那样肯定会进入美国的防空识别圈。战斗机肯定会起飞拦截我们。”
“现在只有这条飞行路线可行。”
“但我们会被击落。”
“艾玛说没问题。”
“别以为在公海上就能安然无事。美国空军的迎击范围包括‘领空外和防空识别圈内’。也就是说,即使在公海上也仍然会被击落。”
“对这点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皮尔斯承认道,“但艾玛的回答是,‘不用担心被击落,专心驾驶飞机。’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在正确的时间抵达正确的地点。只要做好这些,就能顺利。”
迈尔斯转头看着副驾驶席上的耶格。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这么做了。”耶格说,“相信艾玛吧。”
“我觉得我们是赶不走战斗机的。”迈尔斯握着操纵杆说,“那出发吧。”
皮尔斯带着阿基利坐到后部的座位上。“准备好了!”他大声说。
迈尔斯前推操纵杆。波音飞机从一万一千米的高空机头朝下,朝海面迅速下降。
下午一点,被劫持的飞机从管制雷达屏幕上消失了。与此同时,华盛顿特区的保密通信网的通信量陡然大增。
不到一个小时,国家安全保障有关的所有阁僚都集结到白宫地下的局势研究室。
5
在正勋打来电话之前,研人一直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gift1的合成成功了吗?使用小白鼠和cho细胞进行的最终确认是否顺利?警察搜索到哪里了?
因为担心被警察发现,他不敢出门买东西。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的研人,只好舔白糖应急。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大脑停工。
研人忍受着身体上的饥饿和精神上的不安,忍耐到正午,才盼来了正勋的电话。
“成功啦!”正勋大叫,“gift1在样品里!”
研人睡意顿消,立即问:“标签编号是多少?”
“g1—7b。”
桌上排列着从“7a”到“7c”三个烧瓶。研人拿起居中的“7b”,不胜感慨地看着手中的烧瓶。gift1就在这里面啊。
“研人,你成功了!”尽管正勋是新药开发的一号功臣,却毫不居功地向研人表示祝贺。
“不,这都是托了正勋的福。”研人笑道,“对了,拜托土井做的细胞怎么样了?”
“似乎还要点儿时间。下午四点应该就会送到。”
“好的。”研人开始调整最后的安排。正勋今晚就要去里斯本。“你什么时候从大学出发?”
“飞机十点起飞。七点出发的话,八点就能到成田机场。”
“好,那七点钟在大学医院前碰头。我带‘gift1’过来。”
“好。”
挂断电话后,研人再次忙碌起来。将gift1和gift2转换为盐酸盐,使其溶于水,然后调节浓度,给小白鼠口服。
饲养在四个笼子里的小白鼠中,有二十个是普通个体,其他十九个被人为诱发了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研人决定每十个一批给药,药量遵照制药软件“gift”的指示。逐个将小白鼠放在手掌上,用安装于注射器顶端的细长管子直接将药物注入它们的胃中。这种操作他之前练习过很多次,所以很快就做完了。
接下来进行动脉血氧饱和度测定。只需将测量装置夹在小白鼠的耳朵上,就能获得血液中氧饱和度的数据。如果发病的小白鼠在服用药物后,这个数据开始上升,就表明新药起效了。
然而,研人至今都拿不准,药理实验如此简陋是否可行。但如今情势紧迫,他没有时间进行代谢和毒性检测,只能相信“gift”的计算结果。
给药三十分钟后就显现了效果。“gift”预测得十分准确。没有给药的患病小白鼠,动脉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而服用药物的患病小白鼠,在一段时间过后,该数值开始停止下降了。不过,现在得出结论为时尚早。研人告诉自己务必冷静,在实验笔记本上做好记录,将要送到里斯本的药物转移到容器中,然后每隔三十分钟测量一次小白鼠的动脉血氧饱和度。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两组小白鼠的动脉血氧饱和度数值的差别越来越明显。三小时后,研人开始期待服用新药的小白鼠的数值会上升。四小时后,他的期待应验了。这组小白鼠的肺部功能开始恢复。肺泡重又可以换气,开始向身体中输送氧气。
研人惊愕地看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小白鼠,居然摇摇摆摆地活动四肢,到给水装置中喝水。眼前这一幕仿佛不是真实的。对新药的奇迹功效,研人始终都有点难以置信。变构药的威力竟如此之大,令研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
研人翻看实验笔记,检查测量是否发生了误差,这时突然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
研人吓得差点叫出声。
警察!
警察已经发现这间公寓了。
但很快,研人就听到门外有人说:“摩托送货的。”他紧绷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
土井制作的基因改造细胞终于送到了。
到玄关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不是穿着伪装的警察,而是货真价实的送货员。研人接过货物,将门关紧,返回实验室。
送来的是一个小纸板箱,里面有四个塑料烧瓶、少量经过灭菌处理的器具,以及按操作步骤手写的实验指南。土井巨细无遗地说明了受体结合实验的操作方法。
烧瓶中是导入了病源基因的cho细胞,细胞膜存在着导致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受体“变种gpr769”。这种受体被特殊荧光试剂标示了出来,如果被激活,就会发出蓝光。换言之,如果gift1和gift2能令受体发出蓝光,就意味着新药开发成功了。
阅读实验指南的研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酶标仪”这种装置,不由得心头发慌,但看到“单是发光的话肉眼也能确认”时,他又放下心来。
进行实验可以说是与时间赛跑。因为不熟悉操作,研人有点手忙脚乱。光是将培养细胞转移到浅底盘就耗费了不少时间。他小心翼翼地操作,花半个多小时完成了准备。
平底的圆形玻璃盘中,散布着基因改造细胞。研人用移液管吸起“gift”溶液,轻轻洒在细胞之上。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至少需要十分钟g蛋白耦连受体才会被激活,慢的话可能需要一整天。但如果小白鼠的数据准确,这个实验在三十分钟以内应该就会有结果。
但是,三十分钟过后,一直没出现蓝光,研人开始焦急起来。莫非哪里操作有误?还是说,“gift”没有同受体结合?
研人离开桌子,再次对壁橱中小白鼠的动脉血氧饱和度进行测量。服用新药的小白鼠动脉血氧饱和度进一步上升。那为什么细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研人将视线重新投向浅底盘,霎时反应过来——房间是不是太亮了,以至于眼睛捕捉不到细胞发出的微光呢?于是研人关上荧光灯,在漆黑的房间中摸黑前进,再次朝实验台上望去。只见小小的玻璃盘中,闪烁着无数的蓝色光点。一看到这一幕,研人如遭电击,不禁汗毛倒竖。
被激活了!
研人默默地注视着浅底盘,“gift”与受体陆续结合,接连不断地发出蓝色的光芒。
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特效药成功开发出来了!此时此刻,亲眼目睹“变种gpr769”被激活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自然只给自己一个人展露出掩盖已久的真容。
研人激动得战栗起来,沉浸在不可思议的陶醉感之中。人类大脑似乎对求知欲有一套奖赏系统。他沉浸在飘然欲仙的快感中,脸上浮现出微笑,这笑容不代表开心或雀跃,而是人生从未体验过的滋味。“我没办法停止研究。”父亲说这句话时,脸上也挂着这样的笑容。
研人忽然觉悟——这就是科学。父亲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大成绩,但仍然在日常的研究中,一点点地积累细微的发现,并且乐此不疲。解开自然之谜,能让他的大脑莫可名状地兴奋。
坐在椅子里的研人沉浸在幸福之中,但心中也对科学技术的可怕一面深感戒惧。开发原子弹的科学家们也是这种快感的俘虏吧。他们之所以埋头研发原子弹,并不是为了要残害生命,而是为了实现爱因斯坦的预言,并获得取之不竭的能源。挑战未知所带来的陶醉感,对人类社会是一把双刃剑。
研人站起身,打开房间的电灯,穿上外套,准备外出。他已将“gift”平分成两份,装到两个小容器中,分别给贾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用。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研人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聆听门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玄关处的薄板门又响起了敲门声。研人想假装没人在家,但外面的人似乎不打算离去,一个劲儿地敲门。多半是看到电表在转,推测房间中肯定有人吧。
但研人已经不再胆怯,反而不由得怒火中烧。想到新药开发如此来之不易,决不能前功尽弃。他将新药、实验笔记、手机和小型笔记本装进包里,朝门口走去。
“谁?”他问。
一个男人答道:“我是警察,有点儿事想问您。”
“好的,我就来开门。”
站在门口的瘦个儿男人一见到研人,眼神陡然一变。“你是古贺研人吧?”
研人立刻转过身,屏住呼吸,将手中试管里的东西倒在警察的脸上。
“唔……”警察痛苦地呻吟起来,弯下身子,当场呕吐起来。研人防身用的试剂是一种低毒性的化合物,能发出猛烈的恶臭。衣服上只要滴一滴,就会臭得连电车都不能坐。而且这味道洗澡也洗不掉。这个警察明天怕是得请假在家了。
研人从趴在门口狂吐不止的警察身边溜过去,全速跑下公寓的外楼梯。天已经黑了,研人看了下手表,刚好下午六点。
没问题,研人一边打车一边想。从正勋抵达机场到飞机出发,有足足两个小时。现在赶去医院的话,肯定来得及。研人又饿又累,两腿发软,拼尽全力迈着步子。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药送到。
一定要挽救贾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
波音737客机以几乎要坠落的高度持续超低空飞行。
高度计上的数值是330英尺,但在副驾驶席上的耶格看来,飞机就是贴着海面在飞。曙光开始照射在之前漆黑的海面,不时翻起的白色浪头宣告了黎明的到来。
迈尔斯拼死握住操纵杆。由于超低空飞行,整个机舱里回旋着警报声。迈尔斯大喊:“现在到哪儿?”
“迈阿密东南约四百五十公里。”皮尔斯答道,紧盯着小型电脑,传达来自日本的指示,“一分二十五秒后爬升。方向东北偏东。爬升后再指示准确航线。”
“在这里爬升?”
这意味着,飞机将再次被管制雷达捕捉到。
“为什么不在偏东五十公里的地方爬升?故意在防空识别圈内爬升,简直疯了!美国会派f15战斗机攻击我们!”
第48章 逃离非洲(7)
“一切都在艾玛的掌控之中。总之先爬升吧。耶格,你知道如何自动驾驶吗?”
“嗯,交给我吧。”
仪表盘上方的自动驾驶装置只有小按钮和开关,操作简便。用这个装置就能设定飞机高度和机头方向。
“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都以秒为单位。只要我们不犯错,就不会被击落。”皮尔斯又看着腿上的电脑,继续道,“二十秒后抬升机头。速度提升至430节,以15度仰角上升。然后高度维持在33000英尺。”
“明白。”迈尔斯说。
皮尔斯开始读秒,读到“0”时,迈尔斯拉起了操纵杆。机体从近在咫尺的海面上抬升,朝着蔚蓝的天空飞去。
失联的波音飞机再次出现在雷达上。涅墨西斯计划指挥部里响起了一片惊叫。以搭载的燃料计算,被劫持的飞机应该已经坠落了。
待在行动指挥部里的鲁本斯注视着对面的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发来的cg画面,以及正在召开电视会议的白宫内的情形。cg画面呈现出佛罗里达半岛的轮廓,并用三角形标记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