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佳文听到这里只觉得血全部从头顶往脚下涌。
向青云的声音更轻了:“她哭的我都不好意思让她赔了……也就几百块钱,我就跟她说我有保险,找保险公司赔,所以……”
叶佳文欲哭无泪:“蹭掉一块漆,又不是蹭掉她的皮,她哭什么呢?我跟你哭你能不能给我四万块钱?那你找保险公司了吗?”
向青云说:“找、找了,可是保险公司的手续太麻烦了,而且他们只能保掉一部分,为了几百块钱要花太多时间和精力,我想想就算了……”确实是这样,一般路上小碰小擦的,损失一千以内,车主都会私下解决。只有撞的比较厉害的时候,损失上千上万,才有那个精力去开一堆证明跟保险公司的人折腾。
叶佳文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摇摇头就算了,毕竟钱也不算多,而且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向青云的这个脾气了。但是现在,有四万块钱的积怨在,怨上加怨,他就很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再对向青云发火了,而是把气撒在自己身上,闷声不吭抽了一晚上烟。睡觉前向青云路过阳台,发现早上刚刚倒过的烟灰缸里又堆满了烟头。
过了两天,叶佳文趁着吃晚饭大家都在的机会,跟向晓龙说:“小龙,有件事爸爸们要跟你说一下。”
向青云和向晓龙都放下碗看着他,神情同样的迷茫。
叶佳文慢吞吞地说:“就是去日本旅游的这件事。我和你大爸八月份有些比较重要的工作要做,可能去不了了。我们知道你很想去日本,就商量了一下,给你报个团,你自己一个人去行不行?”
向晓龙愣了愣,很懂事地说:“你们有事的话,我们放寒假再去好了。我不急的,一个人去多没意思,旅游一家人一起呗。”
叶佳文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揉了揉向晓龙的头发:“乖,那我们这个暑假先不去了,下个寒假或者下个暑假再去。反正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带你去。”
晚饭以后,向青云洗碗,叶佳文带着向晓龙下楼散步。不知道是电梯下的太快了还是怎么回事,叶佳文一脚踏出电梯的瞬间只觉头晕眼花,一头栽了下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向晓龙一脸焦急地跪在他身边,束手无策地嚷着:“爸,爸你怎么了啊,你不要吓我!”
叶佳文扶着额头呻吟着坐了起来。他虚弱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向晓龙带着哭腔说:“你一出电梯突然开始浑身抽搐,然后就晕过去了。”
叶佳文缓缓吐出一口气,让向晓龙把自己扶起来,摆摆手,安慰地笑道:“没事,低血糖,老毛病了。”
向晓龙见他力气逐渐恢复,能自己走路了,看上去和平常无碍,受到的惊吓才逐渐平复下来。他担心地说:“爸,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叶佳文说:“不用,医生能怎么办,就是给我打点葡萄糖。低血糖就是缺少糖分,走吧,我们出去买点巧克力。”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去医院,一个是他觉得很多毛病医生看不好,或者小毛小病的不用看医生也能自己好,再一个是现在医院乱收费的现象普遍存在,去一趟就好几百块,没这个必要。
☆、第四章
去日本旅游的事情泡汤了,向青云心中有愧,就跟叶佳文提出说趁着向晓龙还没开学,一家三口人就近去江南小镇玩两天,花销也少。叶佳文心里很不舒服,认为这种补偿有点可笑,这时候他已经忘了一开始要出去旅游是为了一家三口能有一次一起开心的机会了。其实叶佳文并不是一个很物质的人,他也不是拿金钱来衡量感情,但是现在一下子从去日本旅游的两万多快变成只要两三百块的春游,这种落差他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因为七八月份不出远门了,而叶佳文工作的学校放暑假,所以他就窝在家里攒点乱七八糟的论文赚个外快。但是就这样,他也没捞着个清静。
这天先是有个老同学给他打了个电话,这回是真真正正的老同学,说是十几年没有见面了,想在H市搞个同学聚会,请叶佳文来参加。成年人的同学聚会一般是这样,混的越好的人或者自认混的好的人就越积极,整个同学聚会差不多就是一场攀比,而混的不好的,就不怎么愿意露面。叶佳文自认为属于混得不怎么好的,而且确实毕业以后跟那些老同学已经没什么交情了,所以也没这心情;还有一点,叶佳文和向青云的事这些老同学没一个知道的,到时候聚会见了面,要是被他们问起来家庭情况,也挺烦人的。
于是叶佳文就找了理由推辞了。他说:“不好意思啊,我现在人在S市,工作也挺忙的,没时间去,要不你们聚,回头给我传点照片。”
给他打电话的老同学说:“S市离H市多近啊,坐车也就两个小时,在B市的张虎都说一定会打飞的来呢!来呗,大家都十几年没见面了,我们聚会定在周末,你当天来当天回去,挺方便的。”
叶佳文又找了一堆理由推辞,对方也听出他兴趣缺缺了,不再强求,挂电话前玩笑地抱怨了一句:“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这么忙?我自己开公司都没你忙呢。”
叶佳文听出来了——哦,开公司的,赚大钱了。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而是假装惊奇地恭维了几句,夸对方真有本事,电话那头也不是真要打听老同学现在做什么,故作谦虚地客套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叶佳文挂掉电话以后没有继续憋那篇论文,而是盯着电脑发了一会儿呆。那个给他打电话的同学,大学时候的品性糟糕的很,整天打架闹事,还曾经把一个女生的肚子搞大了,这畜生死不承认是自己的,女生被劝退了,他却好好的拿到了毕业证。就这么件坍台的事,毕业酒席上他还拿出来炫耀,结果差点没被人揍。就这么一个人渣,现在也混的人模人样了,可见这世界确实是不怎么公平的。
这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又响了,叶佳文接了电话,原来是向青云打过来的。
向青云也接到了同学聚会的电话,但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里要出差,所以他也拒绝了。他问了叶佳文,叶佳文说不去,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打电话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另有其事——他父母说想趁着暑假把其他三个儿女的孩子带上大城市来玩一个星期,这期间要住在他们家。
叶佳文听完一个头两个大:“你父母一起来?三个小孩?还有其他人吗?”
向青云说:“没有了。”
叶佳文只好叹了口气,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晚上向青云下班回家,跟叶佳文说,他妈今天给他打的电话,说下个礼拜就要带着孙子孙女来了,其实也就是通知他一声,让他准备着。叶佳文其实很不喜欢向青云的乡下亲戚跑来借住,但这十几年几乎每年都有这样的情况,什么远房表亲来找工作没地方住在他们家一住两三个月,什么大侄子来城市里玩要他们招待,反正杂七杂八来过不少,乡下人跟城里人观念不一样,一个是大家庭观念,一个是小家庭观念,光这一点就能引起足够的矛盾了。碰上好点的也就算了,碰上不好的,吃他们家用他们家的,把他们家弄得乌烟瘴气,临走时还从抽屉里顺走了几百块钱,气的叶佳文几天吃不下东西。
但是这次来的是向青云父母,叶佳文再不高兴也要接待。
一个礼拜以后,两个老人家领着三个孩子来了。向家四个儿女里面只有小妹向海娟生的是女儿,其他都是儿子,加上向晓龙一共四个小孩,分别是向立、向晓龙、张晓雷和李卉,向立和向晓龙是堂兄弟,而向晓龙和张晓雷名分上是表亲,但其实是亲兄弟,他们心里知道,但因为从小就分开了,所以也就只是表亲的感情。
晚上向晓龙把自己的床让给向父向母睡,四个小辈在客厅里打地铺,向青云和叶佳文还是睡在自己的卧室里。
等所有人都睡下以后,向青云想和叶佳文亲热,就把房门关上,两个人躲在被子里互相打手枪。叶佳文正兴奋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向父大嗓门嚷着走进来:“青云,你给我跟你妈开的那啥空调,吹得人骨头缝都疼,你去给我关了吧!”
向青云跟叶佳文吓的触电似的弹开,叶佳文赶紧背对着他装睡,向青云尴尬地坐起来,拉起被子掩着自己还昂扬的小兄弟,支支吾吾地说:“啊?空调太冷了?你等、等一下,我去给你调。”
向父估计也猜到点什么了,用老家话骂了句“不知廉耻的畜生”就转身出去了,把向青云羞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叶佳文虽然没听懂,但是猜也猜出来了,心里一时又羞愤又委屈,在被子里恶狠狠地踹了向青云一脚。
向家父母和几个小孩一来,这家里马上变了个样。几个小孩子倒还好,毕竟都住在县城里,城市里的卫生习惯跟他们相差不大;但两个老人一直住在农村里,偶尔给子女送点东西到县城里住几天又回村里去了,所以还是在农村里的那个样子。
平时在家一般都是向青云买菜做饭洗碗,而叶佳文比较喜欢打扫卫生,家里的地都是他用抹布一点点擦干净的,贴身衣物是洗澡的时候各管各洗掉,外衣放在洗衣机里一起洗。但是现在人家父母来了,叶佳文就装模作样地把家务活全揽下了;而且向家父母进门从来不换鞋,因为农村里面养的土鸡和土狗都是可以随便进屋的,他们没那么多讲究,穿着脏鞋子走来走去,到处都是灰脚印;向父还喜欢抽土烟,就在房间里抽,抽的一屋子乌烟瘴气……还有一大清早起来在客厅超大声地说话、因为用不习惯抽水马桶所以上完厕所从来不抽水、瓜子壳吐的一地都是等等说了不听不改的习惯,叶佳文统统都忍了,每天晚上把家重新收拾干净才去睡觉。
还有顶顶重要的一点,当着两位老人的面,向晓龙改口叫向青云爸,叫叶佳文叶叔叔,不然被二老听到了会大发雷霆,痛骂他们鲜廉寡耻。两个老人是明知道拆不散长子和叶佳文了,但是他们心里还是不认同的,种种作为,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说是求个心理安慰也好,总而言之,他们没少给向青云和叶佳文找麻烦。
因为叶佳文放假不用上班,每天开着向青云借来的面包车带他们一家老小出去参观游览,结果被向父怀疑他不工作靠自己儿子养,叶佳文跟他解释了他还不相信,向母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什么一个好手好脚的男人如果好吃懒做还在“某些方面”像女人一样肯定是脑子有问题,气的叶佳文差点把他们两个老人丢在黄浦江边上自己开车回去了,结果还是忍声吞气了。
周末的时候向青云和叶佳文带他们去看明珠电视塔,因为快到中午了,向母说肚子饿,要他们就近找个饭店赶紧吃饭。本来叶佳文已经订好了一家川菜,网上团购的,比较便宜,但是开车也要三刻钟才能过去。这时候李卉说了一句在电视上看到过明珠电视塔上有一个很酷的旋转餐厅,听说那里是全S城最高的地方,能把整个大城市看进去,向父马上转头跟向青云说那我们就去上面的餐厅吃吧,让几个孩子见见世面。
叶佳文对着向青云直瞪眼,向青云也很为难,还是向晓龙开口说:“爷爷,那里吃饭很贵的。”
向父问他:“要花多少钱?”
向晓龙说:“我们这么多人吃一顿,怎么也要一千多块了。”
“什么,一顿饭一千多块?!里面吃的是国家主席吃的菜啊?!”向父吓了一跳,然后冷静下来想了想,又觉得城里人跟自己的金钱观念是有点不一样的。他指着叶佳文手腕上的表问向青云:“你昨天跟我说那块表多少钱来着?三千多块钱?”
叶佳文一愣,向青云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原来昨天晚上向父看到叶佳文放在柜子上的表,觉得好看,就拿去跟向青云说让他是不是也买两块送给侄子和外甥。这块表是前年叶佳文生日的时候向青云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就跟向父照实说了,说这表太贵了,要三千多块钱,一模一样的送不起,要不他去买两块其他的表送给侄子。向父听他说出表的价钱吓了老大一跳,一块破手表要三千多块钱,是向青云两三个月寄给他的生活费!他想了一晚上,越想越生气,本来他还觉得自己的大儿子很孝顺,不光每个月给自己寄那么多钱,还帮衬着弟弟妹妹,却原来他给自己的钱根本就是毛毛雨,那个男的手上一块手表就要好几千!
这时候张晓雷也觉得气氛不对了,拽了拽向父的袖子:“外公外婆,算了,我们换一家吃吧。”
向父盯着自己的大儿子:“你自己说,你们城里人的消费我搞不懂,你兄弟姐妹的孩子十几年就来一趟S市,用你给他买表的一半的钱带他们吃顿饭见个世面,你觉得值不值。”向父虽然觉得这个钱太夸张了,但是想想儿子这钱与其花在那个喜欢男人的烂货身上,还不如给孙子孙女花了划算。当然这时候,他忘了自己的大儿子也是个“喜欢男人的烂货”,这种事情再过十几年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承认的。
叶佳文听他把矛头对准自己的手表已经气的发抖了。他想这钱是我跟青云自己一分一分挣出来的,别说买个三千块的手表,就是买个三万块的手表,那也是我们自己的钱,你儿子女儿这些年从我们这里抠走多少万你怎么不说?你到底养的是儿子还是人肉提款机?
向青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说:“那就上去吃吧,反正也难得来一趟,我和佳文也没来过,看看也好。”
向父这才心满意足,让外孙女带路往旋转餐厅走了。
向青云在后面捏了捏叶佳文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宝宝,他们难得来一趟,过两天就走了。”
叶佳文被他这么一看,心又软了,只能没好气地说:“算了,去吃吧,出来玩别弄得不高兴。”
旋转餐厅里面收费280块钱一个人,饮料还要另外收费,随随便便一杯咖啡就要几十块。因为餐厅提供的是西餐,几个小孩子倒还好,两个老人根本没法接受这种味道奇怪的东西,拿了一堆东西回来,吃几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