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寨女皇- 第10部分

　　　　戴无量是烈士之子，虽然从井岗山到娄山关都在襁褓里度过。但毕竟是爬过雪山渡过江，三大战役都有份的铁打硬汉，他面对洋洋万众造反派连珠炮似的责问不动声色。因为这些无端谣言和指责早在如火如荼的大字报上读过，其实红卫兵小将们想象力还过于肤浅，在大跃进时代鲁冠方蹲点三江口搞丰产畈时，亩产五万斤、十万斤的放卫星，想像力比这丰富得多，也高明得多。但在公共大食堂吃饭的群众每顿只分到二个窝窝头，一碗稀汤的时候才感到上当受骗，他们这些雕虫小技只是五八年浮夸风翻版而已，肥皂泡当炮弹能炸死人吗？他大义凛然，巍然屹立在楼栏上，仰视天空，嘴边露出一丝藐视微笑。

　　　　汤中等联校红二司围攻区委大院，打响婺城文化大革命的第一炮。高三年级董国柱见用激将法也敲不开当权派金口，气急败坏，不断用高音喇叭指挥数千名红卫兵冲击区委机关。戴无量终于开口了：“同学们，红卫兵小将们，你们冲击区委机关是错误的，区委是市委派出机关，它是国家政体的延伸，是政权的像征，是用无数革命先烈鲜血换来的，冲击红色政权那是一切爱党爱国的人民群众是绝不会答应的，你们千万别上某些人的当，自绝党与人民，那意味着什么？

　　　　“打倒走资派戴无量，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砸烂区委黑窝！”在愤怒的学生纷纷拥进大门时，右边翻墙而进数百人，碰开楼门，冲破栏杆，把戴无量持劫走了。原来他们是农军战斗队，是与红二司观点对立的“保皇派”，先把戴无量带走异地保护起来……

　　　　城乡呼应的文化大革命风暴旋涡中心终于转移到市委市府大院。广播站一方面向全市宣传党中央毛主席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推波助澜，同时做好冲击市委市府机关，特别广播站的防范工作。广播站是党政的喉舌，是市委市府重点保护对象。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有诸如行政办公室、编辑室、资料室、机修室、采访、后勤等十多个科室，有三十几号人。我是播音员，但对机器音响设备很熟悉，一般故障都不用请技师。从采访、选题、编导、程序设计都能独立完成。站里别的工种都能少，唯独不能少我。再加上我埋头业务，不问站里的闲事，从不肯得罪人，以确保独善其身，因此我在站里的影响日见深远，这样换来了一段相当长的平静。随着文革步步深入，游行队伍到处喊打倒张广才，踢开市委闹革命，市府大院一夜功夫贴满了大字报，以汤中等红二司为首“红色造反司令部”从三江口移师市委大院，部署揪斗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张广才。而以农军为基础的“保皇派”联合起来成立了“百万虎师”明确提出：“张广才曾经是毛主席的警卫战士，谁反对张广才谁就是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这个“府太爷”也竟利用两派对峙获得喘息机会。以市郊钢铁厂为首各厂矿企业联合起数十万人成立了，“钢铁造反兵团”其观点与大、中学校联合起的红色造成反兵团观点接近，气味相投。如此，婺市已经有三股崛起的红卫兵造反组织，成了各自为政，分庭抗礼，三足鼎立之势。市委市府大院成了抢占全市制高点的桥头堡。

　　　　最先到达市委大院的是红总，他们把数十万人马驻扎附近十几所大中学校，派出三千精锐先遣队驻扎在市委大院，随时监视和出击，抓住两委主要的当权派；而百万虎师，在红总周边扇形驻扎，对其造反派造成包围之势，先头部队也驻进大院的一排临时搭起帐蓬里，对红总进行牵制，以确保张广才不落他人手中；钢总见红总势单力薄，难以抗衡人多势众百万虎师，就派出五千援军，驻扎前院，为红总壮大声势。这就是成了三支造反派组织围绕市委市府大楼展开争夺战，他们在“文攻武卫”幌子下，构筑工事。建立据点，随时为争夺全市最大走资派而拼火，形势非常危急。

　　　　市委市府机关被团团围住，但机关各部委室局以上的干部通过与社会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已溜之大吉，只有在战火年代见过大仗阵的市委书记兼市长的张广才，泰然处之，誓死与市委大楼共存亡。实际上三个派别总司令部都面对的一座空楼。但他们都在积蓄力量，相互攻诈，以吞拼对方为目的，对于这幢象征全市最高权力的空楼兴趣不大。他们在相持阶段忙于占地盘，筑防御工事，派出各路小分队，大量收集枪支弹药，把秘密的民兵装备仓库打开，各兵团也不乏机械师，车工、钳工、电工和技术能手，把诸如汉阳造、三八大盖、日本小钢炮，苏式履带坦克都能卸开，拼拼凑凑，组成不伦不类的铁甲车，竟也能从地下仓库里开出来，还好没有配套对口的炮弹，否则市委的水泥堆砌庞然大物也将拜倒带有乡土味的“土八路”火力之下。

　　　　百万虎师见钢总、红总都拥有“现代化”装备，自己仅有粗劣的长矛大刀，战斗力相形见绌，立即派出分兵团包围了军分区。分区首长在重兵压境，一片嚣张情况下不温不火出来接见，说：“上面有命令，不介入地方文化大革命，大部队都拉练去了，武器也随身带去，不信你们进去察看！”

　　　　首长们命值日打开所有的仓库，竟连一条破枪都找不到，仅堆积一些旧军装，这是虎师们昔日轮不到参军，本来心中有气，一见军装喜不胜收，立即抢着军装自己穿着，一过当解放军的瘾头，余下的全部命人扛走，还大模大样地写了借条。殊不知分区官兵们早已把所有枪支弹药，装甲车、坦克，大炮等化整为零，涂上黄油装箱，掘地三丈，就埋在大门口他们脚下。

　　　　红总都是大中学校师生，捞不到武器，只得在勤工俭学实验室里制造土火箭，装门面，以壮声势……

　　　　钢总、红总和虎师一边进行公开论战，相互揭短，一边进行武斗准备，这使死硬走资派张广才高高在上，坐山观虎斗，不时还打开大玻璃窗，观望三国割据的壮观局面。其实他也骑虎难下，大楼被围困了，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播音室天天转播毛主席最新指示和人民日报社论，还穿插着我临时改编成婺剧的样板戏片段，符合各派口味，比起绑在榔树枝头众多的高音喇叭的动听得很多，获得了相对的生存空间。

　　　　三大造反司令部的“草莽英雄们”为了扩大势力范围，到处收罗“良才”。他们首先看到的是在大院里埋头扫地的鲁冠方。这个当年打过游击，参加过剿匪战争的昔日文化部长住在传达室里，他虽然风流成性，臭名远扬，但却是个文武全才，不但能写一手好文章，而且鬼点子很多，素有小韩信之称。谁得到他就能得天下，他竟被三大草头王们盯上。今天红总司令董国柱去问计，明天虎师司令郭建华去请他出山，后天钢总司令已无胆登门拜访。这个传达室成了外交部，每天门庭若市。富有心计的鲁大人那里瞧得起这些乌合之众，竟然拒人千里之外。并灵机一动，竟然在传达室门口亮出“钢铁战士独立兵团司令部”，将帅兵卒一肩扛。人称光棍兵团司令。身价一夜功夫提高百倍。

　　　　百万虎师是从全市农村片联合起的松散组织，武器和人才都不如其他派别，加上宣传提纲中偏向保守，在钢总和红总的攻击下有点招架不住了，随时都有被瓦解的可能，唯有把小韩信请到手才能挽狂澜，转危局。郭建华带着随员，三顾“茅庐”。

　　　　鲁冠方见时机成熟了，经过三昼夜的艰苦谈判，竟以对方让出总司令血本为代价，把“钢铁战士独立兵团”联合过去。

　　　　鲁冠方出任百万虎师总司令以后，立即亮出联合宣言，把夺取播音室，揪斗张广才定为主攻目标，一改保皇派的形象，并立即建立敢死队，派出得力的干将在区、社、大队建立联络站，把大批各个时期复员转业的干部、军人集中在三江口，建立军事训练基地，并利用各地的农机厂秘密制造土枪土炮，提高文攻武卫的能力，并把清朝海防用的几十门铜铸的大炮拆来装备自己，经过半个月的经营整顿，声威大震。

　　　　鲁冠方利用总司令地位，独揽大权，高屋建瓴，恩威并用，培植亲信，亲自挑选训练敢死队，把百万虎师玩得团团转，非法制订惩处条款，私设公堂，凡发现不忠或怨言者按私律砍指断肢惩处，甚至可活活装进麻袋秘密沉河或丢进高炉，借此立起等级森严的铁腕统治，成了令人发指的魔王。他善于声东击西，扬言他如得不到才貌举世无双的女播音员，就要炸毁市委大楼，并炸平全城。街头巷尾都谈虎变色，有位老太太路告：“那位好心肠的菩萨去开导开导这位惹祸的小妖精吧，让她的贞操来换取全城的生灵值得哩！阿弥陀佛，功德无量……”

　　　　鲁冠方一面散布端掉播音室，活捉铁美人的谣言，引开视线，暗地筹备在中山公园召开十万人揪斗张广才大会。他心中十分清楚，张广才是婺州政权板块的凝聚剂和擎天柱，只有扳倒他，这个婺江流域的党政板块就会自动分崩离析，自己可以趁势占领一壁江山，成为婺州的主宰。一旦操了生杀大权，再来扫除打着各类旗号的杂牌军，以达到一统天下的形势。但他深深知道这棵大树盘据南方一隅沃土多年，根深蒂固。他行伍出身，拥有一身硬功夫，斗倒他要化费心机。

　　　　鲁冠方在他绝对秘密的一处深山峡谷建立据点，一手策划了揪斗张广才行动的方案，并定于十月十一日执行。

　　　　各项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启用心腹日夜监视张广才办公楼，随时擒住送到广场批斗。并用分化瓦解办法把偏向“虎师”或不偏不倚的逍遥派的领导层干部拉拢过来，用明斗暗保的方式参加陪斗。如市委付书记华得芳，组织部副部长任元芝，宣传部长丁末了等都给他们准备了高帽、木牌之类。

　　　　眼看揪斗张广才大会序幕就要拉开，揭发张广才“罪行”小册了和大字报像雪片似的飞向城乡，把全市注意力都引向广场。

　　　　三大造反组织都拥有自己的眼线，红总、钢总对虎师的动向了如指掌，早已准备训练有素的突击队、敢死队、届时冲击大会，抢夺走资派，事实上谁能把全市最大走资派抢到手，谁就是胜利者，这也不难理解，斗争主体一旦失去了斗争对象，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张广才自然成了各派奇货可居的最大政治资本。

　　　　鲁冠方已经意识到明天斗争大会将面临流血冲突，于是脑子一动，立即启动应变方案，一面派出数万人员进驻中山公园会场制造按时开会假像，一面派三千精干敢死队占据了婺州大剧院。把会标、标语、纸糊高帽、黑牌秘密出运进舞台，做好部署。

　　　　零晨一点钟，警戒森严的会场灯火辉煌，人头赞动，刀枪林立，一派杀气腾腾。鲁司令在众多女侍和铁杆卫士簇拥下上台亮相。并拿起案头的扩音器话筒立即宣布：“百万虎师揪斗叛徒、特务和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大会开始。旧市委书记、副书记、组织部副部长、宣传部长张广才、华得芳、任元芝、丁末了等带上来！”

　　　　会场上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口号声：“砸烂旧市委，打倒张广才，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他们在彪形大汉的押送下鱼贯步上舞台。赴会的广众立即仰头伸颈，争相张望。想看看这些平日很少在平民百姓中出现的领导人物是怎么样的。只见他们个个被五花大绑，背上插上生死牌，像古代被推到午凤门外斩首钦犯。但人们感到奇怪的是婺市最大的当权派张广才不但没有上镣，反而挺身昂首地傲视一切，他站在最前面，身材魁梧，国字脸，浓眉下有双炯炯有神大眼，气宇轩昂，令人生畏，给这次精心策划的斗争大会大打折扣。

　　　　“张广才镇压群众运动，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罪该万死！”

　　　　“张广才必须彻底交待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罪行！”“顽固到底，死路一条！”

　　　　张广才巍立人前。四个彪形大汉冲上来揿头按颈，做喷气式，戴上一顶最高纸帽子，像旧社戏里的白无常。

　　　　“镇压群众刽子手张广才必须低头认罪，交待反革命的罪行！”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没有路线错误，叫我交待何来？”张广才终于开口了，声如洪钟，贯透会场。

　　　　“交待生活腐化，如何与美女蛇——女播音员勾搭成奸……”

　　　　“你们搞错对像了，播音室有没有娼盗勾当最知情的是你们鲁司令，问他才对！”

　　　　“不许你狡辩，张广才不彻底交待，死路一条！”

　　　　张广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抓下高帽，丢在台面，踩了一脚，扯开衣襟，露出伤痕累累胸膛，大声抗争：“我跟毛主席南征北战十几年，忠心耿耿，光明磊落，你们看，至今体内还留着十二块敌人弹片！”

　　　　台下洋洋大众发呆了，他们毕竟多数来自三江口广大农民，有着扑实善良人性，目睹这位从烽火年代闯过的铮铮铁汉，被他出自肺腑言语所震撼。不由自主地流下同情的泪，台下竟是一片唏嘘。

　　　　鲁冠方见场上被他的威严怔住，恼羞成怒，从台后跳到台前：“你们被他蒙蔽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混进革命队里的国民党特务。据大量挡案材料证明，在淮海战役中擅自离开战场，投奔敌战区，不知去向达三个月之久，这不是投靠敌人，叛变革命又是什么？张广才这段投敌求荣罪恶历史必须向造反派作出彻底交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

　　　　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以后，会场上气氛骤然紧张，充满了火药味。在众目睽睽中，又冲上十几个造反派战士，他们把魁梧的张广才五花大绑，挂上约六十斤的特大黑板，上面赫然写着“叛徒、特务、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张广才！”还用朱笔打了个大叉。鲁冠方得意忘形，指着他的鼻尖说：“本来看你老上司的份上给你面子你不要，现在不能怪我了！”

　　　　张广才被挂上重牌以后，任其按肩揿头，拳打脚踢，仍不肯低头。但不再开口，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