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一番揉擦,我感觉好些了,由他硬要给我穿袜系鞋,一个女孩的鞋袜怎么好让一个男子来穿呢,但我连拣鞋的气力都没有了,只得任他作为。
他给我穿好了鞋袜,又给我的小腿肚部位按摩了一番:“梅姐,你站起来试试!”
我站起来试着走几步,勉强能行,就由他扶着我慢慢前行,我不愿他挨得太近,就推开他:“还是让我慢慢走吧!”
“不,这漆黑的山路,万一出了问题我负责不了!”他把我扶得更紧了。“那顶多给饿狼一顿饱餐。释加牟尼的儿郎为了老虎不被饿死,还舍身施舍呢!”我虽这么说,但我不信佛,也没这么大的气度,才落到这步田地。如果那一只母狼一定需要我献出去喂它的孩子,也就随它去。一旦李一帆走了,只留下另外一个人在世上漫无目的漂零,仅徒增苍凉而已……
巫山对我暗恋多年,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到我的客体,那能领会我此刻心里的想法和言外之音,反而把我搂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终于上了金刚岭,前后长达十里没人烟,这金刚回龙的山凹森林里才露出一丝灯光,接着惊鸟乱飞,三只狗同时叫起来,在浓重的夜色里竟有三五幢草铺。巫山来到了一户场院敲门,很久也没人接应,再换一户叩门,才有位老太太持着松明开了条门缝,躲在门后,很不情愿地说:“这半夜三更的敲门,是过路的么?”
“大娘,我们贪程错过店,不知可否借宿一夜,明朝天亮就走。”
老太太衣着褴褛,苍苍白发,打量了我们一眼:“可没铺位哩!”
“没铺不打紧,就将就一宿!”我把十元钱递过去。
那老太婆那里见过这么多的钱,忙开大了门,迎我们进去。让我们在八仙桌旁坐下,倒了两碗白开水,拎来一篮冷蕃薯毛芋:“你们将就吃点罢!”
老太婆烧旺了火塘,我们刚在翻山时还冒汗,这会都觉得寒冷起来,就围着火塘烤火,老太太就在火塘拨出两支玉米棒让我们吃,又香又甜,那冷开水也感到清洌可口,嚼得津津有味。
“两位客官,是否家里遇到麻烦,私奔出来的吧!”
“不,不是……”巫山见了我的眼色,忙把话收回来。其实对她任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也大可不必。还是让她留些想象空间吧。饱经风霜的老人什么人情世故没经历过。说不定这孤独的冷窝还接待过无家可归的野鸳鸯哩。
“可我家只有一张床铺,被子是洗过的,请两位在里间放心睡觉,有人追来我会当住的。那里间还有大窗,情急时可以跳窗,窗外延绵数百里的森林里,别人是逮不到的。”
难为她一片好心。她真的把我们当作私奔的情侣了,这是天大的误会,但我们又怎么给她说呢?我苦笑了一下:“请老奶奶自己回房歇着,我们就在火塘边茅草堆上躺一会就行了。”
老太太推诿不过,只得进里间睡觉,我们就躺在软绵绵的松针上,不久就睡熟了。一天的爬山涉水,令我浑身酸麻酥软,当我翻身醒来时,身上已经盖了一条棉被。而巫山则俟在被窝之外紧挨着我睡,甘受挨冻。而我的耳畔还感受他呼出的热气,这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明明深深地爱着我,则循规踏矩,秋毫无犯,令我十分感动。我怕他冻坏了身子,掀开被窝,把他的身子移进来,两人共被取暖。其实他根本没有睡去,立即一把把我搂住。我拼命挣脱了他的手,竖起身来说:“你还是安静点吧。不然我自个走了!”
“对不起……”他立即收敛了还在乱颤的双手,很不情愿地翻过身去。
我一直坐着,已经没了睡意,渐渐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眼下我千辛万苦等待,还不是为了李一帆?他是我一生中最可心的男人。今生今世还有什么人能同他的才学品貌相比呢?心中有了风流倜傥的白马王子,还能容得旁人吗?可是就这位可望终身依托的郎君就要离开人世,我将置身何处何人,想到这里,竟凄泣起来。
“梅姐,都是我不好,方才我情不自禁,动了手脚,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吧!”他被我的哭声吵醒了,惶惶不安地离开被窝,但他的坦诚自责令我不安:“你别胡说了。我是为李一帆伤心,再睡一会儿,明天还要赶路呢!”
我把他拉进被窝,给他压好被边,自己也耐不住寒冷,和衣躺下,两人面对面地睡下,安抚他说:“你安静点躺着吧,外面有多冷!”
……
次日清晨,老太太轻手轻脚地从里间出来,生怕弄醒我们,并到屋后芦花地里拔了几颗萝卜,还煮了一锅饭。我睡了一会,张眼望到窗外,见林间水雾弥漫。天已大亮,就叫醒巫山,一同来到飞瀑下的水潭边洗漱。两人吃了早饭上路,老太太又赶过来,送了一袋炒玉米:“走出大山得好几天呢,这点干粮带着路上吃吧!”
“谢谢,你老人家特客气了。”
“客气啥子,你出手的大钱可卖二担包谷哩!”
我依赖巫山的支持,在这延绵数百里莽山峻岭跋涉了二天。当日出现东方时,我们终于闯进了这座水烟笼罩的山城。在进城卖炭的樵夫和匆匆而过的市民们指点下,心急火撩地来到林县人民医院。
这所偏椐城南一隅的老医院设施极为简陋。牌子字迹斑驳,铁门黄锈,粉墙厚厚的大字报霉黑斑斑,浮纸风动。院内几幢房子均是泥墙土瓦,屋架裸露。因上班时间尚早,值班医生、护士因熬过一个通宵,个个哈欠连连,等待交班。
守卫已撤,我们可以无阻地直奔住院部,逐间逐床察看,也没有发现我的意中人。我们不得不闯进护士值班室,在墙上病号栏里看病员卡,结果也一无所获。这时有一位护士小姐提着热水瓶从长廊上走来,她身材颀长,皮肤粉嫩,步幅轻盈,行姿极其优雅。但穿着长白褂,戴着大口罩,胸前还别挂有‘王斤台’名字的卡片,看不清面容,她见我俩在办公室显然大吃一惊。大声责问:“你们找谁?”
“哦,你就是值班医生?我们是从婺江市环形凹赶来看李一帆先生的。”我把病危通知书递过去。
她一把接过去扔在桌面上,连一眼都不看,没好气地说:“他死了,早已推进太平间!”
“你说什么?”
“死了!你没带耳朵?”
我听了如同焦雷击顶,眼一黑就摔倒在地……
“梅姐,你醒醒!”
当我悠悠醒过来的时候,那位护士早已走了。只有巫山把我抱到椅子上,用大拇指顶住我的人中。我开始放声大哭,门口挤满了五花八门男女,却不见一个医生护士来关心一下。
我的命运为什么这样苦?李一帆是我的导师,心中可人,是唯一能体贴、安慰我身心创伤的人生知己。是全心全意支持我激流奋进的精神支柱,是我未来生活的宿主,可他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今后相会只能在梦中,我脑海里出现一片无望的空白。我以号啕大哭来发散内心的悲痛和凄凉。
在我人生步入最困惑的时候他总会出现我的面前,问长问短,给我信心和勇气,使我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当今世界上再没有像他一样值得我仰慕、钟情和爱戴了,他是唯一可望托付终身的人。他一走,我还能依靠谁?我感到茫然和无措,让我的哭声和无助的泪水向他道别吧:“李一帆,我心爱的人儿!”
那位护士又进来了,现在除大口罩外又多了顶白色帽,只露出一双极为美丽的大眼睛,好象在那里见过,仓促间那里想得起来,心里痒痒的想问问她姓名,但她那极傲漫态度又令人生畏。从她优雅举止可断定受过高等教育。目观这一切,迫使我的情绪沈静下来,使我比较冷静的试探我急需弄清的几个问题。
“医生,你能否如实告许我,李一帆先生得了什么病?怎么死的?临终时留下过什么话?能否把他的病历给我瞧瞧?”
“我不是医生,是护士!在医院里病故属于正常,护士没有义务记住每位死者事情。对不起,我的下班时间到了。”她淡淡地说它,锁好了抽屉,就匆匆而去。
巫山到太平间查尸去了,我孤苦伶仃地等待上班医生到来。不久,进来一位当班医生。他打量了我一眼,就笑着上来搭讪:“这位小姐贵姓!”
“我姓梅,是从婺江专程来探望李一帆,不想他……”我话言未落,眼泪先流下来了。
“不知梅女士与先生什么关系?”
“他是恩师,也是未婚夫,不知他怎么突然就死了?能否让我看一下病历?”
“唉呀,这谁也料想不到的。请小姐节哀。是派性冲突所致,双方互有死伤。上面有指示,凡抢救无效的均以火化处理。诊断卡已销毁。”
“怎么会这样,难道连尸骨都不能带回?”我哭得更惨了。
“你还是想开点吧,玉体重要。”他一面拿起资料夹一面说:“本县各造反派争夺红代会名额,发生了武斗,死人乃属司空见惯,医院是非之地,还请小姐自重自爱,早些离开为好,以免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他说罢,查房去了。
巫山回来说:“太平间停了五具尸体。都是前几天武斗阵亡的。具具面貌皆非,已经无法识别,我们还是走吧!”
“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别去了,那里不干净!”
“我什么都不怕,别阻我!”
巫山劝阻不住,只好陪我到太平间,一一掀开停尸床的白布,竟体无完肤,面目被痛苦所扭曲,狰狞恐怖。但的确没有李一帆。我在巫山的搀扶下,艰难地离开医院,流落在窄窄的街面上。时已寒冬,北风挟着冷雨辟头辟脑袭来,浑身湿透,寒彻肺腑。但我的脑里突然浮现出那双极为秀丽眼睛:“王斤台……她不是王欣怡么?怎么儿会出现这所医院……”
风雨愈来愈大,巫山见街口有家饮食店,忙把我拉进去躲雨:“我们先坐下来吧,你也饿了,该吃点什么!”
我已失魂落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就由他搀扶到靠窗就位,店家端来两碗汤面,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把面条捞到他的碗里,自己喝了点汤,邻桌有几位当地人悄然私议:“都是为了争红代会第一把交椅呢。那个演杨子荣的小生是从婺江市来的,他的威望最高,也没有派性背景,各派都能接受,大家一致推举他,本来么,红代会主任非他莫属。可他……”
“演杨子荣的何许人?纵火犯,烧塌了八层大楼,压死三千造反派,婺市造反派正在通缉他,压根儿是个在潜逃的杀人犯!”
“那是谣传!这反派挖空心事制造舆论。那样文质彬彬的学者那会杀人放火?”
“这下可好,林红联摆了鸿门宴,艺联中了圈袭,十面埋伏,突然袭击,‘杨子荣’凭他武术高强蹿出五楼大窗……”
“听说又活回来了,医院是林红联老窝,当晚拉到火葬场化了,火葬场工人说,推入炼尸炉时,还在那里挣扎哩,可真惨不忍睹……”
巫山感到山城正处于权力角逐的腥风血雨里,人心惶惶,危机四伏,不可久留。既然李一帆已经丧生,留在这里也是徒劳。可是天色已晚,风止了,那淅淅沥沥的细雨夹着雪来下个不停,心里非常着急:“梅姐,我们还是走吧!”
“巫山,你先回校吧,那里需要你,让我在这里住段时间,我要把李一凡的死因了解清楚,如果有可能的话,把骨灰带回环形凹安葬,不然每逢清明冬至连三支清香都没人关照了。”我给他五百元钱:“这是我的心意,请你收下。”
“梅姐,这钱我绝对不收的,我好歹是个有血性男儿,怎么能无功受禄。再说我已成了正式教师,每月有28元工资,温饱足矣。”他不肯接钱,我就把钱扔了,说:“人情薄如纸,这世界上知音不多,有钱能挽回李一帆么?”
“梅姐,不要这样,这钱我收就是了。今后你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还是想实际点吧。我知道你家老娘要养,草房子也得改换屋瓦,将来取房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巫山见我身体虚弱,不忍心把我仍在山城,就说:“天已晚了,我们还是找个客栈住下来吧!”
我点点头。出了面食店,眼儿一亮,原来雨止雪来,满天飞舞。我们终于在城东小巷找到叫“住友”国营旅馆。敲了半天门也没敲开,里面却传出一个老头的声音:“停止营业的牌子就挂在大门口,难道你们是瞎子!”
“大爷,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过客,天黑了,又下着大雪,你老行行好,让我们将就一夜吧!”巫山把二十元钱从门缝里塞进去。
门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眼前。他姓李名贵。李大爷放我们进去,即刻关了门:“作孽呵,这么好的一座城池,你砍我杀的,害得全城鸡犬不宁。”
“李大爷,这旅社怎么不营业了?”
“城里搞武斗,乱成一锅粥,谁还敢开店?职工们有好些日子不上班了,统统当造反派去抢班夺权,谁还有心情来上班?只留下我这乡巴佬看门口哩!”
他拿了一串钥匙,随意打开一间客房:“你们随便住吧,反正没人管的。要喝茶到值班室拎一壶来,我年岁大了,天又大寒,要悠被窝。不是你们心诚,我还懒得开门哩!不要忘了明天开发票时找回零钱。”
“大爷,我们还没吃饭哩!”
“这里不管饭。不过有现成七星煤饼炉,正旺着,我那里还有一挂长寿面,二颗青菜,油盐酱醋齐全,你们拎过来自己烧吧,我这腿有风湿病,行动不便,有劳自己做了。”
巫山跟着一拐一拐的老头,转弯抹角地来到门口值班室,见笼子里有只老母鸡,就问:“大爷,这鸡卖不?”
“你要吃鸡?”
“我们那位身子虚弱,想煨罐鸡汤补补身子。”
“那你自己捉去杀吧!”
“不知要多少钱?”
“我已收下二十元,明天结算,一只鸡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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