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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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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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喝多了,净他妈的瞎扯。党票就一张,僧多粥少,你不担心我会成为你入党的竞争对手?
大强说,别人我肯定当仁不让,要是就咱们兄弟俩的话,晏凡你放心,樊副他把党票双手递上,我都不会伸手去接,明年我再入也不迟。
我做了个擦眼泪的动作,说,大强你真叫我感动,可是你知道吗,申请书我交了也是白交。别说党票只有一张,就是有一千张党票,我交上一万份申请书,樊副他也不会往我这壶里尿,我何必去自讨没趣?我堂堂正正的艺术工作者怎么可以向政治家自讨没趣?来,喝酒,喝个胃穿孔,喝个胃穿孔就没人打扰了,我就可以躺在医院里安静地画画了。
大强又陪我喝了一杯,说,晏凡,我知道,自从老营长调走以后,你心里面就没有好受过。你在营部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其实我觉得樊副他并不讨厌你,主要你太讨厌他了。他是官咱是兵,你以后就顺着他吧,别跟他顶撞,效果可能会好,咱们在军队的路还长着呢。
听大强这么一说,我愈加感到沮丧,对自己在军队的未来绝望到了极点。大强见我的情绪有些低落,赶忙安慰我,说,晏凡,你莫愁,莫愁坏了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给你唱首歌解解闷吧?
大强趁着酒劲儿唱起了歌,还是那首《画扇面》,我都快会唱了:天津那个卫城西杨柳儿青伊呀喂
有一位女子名叫翠玲
从小小长到会画画
小佳人十九春,
丈夫是南京读书人
哎哟,月儿到了四月半中
…………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挺操蛋的事儿,在你来营部看我们之后不久。这件事对我的打击特别大,害我肚子涨了两天。整整两天,我粒米未进。白天喝水,晚上喝开水。真不知道我晏凡前辈子是招谁、惹谁、该谁、欠谁了?今生处处碰壁,从小到大还没有顺顺利利过,不是在那边摔跤就是在这儿栽跟头。
你来营部那天,我没带你转悠。我们营部后面有条河,挺宽。对营部兄弟来说,这条河是地地道道的“母亲河”。兄弟们的一日三餐、冲冲洗洗,全都靠抽水机对它的吸摄来维持。“母亲河”也有作孽的时候,每逢大雨过后,附近山头的雨水就会携带泥沙涌向“母亲河 ”。河水咆哮着,翻腾起混浊浪花。咆哮过后,“母亲河”就成了“黄河”,泥沙泛滥。泥沙沉淀之前,河水不能吃,吃了容易患阑尾炎。至于洗衣服,只有洗米黄衬衣才能互相扯平。好在营部前面有一眼打仗那年月挖掘的战备水井,井水至今仍清澈晶莹,井台上长满了沧桑的苔藓。
一场大雨过后,大强提着水桶喊我一起去井边洗衣服,说是要我陪他说说话,洗衣服的事情他全包了。大强经常这样,每次洗衣服都会到营部来一趟,把我穿脏的衣服一起洗掉,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只有经常买洗衣粉表示谢意。我和大强来到井边,大强把背包绳扯开,紧系在水桶铁箍上。恰好,营部“八大员外”之一的通信员也在井边儿。不知道你们连队的通信员是干什么用的,反正我们营部通信员除了替兄弟们收信、寄信、发送报纸外,还兼管营部领导的衣服与会议室的日常卫生,颇得领导欢心,大红人一个。
裤腰里挂了一串这门那门钥匙的通信员是个嫩货,童子鸡,对劳动本领不太精通,趴在井边把水桶放进井底,水桶在井底荡秋千般摇晃半天,当他满怀希望地把水桶拉上来,里面不是半桶水,就是没有水。
看见通信员这副狼狈相,大强嗤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侍候大官的。要我是营长,非反过来侍候你不可。
被人奚落,通信员心里自然是不大舒服,冷笑两声,说,哼,你当营长?你当营长那天不是人又变成了猴子,就是部队卖给了农场!
大强说,人又变成猴子咋的,原本人就猴子变的。
通信员说,大官反过来侍候我也不奇怪,韩信当年从人家裤裆底下钻过,最后还不是一样当大将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损了起来,面红耳赤。我赶忙上前打了个圆场,说,看问题要全面,别以为摸到了大象尾巴就说大象是一根拔河绳。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要不是大强在副业组辛苦劳动,咱们能吃上四菜一汤外加一碟小辣椒吗?当然啦,要不是你通信员辛辛勤勤地操持着营部家务,樊副的衣服就得分到班排叫兄弟们轮流洗。
大强对通信员说,听见了吧,员外,咱谁也别挖苦谁,我半斤你八两。
说完,大强替通信员打了满满一桶水,通信员急忙弯身去接。

第三部分可怕的是犯一辈子错误

这时,我听见“叭嗒”一声响。紧接着我就听见通信员变了腔调的喊叫:钥匙!我的钥匙,钥匙!
我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的时候,又听到“扑通”一声巨响。
你猜怎么着?大强不见了!
我操,大强不见了!
我顿时呆了,通信员也吓蒙了。
直到水井里咕咕噜噜地冒起水花,我才愣过神来,要通信员赶快到营部喊卫生员带着听诊器和急救箱过来。通信员飞一样朝营部跑去。我趴在水井边上,拍打着井台,不停地喊着大强的名字。约摸过了一分钟光景,大强终于从水井里冒了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背包绳扔进了水井,说,大强你可真是个大傻B!一串钥匙值钱还是你这条命值钱?!快拉着绳子爬上来!
大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刚才我用脚踩……踩到了……踩进泥巴里了……换口… …换口气……
话还没说完,人又沉了下去。
大强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手里拿着钥匙。他把钥匙咬在嘴里,拉着我扔下去的背包绳,从水井里爬了上来,一条二尺多长的水蛇缠在了他小腿上。水蛇没毒,但看上去挺吓人的。大强把水蛇从腿上取下,我要他拿到炊事班炖碗蛇汤补补身子。听我这么一说,大强赶紧把水蛇扔进水井,说,才不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它不咬我,我怎么能让你们咬它?
不大一会儿,樊副带着卫生员跑步赶来,得知消息的营部兄弟也纷纷赶到水井边看热闹了。我和大强两个人坐在井边傻笑,樊副的脸色反倒沉重起来,就跟跳进水井捞钥匙的不是大强而是他自己一样。
樊副指着井边那串湿漉漉的钥匙,问我,好看吧?
当然好看,真人真事。但我装了哑巴。
樊副转脸问大强,被水呛了没有?
大强说,这算个啥,我们村的那口老井比这深多了,我还不是照样跳下去捞钓鱼钩……
晚上点名,樊副首先讲了几个英雄典型,然后把话题猛地一转,说,英雄就在你们中间!今天上午大强同志勇跳水井捞钥匙,都知道了吧?是的,一串钥匙不值几个钱,难道这种精神还不值钱吗?面对钥匙掉进水井都不敢下跳的同志,要是遇上小孩掉进水井,他一样是双手叉腰站在旁边看个清楚明白。倘若在战场,战友掉进了敌人的火力圈里,我们就要有大强同志今天这种奋不顾身、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没仗打的和平年代,军人更要有军人的精神,大强今天这种精神就是军人的精神、军魂、钢铁军人。我宣布,对大强同志嘉奖一次!
樊副带头鼓掌,营部兄弟纷纷鼓起了掌。
我鼓掌的手还没放下来,听到樊副点了我的名字,急忙答到。
樊副说,晏凡,你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如何?
我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如果我不把背包绳扔进水井,大强他肯定爬不上来。但我还是装了哑巴。
见我没吭声,樊副把声音提高了一倍,说,晏凡,你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没有?
当然没有!操,我犯了什么错误?这不是明摆着没事儿找事儿?这不就是找茬子吗?
我再次装了哑巴。樊副的声音又提高一倍,把他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简直是朝我怒吼。
我被彻底地激怒了,愤怒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就是挑衅!
不能再这么被人奚落了,我不能再这么忍声吞气地装孙子了!
我知道樊副他要干什么,也知道他最想听到我说什么!
于是我就用与他问话同样高的声音,愤怒地回答了他,我说:
——营长,我犯了一个永远都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的错误将永载史册!我已经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在钥匙掉进水井的时候、在战友跳进水井捞钥匙的时候、在忠诚士兵的年轻生命面临着生死考验的时候,我缺乏勇气、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贪生怕死!我有罪,罪该万死!把我枪毙一百次然后把我的尸体扔在街上晾三天三夜,晾干、用鞭子抽、点燃或者碎尸万段剁成肉馅,包成包子喂狗都不为过!我心甘情愿接受组织的严肃处理!
闻听此言,樊副愣了一会儿,说,本来打算处分你,看你认错态度还算不错,免了。知错就改还是个好同志。毛主席说过,犯了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一辈子错误。解散后你给我写份检讨,好好反思一下,明天早晨交给我。今后要是再遇上类似事情,哪个不跳,一律处分。解散!

第三部分我可真会作贱自己啊

晚上,我窝了一肚子气,坐在床上抽烟。边抽边想,操他妈的我可真会作贱自己啊。我到底犯没犯错误?没有!那他妈的我写什么狗屎检讨啊?他妈的我分明是没犯错误嘛?!如果非要找一个犯错误的人的话,应该是通信员才对,他犯了把钥匙掉进水井的错误……
我正这么想着,车管走上楼来,我把抽了过半的香烟朝着车管狠狠扔去。
车管把烟头从地上捡起来,叼在了嘴上,说,别浪费。樊副叫我来做做你的思想工作。
我说,甭做了,省点儿力气温暖你的肚子去吧。车管,好歹我也算个艺术家,尽管目前我还没有画出个名堂,至少我接受过艺术熏陶。艺术家大都是先知先觉之人,一般事情都比平常人看得更彻底明白。可今天这件事真是让我迷糊了、犯傻了、让我成傻B了。一串钥匙跟一位士兵的生命,哪个珍贵?哪个更有价值?车管,钥匙丢了可以把门橇开或者再配一把,人丢了还能再配吗?没仗打的和平年代,难道非要以一些不必要乃至无谓甚至具有滑稽色彩的牺牲来证明自己的军人身份吗?
车管说,我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咱俩尿一个壶了。你思想上别有什么顾虑,樊副说处分你是假,耍“杀鸡儆猴”的老把戏是真。话又说回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赶快写份检讨交上去,向樊副承认一下自己的错误,这事情就算圆满地过了。
听见“检讨”这两个字,大脑又受了刺激,我冲着车管狂叫起来:你以为我真的犯错误了吗?啊?他妈的我真的有罪吗?你们是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你们到底是把我当猴子耍还是想吃我的心!在营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们把我折腾的还不够吗?!如果我不是人,是只兔子,你们的胳膊、屁股和大腿上早就鲜血淋淋了!
车管说,晏凡你别冲动。
我说,我就是要冲动!付出劳动得不到回报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挨了巴掌还不能叫声冤?
车管说,你付出什么劳动了?
我说,你们是瞎了狗眼还是天生就没长眼睛?每天哨子吹响过后我闲着了吗?
车管说,国家的大米饭不能白养活你!
我说,你以为我很想吃这口不咸不淡的干饭?
车管说,最好闭上你的嘴,非要猴子看到死鸡你心里才感到舒坦?
车管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我把头靠在墙上,双手使劲地捧着脑袋,望着洁白墙壁上那一溜儿悬挂的挎包、水壶、武装带还有棉被上摆放的军帽,禁不住地热泪盈眶。两行热泪顺着我的鼻窝滑到嘴边,痒痒的、咸咸的。砸了,又他妈演砸了。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冰释前嫌,让我从头再来吗?
想了好久,我想起战争。我想只有战争才能消解先前那些鸡毛蒜皮之事的影响。
可是,战争在哪里?三百棍子都夯不出一个屁!所以,我还是忍吧、熬吧、装孙子吧!
熬吧、忍耐吧、忍受吧!再过一年半载,老子戴朵大红花一光荣,灰溜溜地解甲归田吧!什么他妈的梦想啊、追求啊、坚持啊、拼搏啊、进取啊、价值啊、荣誉啊、巅峰啊、百折不挠啊、忍辱负重啊、卧薪尝胆啊、东山再起啊、名垂史册啊、千古不朽啊,让这些糊弄小孩子的鬼话全都、全都见他奶奶的鬼去吧!
想到这里,忽然间我想通了,决定写份检讨向樊副低头认罪。
反正在军队已没什么指望,就当是吃饱撑的练练书法。
青年一代应该高姿态一些,让他们感到惭愧去吧!与晏凡的闲聊结束之后,我把电话转到一连,把我调到机关当报道员的事情告诉了史迪。
史迪说,嗨,我操,牛B呀你,越来越嘬了,报道员是干什么的?
我说,写写画画,好差事。噢,裴干事还说起过你呢。
史迪说,裴干事是谁?新兵连把咱们骗了的那位新闻干事是吧?
我说,裴干事并没骗咱们,变故是新兵连连长向机关领导反映的结果,他说咱们的思想有问题。
史迪说,人嘴两张皮。如果较起劲儿来,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思想纯洁。
我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不提也罢。昨天我在操场看见团长打篮球了,你一定没见过团长穿背心短裤的模样吧?要不要我向领导举荐你,一连有个名叫史迪的士兵也想当报道员?
史迪说,还他妈穿背心呢,我连团长几条胳膊几条腿都记不清了。别举荐了,我现在一连过得挺好挺舒坦。高处不胜寒,我明白自己在军队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吉他背进机关了吧?我那把贝司带去没有?
我说,贝司早断了。
史迪说,怎么断的?
我说,你现在还关心贝司?在二连老兵身上夯断的。
史迪说,谁夯谁呀?
我说,谁夯谁不都是一个样。

第三部分玩“大智若愚” 的把戏

史迪说,你夯他们倒没什么,要是他们夯了你,我那把贝司断得可就太受委屈了……
我向史迪说起晏凡的营部遭遇,刚说个开头就被史迪笑着打断了:他早就打电话向我诉过苦了,我在电话里把傻B骂了个狗血淋头。嗨,刘健,我说晏凡怎么越来越傻了?新兵连的那股机灵劲儿哪去了?
我说,估计跟经常受营部领导的刺激有关,脑子被愤怒锈蚀了。
史迪说,晏凡这鸟兵太不会混事了,军队不是艺术院校,玩什么鸟个性?玩个性倒也没什么错,关键是看你怎么个玩法。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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