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供销社的宿舍是建在河边崖坎上的。虽然阳台外是松软的沙滩,但二楼加上崖坎的高度,少说也有五十几米,你说跳下去会不会摔死?
但周立辉的脑子里显然还不具有这种意识。虽然他趴在阳台上看时承认这是有点儿高,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害怕,但他觉得他可以打一把伞,然后就象电影里演的降落伞似的,晃晃悠悠地飘下去。
后来大人们回来了,听他把他的宏伟计划一说,滴着冷汗庆幸幸好唐堂跟他在一块儿!
唐堂胆子比他小多了,一看这么高就拼命地摇头,死都不肯陪周立辉跳降落伞。他不但不陪也不准周立辉跳,最后甚至急得哭了出来。周立辉看他一哭顿时就没了辙,只得搔着脑袋来哄他。若不是这么耽搁了时间,等周立辉的爷爷奶奶回来,就只好去沙滩上拾他尸体了。
事后大人们把周立辉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唐堂则得到了高度的表扬。
夜间,唐妈妈悄悄地跟自家丈夫吐槽。
“周家那孩子吧……我看有点没头脑。幸亏咱们唐堂书读得多,知道轻重,不然不跟着他一块儿跳下去了,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经此一事,周家二老对唐堂越发好了,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看着周立辉,千万别让他乱来。
说也奇怪,周立辉个头比唐堂高,块头比唐堂大,但他还真的就听得进唐堂的话。放学回来先跟他一块做作业,做完了才一起出去玩。
第 4 章
小学的第二个暑假,唐堂跟着妈妈出了一趟远门,去山西亲戚家。
那边是平原,气候凉爽,西瓜又甜又沙。几个表兄妹也很友爱,天天拉着他钻草垛骑自行车,地窖里爬上爬下,十分好玩。
可是,这么好玩,时间一久唐堂却还是有些想家了。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晚上他趴在被窝里,闷闷不乐地用两只小手撑住下巴。
他想爷爷奶奶,想外公外婆,想爸爸,也想他的玩伴周立辉了。
可唐妈妈和几个表姐多年不见,这次难得有长假,正乐不思蜀呢,便安抚道:“等你要开学了再回去。”
唐堂很失望:那还有很久哦……似模似样地叹出一口气,倒逗得唐妈妈笑起来。
一路风尘,终于在开学的前一天回到家乡。到家第一件事唐堂就兴冲冲地拿着那边买回来的小礼物跑过去找周立辉。
周立辉没出去玩,他正在屋里疯狂地赶作业。
会落到这种地步完全是因为他自觉性太差。以前唐堂每天上午要做作业不陪他玩,他没办法,也只得无趣无趣地挟着书包过来跟着做。唐堂走后没人带动他了,于是一下子就懒下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吃完饭就撒脚丫子疯跑,玩得个没日没夜,他爷爷奶奶一问他作业做了没就推说还早还早。这不,明天就要报道了,他这才开始着急。正赶得涕泪交加想死之际,大救星唐堂出现了。
“你还没做完啊?!”唐堂很吃惊。
“呜……”周立辉那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象深陷在泥潭的红军战士,求助地向他伸出一只手,“糖糖,快来救我……”
……
这人啊,有时候真的是不能心软,一开始就不能软!
唐堂就是因为这么一软,结果这辈子都交待在周立辉身上了。
那天晚上,唐堂在周立辉这边过夜。
因为小哥俩一向感情好,再者以前唐妈妈值夜班也曾把他送到周家来睡过,大人们只当他俩久不见面,亲热,也没在意,浑不知这两小孩在周立辉的小屋里挑灯夜战,奋笔疾书。周立辉负责照着唐堂的数学作业抄,而唐堂呢,干的是最动脑的一件事:
写作文。
他的作文一向是受老师夸奖的,所以对他来说这并不是很难。但一夜之间要赶出一个暑假的作文量,到底也不是一件易事。唐堂绞尽脑汁,把周立辉家里的花呀猫呀草呀最亲爱的人最难忘的事通通都写进去了,还得注意和自己的作文不尽相同。
周立辉还算是有良心,看唐堂在那边努力开动脑筋,额头上汗都出来了,抄完作业便连忙拿起一把蒲扇替他一个劲儿地扇扇。还时不时殷勤地问一句:“糖糖你累不累?”“要不要喝水?”“先吃几块饼干再写。”说着把饼干送到他嘴边,极尽讨好之能事。
唐堂的思路屡屡被他打断,忍不住送过来一个老大白眼:“别打岔!”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周立辉讪讪地回手,把饼干送进自己嘴里。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两小孩终于大功告成。
唐堂打了个呵欠,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松动肩膀。
周立辉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完啦?”
“嗯。”
周立辉揉揉眼睛,清醒一点了便连忙拿过作业本来看,越看越是心花怒放。
“糖糖你真好!”说着张开手臂紧紧地把他抱了一抱,以示感激喜爱之情。
唐堂一笑,虽然累,却也隐隐有点儿得意。那时候他还太小,只喜欢听别人夸他能干,却完全不懂得能者就得多劳。
他从周立辉怀里挣脱出来,打着呵欠道:“我要睡了。好累,以后再也不帮你写作文……”说着踢掉鞋子,倒在床上。
唐堂这么说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这还仅仅只是他为周立辉效劳的第一次。
在以后的岁月里,他还得替周立辉写检讨写功课罚抄作业最后甚至还要帮他写论文,无数无数次地拯救他于水火。
——所以说,周立辉的命确实是好。他上辈子不知道放了多大的债,这一世才能让唐堂一点一点地来慢慢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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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有些刺眼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唐堂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搬他。
一睁眼就看到了与梦境中截然不同已长得人高马大的周立辉。
周立辉顶着一头鸟巢般的乱发,正弯着腰想把他抱到床上去。“老婆你昨晚怎么睡在这里?”
——可好。敢情这大爷又出现了酒后失忆症,把昨晚自己做的好事都给忘了。
唐堂嫌弃地把他脸往旁边一推:“刷牙洗脸去!一张嘴臭死人了。”
周立辉嘴巴一翘,不乐意了。忽地一张大嘴:“哈——”直直对着唐堂喷出一大口毒气,然后才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感哈哈笑着一头钻进了浴室。
唐堂猝不及防,被他熏得一张脸皱成个包子,好一会儿才恨声道:“周立辉!你还小呢?!”
那老顽童故作无辜地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我童心未泯嘛。”
童心未泯,亏他说得出来!
唐堂哼一声,懒得一大早就跟他计较。忽然想起不知卧室被他蹂躏成了什么样子,便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检查。谁知刚到门口人还没进去呢,就差点被那里面关了一宿的臭气熏得栽一跟头。
外人看周立辉,只觉得此男豪爽大方,风度翩翩,其实这家伙之懒惰邋遢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地步!若不是唐堂勤快地里外打点,催促他搞个人卫生,周立辉有本事把家里搞成个猪窝,睡出一个黑色人印子都不带换床单的。
唐堂屏着呼吸把卧室窗子全都打开,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床单被套什么的也扯下,重新换过。
把床单和衣服丢进洗衣机时,听到周立辉好心情地在浴室里洗澡唱歌。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
他爱洗澡?
笑话。
唐堂瞅里面一眼,忍不住哼一声,吐槽:“……黄到麦子坡去啦。”
周立辉天生五音不全,唱歌黄腔走板,不知道在夜总会里砸了多少钱才总算呕得出一首似模似样的《木鱼石的传说》。因此这歌是他的保留节目,每每在外头表演出来,总能换得一众小姐们娇俏地鼓掌:
“周总唱得好好哦~~”
“都可以开演唱会了耶~~”
真是。唐堂有时想想也挺同情这些小姐的,为了赚钱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容易么!
煎蛋的时候周立辉擦着湿淋淋的头发,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老婆,我们早上吃什么?”
“自己看。”
周立辉踱到唐堂身后,无比亲昵地亲一下他的脖子。因他刚刷了牙,口气清新自然,所以唐堂没再嫌弃地躲开,只微微缩了缩,简短地道:“别闹,痒。”
周立辉便站他身后看他煎蛋,没一会儿又撺掇道:“老婆,煎个心形的!”
唐堂翻了个白眼,凉凉地道:“不好意思,还没练出来。”
“那你功夫没练到位嘛,小同志不要偷懒,要勤加练习啊。”
“去死。”
周立辉呵呵地笑,双手松松地环抱住他,大型犬似的把下巴搁在唐堂肩头。唐堂被他硌得生疼,动一下,说:“别象个监工似的拄在这儿,换衣服去,好了叫你。”
周立辉乖乖应了一声,进卧室去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他在那边嚷:“老婆,我那条蓝花的领带呢?”
“领带都在下面抽屉里。”
过得一会儿,又叫:“这条黑色的西裤让你熨你熨了没有?”
“……我忘了,今天穿那条藏青色的吧。”
“哦。”
很快,早餐弄好了,周立辉也打着领带出来了。此刻的他早已没了昨晚酒醉时的无赖模样,仪表堂堂,人模狗样。他一贯要把他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大众,那些不好的、负面的、有损形象的,只有最亲近的枕边人唐堂才看得到。
夫夫俩吃了早餐,出门上班。
周立辉讨好地道:“老婆,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唐堂嘴角扯一下,不为所动。“你下午五点时还能有这个念头就再说吧。”
周立辉也清楚自己这个毛病,讪讪地摸一下鼻子。
他人面广应酬多,人请他吃饭、他请人吃饭,这本是个事实。但这些应酬于他来说并不勉强,岂止不勉强,他简直快活得很,不知多喜欢那种推杯换盏灯红酒绿的夜生活。
唐堂理解并且包容他。周立辉这种人,叫他每天下了班回家吃饭看电视?没可能的事。要不了三天他就能萎成一团。
有些男人天生就好热闹,需要听众掌声和鲜花,在万众瞩目下侃侃而谈他们会比较有成就感。所以他由着周立辉去,船在外面飘得再久,最终不还是要停靠港湾的吗。
果然,快要下班时又接到周立辉不回家吃饭的电话,说今天这个应酬实在是推不掉。
其实应酬这种事,哪有推不掉的。只不过是当事人不想推不愿推而已。
唐堂也没拆穿他,只叹了口气,说:“尽量早点回来。”
听了他的话;周立辉有片刻的良心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冲动地说一句‘我回来陪你’,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外头的花花世界委实太吸引他,他又没有唐堂那么丰富的内心世界,窝在家里,怎么打发漫漫时光?
第 5 章
于是当晚唐堂一个人吃饭。
客厅里的灯没开,只开了饭厅。孤灯只影,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夜晚,但有时候也仍然会觉得寂寞。
唐堂怀念以前周立辉还没发迹时。
那时他教书,周立辉呢,在厂里上班,虽然每天三班倒,但两个人反而无论如何也要抽出一点时间来碰头。
而自从周立辉调到供销科之后就渐渐忙起来了。请他吃饭求他办事的人很多,他手上的人脉也在渐渐累积。后来他在他大哥的帮助下打算停薪留职出来单干,作出决定的那夜,两人在被窝里躺着商议了整晚。
男人怎么会不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周立辉搂着他,雄心勃勃地发誓:
“糖糖,我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嗯!”
一晃眼十几年,周立辉在外面拼,唐堂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两人的日子确实越过越好。可是,越过越好,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到了现在,真让唐堂忍不住要叹一声,惆怅地生出一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慨。
“叮咚——”
晚上八点多,悦耳的门铃声响起来。
来这个家的客人不多,正逢月初,唐堂以为是收水费的,但扒开猫眼看了一下,连忙把门打开。
“大哥?吃过饭了没?”热情地把他迎进来。
来人冲他微微地一笑,换鞋。
“吃了。在附近吃完饭就想过来看看你们……小辉不在?又在外面潇洒?”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里已经带出些严厉的味道来。
唐堂语塞。
“他……有个应酬。”
“应酬?”周国庆嗤之以鼻。“他倒比我还忙,三天两头就有应酬。”
唐堂不好答,只得微微陪笑。
周家这两兄弟,人才都生得十分地好,高大伟岸,相貌堂堂。只是周国庆面部线条过于硬朗,他又严肃惯了,总是端着张扑克脸,便不及周立辉一双桃花眼来得随意亲切。
人说长兄如父,周立辉对这个大哥一向比较敬畏,唐堂也一样。虽然周国庆待他俩都没话说,但他身上有种让人畏惧的特色,时光若倒流几十年,他俨然就是旧式的封建大家长,说一不二,严苛无情,自然而然就让人敬而生畏。
“大哥你坐,我去倒茶。”
唐堂借着到厨房去的机会连忙给周立辉打了个电话。周立辉估计正在哪家歌城快活,话筒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和笑声。唐堂简短地道:“周立辉,赶紧回来!你大哥来了。”
“吓?”周立辉也吓了一跳。
他这个大哥虽然飘洋过海留过学,为人却比他要正统正经得多,一向都是很反对他在外面玩的。此刻听说他来查哨,忙把那玩乐的心通通收敛了:“我马上回来。”
唐堂嗯一声,这才收了电话,端茶出去。
周国庆坐在沙发里,显然逮到周立辉的现刑让他很是不快,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唐堂偷瞄他一眼便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微微陪笑道:“大哥,喝茶。”
“嗯。”
周国庆抬眼看他,脸上的线条这才稍微有些放松。他端起茶,亦放软语气。“唐堂你坐。”
唐堂哎了一声,在旁边沙发上坐下。
于是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