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染袖开始每天早晚练舞,同时还要抽时间寻找乐师。
“乐师?”离若笑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哦?是谁?”染袖眼睛闪亮。
“他是五年前参加曲乐比斗的民间高手,擅长古筝、琵琶和长笛,技艺非常高超,本来有望夺得魁首,可是在最后比试时遭遇意外,双耳突然失聪,只能无奈退出比赛。后来乾王惜其才华,将他招入宫中,做了宫廷乐师。”
“双耳失聪的宫廷乐师?”染袖疑惑道,“这样的话,我怎么能邀请到他呢?他不是该随同宫中舞娘一起参加比赛吗?”
离若叹了口气,惋惜道:“他脾气古怪,除了偶尔给太后和皇上弹奏之外,平时少于人交往,断不会主动参赛的。我虽推荐了他,但能否邀请到他,还得看你的本事。”
染袖沉思了一会,问道:“他叫什么?”
“戚隐。”
水韵斋中,一段优美的琴声婉转而出,似歌似诉,带着轻风树舞,甚是动听。
很难想象一个失聪之人能弹出这样的曲调,莫非天才都要带些悲剧色彩?就像贝多芬。
染袖端着纸笔来到水韵斋,在门外静静地听完弹奏之后才走进去,也没有说话,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抬头望去,只见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子端坐在屋中,乌黑的长发随意束起,左额边垂着一缕白发,眉目清朗,五官如刀削,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目光如冰锥。
染袖也不在意,缓步走近,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将最上面一张纸递到戚隐面前。
戚隐看也没看一眼,手一伸,指着门口,示意她离开。
染袖并未表现丝毫不悦,只是微笑着向他躬了躬身,然后留下那张纸,便安静地离去。
戚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低头看向桌面上的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云舒宫夏昭仪之婢染袖,特来拜见。
简单几个字,没有说明来意,只将姓名告之。所谓字品如人品,纸上的字娟秀雅致又不失风骨,颇为赏心悦目。
戚隐微微动了动眉,竟然没有将纸撕掉,而是收入桌案之下。
第二日,染袖又至,同样递上一张纸,而戚隐依然不假辞色,将她赶出。
这回纸张上的内容有所不同,写着:声如光风霁月,心甚慕之。染袖厚颜,欲以舞和之。
第三日,染袖如期而至,再次递上一纸,这回戚隐没有先将人赶出,而是看向纸张上文字:君愿阅否?
戚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指着门口又将人赶出。
染袖耐心十足,第四日又来了,这回纸上依然写着:君愿阅否?
戚隐从这四个字中看出了自信,心中对染袖产生了些许好奇。
直到第五日,当他再次接到同样的询问之后,终于提笔写道:那便一舞。
染袖眼中闪过一抹光华,也不犹豫,起身立在正中,单脚点地,一脚高高抬起,挽袖起舞。
短短的时间并不能表现多少东西,染袖采用了特殊的方式,始终一脚单立,无论是旋转、屈伸还弯腰、盘腿,脚端始终方寸之地,这是十分考验平衡和力度的,下盘也必须稳。
戚隐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眼中闪过诧异,手指微动。
片刻后,染袖停止舞动,优雅地躬身行礼,然后走到近前,又递上一纸:可愿助袖一臂之力?斗舞大比,一显风华。
好大的口气。
戚隐第一次仔细打量起眼前这名女子,若非她早报过名号,他几乎不敢相信此人只是一名宫女,无论气质还是心性,都非一般人所有。
戚隐大概不知道,染袖为了请到他一起参加比试,几乎褪去了平常的伪装,自信而不失谦和,柔美而隐含锐气,清纯中带着妩媚,这种气韵完全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却又仿若浑然天成,摄人心魂。
戚隐深呼一口气,在纸上写道:一旦参与,必夺魁首。
“好。”染袖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因为她知道,这个字不需要书写。
虽然有了强援,但她是否能顺利参比呢……
☆、斗舞
在递上斗舞名帖之后;染袖开始了夜以继日地苦练;夏末涵免除了她的日常工作,二皇子禹昊也十分乖巧,没有过多地占用她的时间。
染袖每天除了编舞练舞之外;便是将自己的舞蹈动作演示给乐师戚隐,以便他编曲;同时找来尚工司的人设计舞衣和舞具。然而,就在众人精心准备时;一个消息却如同一盆冷水般将他们的热情泼灭——染袖的入选资格竟然被取消。
“为何会这样?”夏末涵皱眉道;“以孙将军和禹昊的身份都不足以推荐你入选?”
染袖沉默下来;对这个结果她并不感到诧异;即便秦贵妃那一关过了,皇后也有权利将她剔除;毕竟推荐人的身份再高,她本身确实名不见经传,在外人看来,皇后如此处理并无不妥。
染袖道:“此事先不要告诉二皇子。”
“为什么?若由他去请求皇上特许岂不是正好?”
她就是怕禹昊去求乾王,禹昊毕竟是皇子,让他替一名宫女求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会让人感觉于理不合。
夏末涵见她为难,又说:“如此,不如让我去跟皇上说说?”
“奴婢不敢麻烦二皇子,又怎愿意麻烦主子?”染袖笑了笑,“此事就由奴婢自己处理吧。”
夏末涵知道染袖聪明伶俐,听她这么说,也就默许了,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若你不成,我会给你做主的。”
染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夏末涵竟然也有了点主子的样子,难得。
虽说要自己处理,但几天来染袖都像没事人一样照样练舞,似乎完全没有去求见乾王的打算。
云舒宫的院子内又增加了好几个木桩,染袖每天都会在上面进行静立练体或者跳跃腾挪。斗舞比试分为初赛、复赛、决赛,所以她准备了三支舞,其中第一支舞已经练习得差不多,缺的只是万无一失的熟练度。
这天,染袖照常在木桩上练舞,突然耳朵微动,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眯了眯眼,嘴角微扬,机会来了。
缓慢的动作一变,身姿如白鹤般轻盈优雅,长袖扶风,跳跃无声,一个回旋,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幅度,待到步伐停顿,一手捻袖半遮面,只露出一双含泪的美目,睫毛微颤,莹莹欲泣。
乾王刚一踏进庭院,见到的便是那仿若天人的舞姿和最后那触人心弦的双眸。
染袖见到来人,微微一愣,然后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跳下木桩,向乾王行礼。
乾王将她扶起,然后一手勾住她的下巴,轻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染袖垂下眼,回道:“多谢皇上关心,奴婢无事。”
“这叫朕如何相信?”乾王的手指划过她的眼角,沾起一颗泪珠。
染袖笑了笑,柔声道:“许是刚才练舞时摔疼了。”
“哦?摔哪了?朕看看。”说着拉起染袖的袖子,果然见手臂上青了几块,他目光一凛,道,“这似乎不是一次造成的,染袖,练舞不过是消遣,何必如此拼命?”
染袖迟疑了一会,小声道:“奴婢,奴婢不自量力,递了进选斗舞大比的名帖。”
“哦?”乾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在他看来染袖已是他的女人,他并不太赞同自己的女人去抛头露面,于是淡淡地说道,“看你伤成这样,泪眼莹莹的,何必受这个罪呢?”
染袖低下头,眼泪适时地掉落,半晌才道:“奴婢流泪并非因为伤痛,而是因为奴婢报名落选了。”
乾王顿了顿,问道:“你的推荐人是谁?”
“是二皇子、夏主子和孙将军。”
乾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笑道:“看来染袖本事不笑,居然能请动朕的皇儿和朕的肱骨大臣。”
“都是夏主子替奴婢求的。”
“呵呵,落选就落选吧。”乾王不在意道,“比斗竞争激烈,暗潮汹涌,恐怕不是你这个小丫头能应付的。”
“是……”挂着泪珠的睫毛轻轻垂下,嘴角虽带笑,却隐隐透出一种失望与无奈的情绪,看得人心疼不已。
乾王心头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道:“你真的那么想参加?”
染袖沉默了一会,笑道:“皇上不必为奴婢费心了,奴婢身份卑微,本就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比试。”
“你不必骗朕,若你真的不愿意,何必还要辛苦地练舞呢?”乾王叹道,“诚实地回朕,你是否真的想参加斗舞?”
染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对湿润的眸子,尽管什么都没说,但答案已经包含其中,还参杂着几分忐忑、渴望与不安……
乾王的心被这个眼神轻撞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也不难。”
染袖目光微亮,充满期待地望着乾王。
乾王突然有种捂额的冲动,他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不是巴不得这个丫头不参加吗?
片刻他才迟疑地问:“朕平时的赏赐虽然远不如斗舞的奖励丰厚,但对于你来说应该足够了,何必费心费力地去与那许多人争抢呢?”历届比斗时常会出现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乐师戚隐便是一个例子。若无足够的准备和警惕,很容易便会被人暗算,染袖虽然聪明,可是危险是防不胜防的。
“皇上,”染袖轻轻道,“您的赏赐是您对奴婢的厚爱,但参加比斗而获得的荣耀,却是奴婢自己努力所得,其中意义不可同日而语。奴婢想向世人证明,身份低微之人,亦可以有所作为。”
说完,染袖返身跃上木桩,几个翻转,舞袖飞扬,身形一顿,重新面对乾王道:“皇上,奴婢愿为此倾尽所有。”
乾王看得微微出神,染袖的目光冉冉生辉,有如一颗晶莹澄净的宝石,毫无杂质。他看多了充满权利**和隐晦心机的眼神,这个丫头的纯粹却总是能令他心动。
他拦住她的腰,笑道:“好,染袖有此决心,朕便遂了你的愿。”
染袖展开一个绝美的笑容,有如一朵带泪芙蓉轻轻绽放……
第二天早朝后,乾王直接向皇后提及此事,皇后颇为诧异,她没想到皇上会对一个宫女的事上心。即使是两位一品夫人相求,估计也不过换来他几句草草的应付。
皇上看重的是夏末涵,还是那名宫女呢?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阴晦。她本以为可以轻易杜绝云舒宫出风头的机会,不想他们竟然请动了皇上,在名目上动手脚看来是不可行了……皇后忍不住心中的愤恨。
染袖的入选批复之后,夏末涵等人终于放心,众人开始专心为染袖筹备服装和道具。
染袖本来只需三套舞衣,但为了避免被人模仿或者损破,她便直接设计了十二套,包括舞鞋、绸缎、配饰全是双份。练舞时也十分注意保密,连贯的动作从来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练习,即使是夏末涵也不知道染袖编的舞全套跳下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越是接近比试越是需要谨慎,平时的饮食亦是重中之重,染袖决不允许“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情况出现。
时间飞速而过,新年的热闹都被即将来临的技艺大比的锋芒所掩盖,来自各国的才人们云集于此,各饭馆、客栈都是爆满,本就繁华的曦国都城更显兴盛。随着大比的日子越来越临近,所有人都显得迫不及待起来。虽然他们大多数人没有机会观看比试,但是不妨碍他们在地下赌场投注。
立春之后,所有比试的参赛地点、参赛时间和参赛人等都公布出来。
北曦国的博瑞行宫将进行书法、绘画、博弈等比试,而曲乐、斗舞在彩笙行宫,骑射等武比在较远的原野校场,而杂项则在问名坊。所有持有守玉的参赛者在开赛前五天都必须按照比试项目入住相应的房舍,比如曲乐和斗舞参赛者会提前安排住进彩笙行宫,以便随时准备比试。
染袖并没有特别留意其他比试项目,而是主要研究了一下斗舞的情况。斗舞分为群舞和独舞,染袖参与的是独舞,共有一百八十六人参赛,初赛将选出三十人,复赛十人,前三会从这十人中选出。
第一场便直接淘汰一百五十多人,其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这些人无一不是舞艺卓绝之辈,要想脱颖而出,除了扎实的功底,还必须跳出一个“新”字。
染袖带着戚隐、离若和琴心进入彩笙行宫,他们准备的服装和道具有专门的太监抬放,不过为防万一,离若还是会亲自去看守。染袖另外带了几套替换的舞衣,交给琴心保管着。
几人被安置一个宫苑中,同一个苑内还有来自别国的舞者,几方人马相互见了见礼,并未深谈。
此时武斗、骑射、赛马等武比已经开始,这几种是少数能让百姓观看的比赛,参赛人数最多,奖励最丰厚,比试时间最长,人气也最高。乾王和一干大臣多半会亲临现场观看。
而在彩笙行宫举办的曲乐斗舞大比吸引的多是文人、贵族和嫔妃们。嫔妃虽不能参赛,却有专门的看台,并且可以为自己看好的选手下注,不过这里的赌局与民间的不一样,由专人开设,监督机制完善,相对规范和公正。
紧张地等待中,终于到了斗舞开赛之日,一百八十六人通过抽签决定出场秩序,染袖抽到了落英殿三十七,独舞分有三个赛场,算算时间,她要到七天后才能比试,这个位置不好不坏,倒是可以好好观看一下其余人的表演。
落英殿内宽敞明亮,富丽堂皇,三十六跟雕龙圆柱耸立,高有三十多米。两边设有许多雅间,分上下两层,足以容纳数百人,颇有身份的人安排在二楼,一般文人士族在一楼,其中还有几间雅房是安排给参赛者的,而来自各国的判官则呈扇形端坐在正前方。
第一场是来自维国的一名舞娘,衣着很有一国特色,头带彩云冠,腰挂着银片,脚踏丝履舞鞋,以笛乐伴奏,有如蛇舞。
染袖静静地观看着,并未表示什么。一舞结束,休息片刻,马上又迎来第二场……连续看了几天呢,染袖心中终于有数,不用担心,她能入选!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连更的,没做到,杯具。下一章——斗舞(二)梅花击鼓。
这个斗舞比试貌似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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