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四阿哥火眼金睛,早把她那点小肚鸡肠看了个清楚,一边带着他们往前走,一边笑道:“咱们一起出来下馆子,倒也难得,今儿我做东。”
十三阿哥和楚言都是大喜,被他带着七拐八弯,两边房屋渐渐变得低矮破旧。
到了一家几乎可以说是茅草房的前面,四阿哥停住了:“到了!”
十三阿哥和楚言抬头一看,檐下挂了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粗茶淡饭”,不由面面相觑,眼见四阿哥已经昂首迈步进去,只好互相拉了一把,跟在后面。
一路上远远跟着他们的七八个侍卫,分出一伙,跟着走进小店,找地方坐下,其他的在外面找地方等。
四阿哥熟门熟路地从里面端了一盆清水出来,自顾自地洗手。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大婶认得他,连忙递过来一块旧得没了颜色,但极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手,一边笑道:“黄四爷好久没来了。门口牌子上的字是我侄儿写的,黄爷看成不成?”
见他含笑点头,老板娘心中欢喜,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番她那个侄儿如何聪明,进学不过一年就写了一手好字,看到十三阿哥和楚言站在几步之外,傻愣愣地望着他们,不由问道:“这两位是?”
四阿哥随手一指:“这个是我弟弟。那个是我家祖母跟前的红人,在家里比我说得上话。”
“原来是黄爷的弟弟,怪不得一表人才!这位姑娘好生标志,比年画上的美人还好看!”老板娘热情地迎了过来,拉着他两个左看右看,啧啧称赞。
他两人都是伶俐人,却也难得地被闹了个脸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四阿哥看得好笑,好心为他们解围,说道:“我还是那几样,烦劳老板娘费心。”
老板娘如梦初醒,终于想起生意来,口中应着,又往另外几桌招呼了一圈,进厨房去了。
四阿哥走到门口,把脏水泼掉,对还在发傻的两个人说:“要洗手,自去里面水缸舀水。记住,颜色浅的那缸水是洗手的,颜色深的那缸水是做饭的。”
十三阿哥看了看楚言,乖乖接过盆,往里面去了,不一会儿,打了盆水出来,先让楚言净手,再自己洗过,倒掉水,把盆还回去,这才在四阿哥边上坐下,心中惦记着那声“黄四爷”,小声问:“四哥,你叫什么名字?”
四阿哥慢慢地喝着那全是碎梗泡出来的茶水,淡淡瞥了他一眼:“敝姓黄,名四真。”
十三阿哥点点头,又问:“四哥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还很熟?”
“咱们来的时候,走的小路,这地方其实离东门不远。有一年春天,我办完差回京,头天没赶到通州,在城外将就了一夜,一大早进城,天还黑着,远远就看见这家的灯光,临时兴起,进来坐坐,见他们的榆钱窝窝,韭菜合子,香椿炒鸡蛋做得香甜,更难得地方干净,每回路过通州都会进来换换口味。”
楚言插嘴问道:“这个店名也是四爷起的?”
“算是。这家姓贾,原来没有挂招牌,好像叫贾家小店,听着别扭,随口说了一句,谁想他们还当真了。”
说话间,老板娘从厨房出来,往四阿哥面前放了一碟腌黄瓜,一碟泡豇豆,一碗黑乎乎的面条,一盘韭菜炒鸡蛋,问十三阿哥和楚言要吃什么。
楚言就要榆钱窝窝和香椿炒鸡蛋。十三阿哥就问那晚黑乎乎的面条是什么。
老板娘麻利地回答:“这是荞麦面。香椿倒有,榆钱可要等明年春天。玉米面,高粱面的窝头倒是有,还有豆面煎饼。”接着又报出了几样。
十三阿哥就要了荞麦面,楚言一口气点了香椿炒鸡蛋,玉米面窝头,豆面煎饼,红豆粥,蛋花汤。
四阿哥瞟了她一眼,笑道:“点这么多,存心花我的钱?既是我请客,可不许你糟踏东西!”
等到老板娘走开,楚言才小声赌气道:“连荤腥都没有,能花多少钱?我要带点回去给皇上尝尝,求皇上给四爷多加点俸禄。”
“如此,有劳费心了!”四阿哥笑眯眯地接招。
别的不说,楚言对香椿炒鸡蛋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一见上桌,急不可待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一张小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轻声抱怨道:“这是香椿,还是臭椿?”
十三阿哥本来也夹起了一筷子,一听这话,连忙放了回去。
四阿哥一脸好笑:“香椿也是春天才下的,这是他们摘下来用盐渍了再晒干的香椿,自然比不上新鲜的好吃。”
结果,楚言尝了一筷子十三阿哥的荞麦面,掰着吃了一点窝头和煎饼,喝了半碗粥就说饱了。四阿哥存心逗她,每样都问她滋味如何。
楚言洋相出得多了,也不在乎,小心避过当地人的耳目,一样样小声批评过来:“荞麦面太苦太涩,应多放点糖油或者鸡蛋。窝头里该放冰糖桂花才香甜。煎饼上面该摊个鸡蛋。粥里要加点蜂蜜或者桂花糖。”
四阿哥听得直笑,一根指头点着她,对十三阿哥叹道:“听听这位大小姐的话!照她的意思,几成的百姓吃得起饭?知道么,能有这些就算好的了,你没见过逃难逃荒的百姓,知道他们吃的什么?”
楚言不服气地撇撇嘴:“野菜树根观音土,还有易子而食的事儿,对吧?赈灾的粥稀得照得出人影,是吧?这些都是上位者犯了错,连累老百姓受苦。治理国家是你们这些王孙公侯官吏应尽的职责,不能让天下老百姓都吃好穿好,就是你们没尽力没本事!”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是一愣,半天,四阿哥点点头:“这话也有些道理。原来,皇阿玛也算没本事的。”
楚言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急得脸红,忿忿地咬住了唇。
十三阿哥连忙悄悄拉她,凑过来劝道:“别怕,我和四哥都不会说出去。就算皇阿玛听见,也不会怪你,只怕还要夸你说得有理呢!”
楚言总觉得这两天康熙和太子之间有些不对劲,不知是不是吵过架了,康熙有些故意冷淡,太子有点刻意讨好。四阿哥整天不见人影,只有十三阿哥一切如常。反正这家子,老的小的,心眼都比她多,用不着她来瞎操心,楚言耳不旁听,目不斜视,乖乖地作她的放诵机。
这日,康熙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就放了她和十三阿哥的假,由着他们出门瞎逛一天。
德州的街市与通州相比,也并没什么特别。这个时代商品的种类很少,大同小异,不讲究装潢。她原就不是特别爱逛街的人,溜达了半条街,渐渐没了兴致,盘算着要不要去考察一下特殊产业。今天四阿哥没有一起来,十三阿哥应该不难搞定。
听她说逛街逛烦了,问有没有好玩的去处,十三阿哥有些犯难,他刚刚成年,尚未建府,也没什么机会脱离管束在外面玩闹,对于市井的了解没比她多多少。想了想,打了个手势,离开一段距离暗中保护他们的侍卫中,有一个连忙靠了过来,交头接耳了几句。
十三阿哥沉吟了一下,觉得不太合意,却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正要对楚言说什么,不远的巷子口喧闹起来。
女人百无聊赖的时候,就会特别八卦。楚言也不例外,踮着脚伸着脖子看了一阵子,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叱喝声,哭声,哀求声,砸东西声,随手拉住路过的一位大娘,问出了什么事。
“还能出什么事?刘二麻子又在讨账呗!”大娘神情平淡中带着一丝愤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高利贷,也是自己当初愿意借的。楚言的逻辑就是如此,了然地点点头,不以为意。
大娘似乎有些被她的漠然激怒了,上下打量了他们几人一番:“公子和姑娘是外乡人吧?你们不知道,这刘二麻子放债跟别人不一样,你不去找他借,他还要逼你向他借,就等着你还不上,好上你家里抢东西抢人。”
楚言奇道:“他既已名声在外,还能逼人向他借钱?倒也是个异数!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还不是靠着权势,靠着有大官相护?”大娘忿忿答道。
十三阿哥忍不住问:“是谁护着他?”
大娘刚要回答,她老伴已经走过来,一把拉了她就走,嘴里嘟囔着:“快跟我回家!少惹事!你这张嘴就是缺个把门的,也不看看该说不该说,小心惹祸上身,也害了人家。”
楚言和十三阿哥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这个刘二麻子这么厉害?咱们惹还是不惹?”
十三阿哥笑笑,拉了她往热闹处凑:“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三头六臂。”
楚言唯恐天下不乱:“亮出您老的真身,他就是牛魔王,也得回去老实犁地。”
十三阿哥斜了她一眼,笑道:“看不起我的手段?”
“不敢,不敢!正要领教十三爷手段!”楚言嬉皮笑脸。
到了近前,再一打听才知道,这刘二麻子和知府师爷有些关系,知府老爷背靠着京中一棵大树,刘二麻子跟着水涨船高。他本来也是个本分商人,一旦发现有条路,来钱更多更快,就忘了良心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他有些门道,能发现哪家有点难,急需用钱,如果那家什么东西可图,往往主动上门放债,有人忌讳他的名声,不肯借他的钱,他也有办法断了那家的其他想头。人的本性往往先顾眼前,后计长远,十次到有八九次,他能得手。这一次,欠债的也是一户商家,早年还是他称兄道弟的朋友,他图的是这家的房产和两个豆蔻年华的孙女。
看见挣扎着不肯被带走,哀哀哭泣的两个女孩,再看看跌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楚言心软了,催着十三阿哥无论如何先把那两个女孩子救下来,实在不行,就让侍卫们上去抢人。
十三阿哥摇摇头:“抢下来,还能带走不成?带走小的,留下老的,也不是事儿。你别急,让我想想。”口中说着,四下张望,看见一个算命摊子,眼睛一亮,略一沉吟,走过去往那算命老头手里塞了点什么,唧唧咕咕说了几句话。
那算命老头望着手里的东西,两眼放光,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等十三阿哥退回来,楚言一脸纳闷:“你想了什么法儿?那老头有什么用?”
“别心急,一会儿就知道了。”十三阿哥满脸带笑,把她往人群后面拉了拉,又回头对侍卫吩咐了几句。
刘二麻子让打手把那两个少女随便绑了,往一辆车上一扔,自己轻蔑地扫视一圈敢怒不敢言的围观人群,正要上车扬长而去,斜地里走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头,上来冲他就是一揖:“刘二爷好!老朽董良这厢有利了。”
见他衣衫破旧,面带菜色,显然不是什么好出身,要在平日,刘二麻子才懒得搭理这样的人,心情好的时候,顶多让下人赏他两个铜板,可今日他刚刚报了早年的一点小仇,遭了无数白眼和无声的恨骂,这个看着象读过两天书的老头当众如此恭谨,让他很舒服,因而笑道:“董良?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是。老朽乃是外乡人,流落贵地,靠着刘二爷福泽庇护,在此摆了一个算命摊子,混口饭吃。”
“原来是个算命的。二爷我今天高兴,让你算一卦,算得好有赏,算得不好,我可要砸你的摊子。”
董良唯唯诺诺,退回他的算命摊子,待刘二报上生辰八字,煞有介事地十个指头又掐又捻,做作一番,低声慢慢说了一堆话。
楚言离得远,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想必是刘二的家庭情况和早年的一些事情,看刘二越来越正经的神色,就知道无一不中,不由肚子里发笑。算命的也是有些真本事,一双锐利的眼睛,两只顺风耳,再加上一个善于分析的脑子。十三阿哥随手捞来的这个好像还是其中高手,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刘二麻子又是名人,不把他的老底摸个八分熟才怪。
董良脸色严肃起来,凑在刘二麻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刘二麻子脸色发白,由白转青,突然勃然变色,一脚把算命摊子踢翻,指着董良骂道:“你小子原来是来搅局的!命犯阴人?老子犯的还少了?不差这两个!血光之灾?老子倒要看看,你这个老头有什么本事让老子见血!”
围观的人初时见董良对刘二麻子卑躬屈膝,都暗地里鄙夷,此时听说他是想救那两个女孩,不由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刘二麻子提起脚,就要往董良身上踹,却不知怎的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觉得脸上一凉,伸手一抹,竟真的见血了,见董良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又怒又怕,倒不敢再动手动脚,沉吟片刻,恨恨地站起来,在人群的哄笑中,往车那边走。
走出两步,不知怎么脚下又是一个踉跄,狠狠地摔了个嘴啃泥,竟磕掉了两颗门牙,一嘴的血,刘二麻子气急败坏地指着围观的人群,大骂:“哪个兔崽子,敢算计老子,不想活了?!”少了两颗门牙,说起话,丝丝漏风,很是减了几分气势。
摄于他的淫威,当地人一边掩嘴而笑,一边纷纷后退。
不远处的茶楼上却飞出一物,狠狠地砸在刘二麻子的脑门上,鲜血混着滚热的茶水流了个满头满脸。茶楼的窗口站起来一个大汉,一撩衣摆,一脚踏上窗棂,指着刘二麻子,气势汹汹地骂道:“龟儿子,活腻了,敢跑到爷爷跟前撒野!爷爷就算计你,怎么样?”
刘二麻子也够经打,居然没有晕过去,哇哇大叫着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水,正要回骂,突然看见那人身上的一个物件,气势突然矮了下去,作了个揖,转身便走。
董良壮着胆凑过来,打躬作揖地哀求:“刘二爷息怒!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戏弄刘二爷,实在是远远看见刘二爷印堂发黑,恐怕近日有难,这才想给刘二爷提个醒。举头三尺有神明,这鬼神之事,岂是小的敢混说的!”
刘二麻子见到那件东西,恍然想起前几日师爷说起的一件事,再听到鬼神二字,心里害怕,哪里还敢与他纠缠,随手摸出一张银票塞给他。到了车前,看见那两个少女,忙叫底下人松绑,还给她父母,这才灰溜溜地跑了。
周围人一片叫好,对着董良竖大拇指,那家父母也过来,赶着董良叫义士。董良倒还是个明白人,团团作揖,连称不敢,一边用目光搜寻着十三阿哥,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