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突然起了西北风,伴随着风的呼啸和渐渐凝聚起来的阴云,天地一片萧瑟。杜东辰没想到的是,春荼蘼带着两个丫鬟和两名侍卫,亲自到城外相送。
当他还是奉国公的世子时,身边围着多少所谓好友,又有多少长安贵女,想要嫁给他。如今他是白身、贱民,永世不得翻身,怀里只有五两银子,来送行的,居然是他的“敌人”。
“春六小姐有什么可说吗?还是,来欣赏我的落魄?”杜东辰自嘲一笑。
自从看到春荼蘼的身影,杜氏姐妹早就远远躲开了。杜含烟是不知为什么,对春荼蘼产生了惧怕感,而杜含玉则是强烈的恨,连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杜东辰不由得叹息,怒其不争。都这个时候了,三妹还是不明白,杜家的倾覆是杜家人一手造成,所谓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春六,只是推了一把而已。
如今,他也有怨,却无恨。
“你自污了名声,保全了杜家血脉,生育、养育之恩都够还的了。我只希望你在乡间做个状师,为民伸冤,偿还祖上的罪孽。”春荼蘼不回答杜东辰的问话,因为她问心无愧,并非来落井下石或者幸灾乐祸,所以没有必要解释。她只是,想给杜东辰指一条明路。
杜东辰显然没提防她这样说,不禁挑起了眉。
如今他再无绸缎与皮裘可穿,也无长衫,只能短打,身无特饰物,可这反而衬托出他清爽干净的气质。在春荼蘼看来,倒比锦衣华服,头上顶着光环时顺眼得多了。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问,心中纷乱,情绪十分复杂。
面前的姑娘,近在咫尺,可他们从来没有接近过。今后更远在天涯,可能这辈子不得见。
第六十八章 愁死了
“自从白家与杜家对上,自从你上了公堂,你从来没赢过我。”春荼蘼知道,那不是因为杜东辰不聪明。相反,他很有天赋。他们所差的,是千年的时光和文化的差距。
“这是嘲笑我?”杜东辰傲然中带着苦笑。
“虽然你一直输,可是我尊重你。”春荼蘼说着心里的真话,认真得无法令人怀疑。
“谢谢,这句话是我对长安最后的怀念。”杜东辰吐了一口气,“但不管杜家之前做了什么,如今已经以命抵命,哪里还有罪孽可偿?”
“你以为,你杜家一门,抵得了朱礼九族吗?抵得了这么多年,你祖父和父亲手上沾染的鲜血吗?”春荼蘼说得毫不留情,“相信我,你有当状师的才能,往后没了身份的限制,你尽可以放手一做。真正的心灵安宁是慢慢建立的,我希望你成功。”
杜东辰望着春荼蘼,眼眶又酸又热。这个姑娘,从来没有深入交往,直接面对面时,却已经是敌对的情况。可是为什么,到头来是她向他伸出援手。这样的好的姑娘,他就这么错过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欠我,白家也不欠杜家。”
“我帮你,是因为你从没有过选择。可今后,你有了。”说完,春荼蘼向过儿伸出手。
过儿立即拿了个信封给她。
“这是飞钱,存在朝廷柜房里的五十两银子。”她递给杜东辰道,“当状师也是有启动经费的,算我借你,将来你成了收费很高的大状师,通过柜房把钱汇给我好了。别忘记,加上利息。”
杜东辰失笑。冷冷寒风中,心中却在杜家倒台后,第一次泛起暖意。他没有拒绝,婆婆妈妈的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也不是她的。
这份心,他记下,足够了。但……
望着春荼蘼转身要走,杜东辰发觉并不够。他的心意,至少要说出来。不要阴暗的隐藏。
“春六妹妹。”他用最初时的称呼,“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春荼蘼怔住。
她为人敏锐多疑,可唯独在感情上,迟钝得很可以。所以杜东辰说这话时,她脑子里甚至没有转过弯来。
而她的茫然无措。却令杜东辰误会了,以为她体会到了他的情意。虽然,那份情就像天上的云,西北风劲吹,很快就消散如烟。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再和你站在公堂对面,我要赢你。也要……赢得你!”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春荼蘼一眼,猝然转身,似乎怕自己会不舍似的,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姐。杜东辰再向你表白,说喜欢你诶。”见那一行人身影渐渐模糊,过儿扑过来,很八卦地说。
“是……吧?”春荼蘼抓抓头。这时候才有点明白。反射弧长得……堪比灭亡的恐龙。
“小姐不喜欢他吗?我觉得他还不错。”过儿又道。
春荼蘼白了这小丫头一眼,“我喜欢谁。你难道心里没数?若这么没成算,我不如直接打发了你跟杜东辰走得了。反正,你这丫头一点不贴心。”说着,瞄了眼一刀。
不过大萌和一刀站得远,又是上风口,没听到春荼蘼的话。只是见她望过来,一刀就傻乎乎地笑了一下,倒逗得这边三个女孩不禁莞尔。
“可是,小姐救了杜东辰啊。”小凤插嘴,“若不是小姐,他可能一蹶不振,就算不死在流放的路上,到岭南也了无生趣。奴婢以前听师傅说过,一个人的心力,往往是决定行为的。奴婢刚看到他还面如死灰,全无斗志,可小姐几句话,他就精神抖擞了。想必,以后能好好生活。”
“我救他,是因为他是杜家惟一一个值得相救的人。”身为现代人,她最讨厌的就是株连了。可是重生在这个时代,她无力改变大环境,只能在小范围内帮助别人。说起杜家,除了掌权的几个,还有仗着势利为所欲为的几个,好多人死得非常冤枉。但,有什么办法?
回到家里,春荼蘼立即陷入发呆状态。
打官司很累,心累,身体也累,为了准备各种文书资料,白毓灵甚至累病了。可是本案十月中旬结案,后面零零碎碎的判罚和平反就与她无关了。如今杜东辰也离开长安,已经是十一月底的光景,再累,她也歇过来了,可就是心焦。
她不明白,皇上到底要拿夜叉怎么样,这样扣着是什么意思?因为不让他见外人,倒像是软禁似的。难道,是要弥补他那缺失了二十几年的父爱?那也不该强迫吧?她相信,夜叉一定是想见她的,现在她进不了宫,他既然没来找她,就是出不来。就连锦衣,也没有消息。
为此事,她旁敲侧击的问过外祖父。据白敬远分析,皇上是在等西域那边表态。注意,不是西突厥,而是西域诸部。因为狼神之子,是整个西部地区的图腾,对于谁能坐稳西突厥的王位来说,对于最后西域诸部能否联合,甚至统一,都有重大的意义。
阿苏瑞殿下重现人间,而且从触犯大唐律法中解剖出来,就等于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巴戈图尔。大唐律法的胜利,对西域人也很有警示作用,令西域的百姓也对律法心生向往,继而对大唐也心生向往。毕竟,法律的初衷是保护弱者,维护社会秩序。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更希望律法可以约束一切,让他们的生活得到保障,得到尊严,而不是强权者说了算的。
巴戈图尔现在一定很焦虑,要不要承认阿苏瑞呢?不承认,他本来就低的民望会跌到可怕的程度。狼神之子诶,他也敢拒绝?承认,那他的王位就坐不稳。不接阿苏瑞走,就坐实了他妒忌弟弟的本相。接走?以什么身份和名义?他十几年前宣布阿苏瑞的死讯,已经是个天大的笑话了。如今让他自己顶着这个笑话露面,那比杀了他还难吧?
听了白敬远的分析。春荼蘼有点理解韩谋的想法了。可虽然说所谓帝王,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算是有国无家的另类人,但他要不要连惟一的儿子也充分利用,仔细算计啊。
阿苏瑞的身世是个秘密,也只能是个秘密。不然,皇上的德名有亏,阿苏瑞的身份也会尴尬。他是无法名正言顺的存在的,既继承不了大唐的皇位。将来万一韩谋有了儿子,他就成了眼中钉。另一方面,这秘密捅破,狼神之子的传说也破灭了,那么他连西域的支持也将失去。
倘或是这样。最高兴、最得利的是巴戈图尔,而西域百姓对大唐的好感也会瞬间降低。好嘛,你大唐皇帝年轻时如此荒唐,偷谁的老婆不好,居然让西突厥的老王戴了绿帽。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能激起西域诸部的同仇敌忾。
所以,夜叉到底以什么身份走出皇宫。真的很难确定。可是,为什么不让夜叉见她呢?是不是皇上感觉到了她和夜叉之间的情意,要插手下一代的感情生活?难道这个忘恩负义的皇上,在儿子失而复得并得救后。就要拆了她这座桥?
她一向自认心思灵活,很会解决事情,可现在却一筹莫展,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做。至少要等夜叉来见她。两人商量出个章程来。
夜叉没暴露身份时,是他在地位上配不上她。如今。却整个扭转了过来。
还有就是……夜叉将来要怎么办呢?在长安生活,他就相当于政*治*避*难,生活得会很憋屈的。而且,因为手中没有力量,时时要受到生命威胁。到底,巴戈图尔是不能容下他的。刺杀啊、暗杀啊,会相伴他终生。谁愿意过这种朝不保夕,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借机和巴戈图尔正面对立?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把巴戈图尔赶下台,他就能站在最高位,自然就摆脱了尴尬的命运。可是一来,他一直想过平淡安静的生活。二来,打仗不同于比武,那是千军万马的较量,是政治、经济和综合实力的比拼。实在话,夜叉没有那个能力。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春荼蘼越想越觉得混乱,根本揣测不出韩谋的意思。偏偏夜叉与韩谋的关系,知情人不过四个:韩谋自己、高盛高公公、夜叉,还有她。白敬远不了解最真实的底牌,其对形势的分析就难免偏失。
怎么样才能让皇上准她入宫,和夜叉见上一面呢?愁啊,愁死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进入腊月。这天,她想着干脆闯宫算了,小凤却带来消息。金藏老道长,也就是她的嫡亲外祖母回来了。同时,锦衣被从宫里放了出来。
“他们人在哪儿?”春荼蘼一听就急了。
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心结没有解开,仍然是不到黄泉不见面的状态。而锦衣,一直跟在夜叉身边,想必有话会传给她的。所以,她必定会被叫到外头去。
“锦衣说,他们在城外有秘密的庄子,就连前些日子被抓到,那庄子也没被揭出来。”小凤说得有点骄傲,好像这都是锦衣的功劳似的。
但,锦衣确实是个好军师。
这么想着,她立即跳起来,快速梳妆换衣,由小凤驾车,过儿陪伴,大萌和一刀护卫,直奔城外而去。
第六十九章 有身孕了
春荼蘼带人离开安国公府时,天已过午。
而长安城非常大,到城外时必定已经近黄昏了,就是说,她无法赶在关城门前回来。恰好白府像其他勋贵一样,有城外有庄子,她在梳洗打扮时就叫过儿去请示过白敬远,说前个官司打得身心俱疲,又到了年根底下,府里为过年忙乱,她嫌烦,所以要到庄子上安静几天。
她还叫过儿给白敬远带去一张折好的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字:金。
白老爷子立即就同意了,因为他知道那个金字指的是谁。随后,他又叫大管家白卫策马先行,到庄子上提前打点。同时嘱咐白卫天黑前必须回来,也不许任何府内老人到那附近去。
白卫表现出超级强大的效率,春荼蘼还没出门,他那几大车吃用的东西都预备好了。春荼蘼出城时,正好和返回的白卫打对头。春荼蘼到庄子上时,里面留守的人已经收拾出来两个景致最好、最温暖的院子,厨房里也正热火朝天的在准备晚饭。
白相这是为了照顾外孙女呢,还是老妻?他这个负心男和不负责的外祖父的行为动机,令春荼蘼不禁不断猜测。但这心意中的体贴和温柔,她真替外祖母心颤。若非外祖母个性太过刚烈,大概早就破镜重圆了吧。
因为出城后,小凤就奉命去请金藏和锦衣,所以春荼蘼这边才安顿好,两个人就到了。对外,只说金藏是春荼蘼养父那边的亲戚,而锦衣则装扮成跟着老太太的仆人。
祖孙两见面,自是一翻悲喜亲热。随后春荼蘼就叫摆饭,因为庄上侍候的人少。院子里也不留人,她干脆在花厅里摆了一大桌,所有人都坐在一处吃吃喝喝,倒也热闹。
席间,春荼蘼发现外祖母似乎非常喜欢锦衣,态度亲热,布菜劝饭,各种照顾,长辈对晚上辈的慈爱自然流露。
若说是之前夜叉在山里养伤。锦衣早就和外祖母认识的缘故,明显有点牵强了。之前,也没见这一老一少对彼此有特殊的好感啊。而且锦衣此人,其实性格跟她有点像,多疑。外表纯良无害,可是心里跟陌生人总有些隔阂。但这时,他对她外祖母也特别亲近信任似的。
怎么回事?
外祖母还不至于没溜儿到要拿锦衣当外孙女婿看,于是这突然的好感就显得很怪异。
春荼蘼眼神询问小凤。
这丫头是标准的扑克脸,平时不苟言笑,对人情世故反应迟钝,可偏偏有时候又聪明得不得了。此时春荼蘼略一示意。她就明白了。但她却摇摇头,表示也很纳闷。
春荼蘼想着夜叉,又想知道父母在边境的情况,因而虽然庄子上的人使出浑身解数。做了顿很香甜、很农家、很美味的晚餐,席上的气氛也好,她却没怎么吃得下。好不容易熬到撤了饭菜,各人散去。她立即抓住锦衣,一连串地问。“你家主人现在如何?他到底在哪儿?他有没有话带给我?他什么时候能见我?”
锦衣坏坏的一笑,才要张口说话,春荼蘼就板着脸打断他道,“别跟我卖关子,我怎么问你,你就怎么老实回答。不然,我保证扣着小凤不放。她是主动写了卖身契给我的,可别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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