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虽然表示支持阿苏瑞殿下,但边疆的官兵却并没有深入突厥去帮忙。因为,那样做容易令巴戈图尔利用舆论,制造大唐染指突厥的假象。但白世遗和春大山领兵,不断暗中运送粮草和兵械,还有源源不断的情报,相当于背后下黑脚,做得十分到位。
加上阿苏瑞殿下能征善战,从开始的弱势,渐渐扳回局面,成就不败神话。于是,民心就倒向他,就连巴戈图尔的死忠都犹豫了。
战场上人的都说,阿苏瑞殿下打仗时不要命似的,所有战争都速战速决,战马跑得比风还要快,一点时间也不耽误,好像快打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春荼蘼就在为状师事务所的忙碌和对夜叉的担心中度过了几个月,直到七月流火的季节里,高公公亲至安国公府,宣春六小姐进宫面圣。
“海运一案,你做得很好。”临着太掖的亭台上,韩谋纳凉饮茶。
春荼蘼则坐在下首,吃着葡萄。这是西域小国进贡的,味道相当好,很原生态。自韩谋说赏了她吃,她就没客气。
“谢皇上夸奖。”百忙之中,她没忘记回话。
“好吃吗?”韩谋侧过头问。
他长得好,风度好,此时又笑眯眯的,是绝佳的中年美景,可春荼蘼却没忽略他眼神中一丝算计,放下了拿着葡萄的手。
“皇上赏的,能不好吃吗?”她模棱两可。
“小滑头。”韩谋笑着,虚点春荼蘼的额头,“若是个少年,这样作怪倒罢,可惜是个姑娘。”
“皇上您又来了。”春荼蘼不服气,“姑娘怎么了?就算咱们大唐,我不相信有哪个男人在律法一事上,有我的本事。”
“非常不谦虚,也没有风度。但……”韩谋又是一笑,“说得有理。”
坏了!春荼蘼心中咯噔一下,直觉上了韩谋的当。她算机灵。但在韩谋面前总是失策,因为他每句话都有陷阱,难道这就是所谓帝王?
“你亲生父亲白世遗是定远将军,镇守安西,自从你被认回白家,还没见过你吧?”韩谋不紧不慢地道,“朕似乎还记得,你养父春大山后来就调任安西?而且,现在已经做到正七品的中镇将了。”
“是。”春荼蘼点头,心道:这些事你不是很清楚?还假模假式的问什么?再有。白世遗其实是她的三舅舅,春大山是真正生父这事,皇上是仅有的知情者之一。
“父子人伦。天性使然。”韩谋的温和面容很有欺骗性,“朕觉得,你该到安西一趟,看望生父及养父。”
“顺便……”春荼蘼代替韩谋说转折词。
“顺便帮着定远将军破解安西的一桩案子。”韩谋说出真正的目的,“据安西呈上的奏折所言。当地出现大盗,不仅是富户,军中也有涉及。但此贼狡猾多智,武功又高,已经事发半年有余,却一直抓不到。甚至。连行踪都难以捉摸。长此以往,只怕边境不稳。”
“皇上,臣女很愿意去安西。”春荼蘼哭笑不得。“事实上,臣女感激皇上体恤,臣女也确实想见生父一面,又思念养父和祖父。听说,臣女的养父已经娶亲。还生了弟弟。臣女早想去探亲,但祖父说中途遥远。临近西境时怕不安全,一直不肯答应。其实他老人家何尝不思念自己的儿子,彼此之间已经有七八年没见过。若臣女去,还可以捎带东西,圆了慈父之心。”
“只是呢?”这回,是韩谋替春荼蘼说转折词。
“只是啊皇上,臣女是状师,不是捕快啊。破案什么的,真心没那个能力。”
“哦,破案之事,一来顺便,二来并不以你为主。”韩谋摆摆手,“但你这丫头,常常会有奇思妙想,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参与此事,说不定能给负责破案的官员一点提示。”
“若这么说,臣女谢主隆恩。”春荼蘼跪下行大礼。
开头以为是陷阱,现在发现是好事。她早就想念父亲和祖父了,还有娘亲,以及还不到一岁的弟弟。年前,老周叔也去了安西,若她带上过儿,春家一家就彻底团聚了。
“让朕的白相放心,朕正好着兵部派一队人去安西公干,有大唐军队同行护卫,总不至于还有危险吧?”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臣女去西域?”春荼蘼突然有点兴奋。
“再过十天。”韩谋早就计划好了,“只是现在正是暑热的时候,路上必然辛苦,你身体可受得?”
“为皇上办事,再苦也不苦。”马屁声阵阵。其实,是对自己长年锻炼的小身板有信心。
“不白吃朕的葡萄,嘴甜得很。罢了,叫高公公待会儿送你回去,再拿上几篓子。”韩谋看起来心情不错,哈哈笑道,“别只顾着自己馋嘴,这东西性凉,吃多了会肚寒的。”
“皇上真是,臣女当然会孝顺给长辈的。”
她撒了个娇,韩谋甚为受用。一高兴,又赐了几匹夏天穿着很凉快的轻罗和辽东进献的上等裘皮说,“朕听说过,西域之地,早穿皮袄午穿纱,气候怪异恶劣。你好歹一个娇滴滴的长安贵女,到那里去,必然受些辛苦。这些东西,拿去做衣裳吧。”
第一百零一章 离别
知道春荼蘼要去安西,外界那些高层人士,把皇上的一个意思掰扯出八种解释,然后不住揣摩其意,分析朝中权利的变更和重新分布,又推测出皇上对西域的政策走向五百条,以及西部地区刑狱制度的九十九要点。
春荼蘼冷眼旁观,都替这些大人物累得慌。有那么复杂吗?就算皇上此举有深意,也不至于整出这么多内容来。果然搞政治的人,脑回路就是与众不同,不是她这种只在律法上精明的小白可以理解的。
而白敬远这边却很高兴,于是他老人家开了口:一路上六孙女不能吃苦,还要给三儿子带去大量的生活用品。命令下达,时间紧、任务重,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忙成一团。
欧阳氏虽然是长辈,却是个姨娘,平时除了照顾白相的起居,其他事不管。四姑白蔓羽和五姑白蔓竹虽然地位高,却是未出嫁的姑娘,也无法插手,于是葛氏和黄氏任务就重了起来。
葛氏原是白府的内当家,除了男人们在朝中的事不管之外,在内宅里权利很大。但她儿子白毓秀不争气,投资失败不说,还闹出人命官司,最后阖府上下被搜刮得毛干爪净才好不容易平了事。要知道当时白毓秀投资的一千两,还是她从公中偷偷给出的。
管家的人,重在行事公平端正,上能得到信任,下能服众。葛氏多年来兢兢业业的,本来做得很好,但千年道行一朝丧,因着白毓秀,她的名声地位一落千丈,管家权自然要分出一半给黄氏。事实上。若不是府里没有其他当家主母的料,她连这一半也保不住。
在春荼蘼看来,这样的权利分割掌控,其实才是比较科学的。葛氏和黄氏面和心不和,彼此有个监督,其实是件大好事。竞争,才是最健康的状态嘛。但对于那两位主母来说,就十分不舒服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争执一番。纵然不像乡间村妇那样大打出手。但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互相使绊子就少不了。
如今全府的生活虽算不上节衣缩食,但捉襟见肘的程度是达到了。于是葛氏就很为难,即想偷偷克扣一下春荼蘼,又想给白世遗少带点东西。可是黄氏在一边虎视眈眈。少一分一毫都不行。葛氏准备得略有不好,她就夹枪带棒,说得很不客气。
“我们老爷在外头辛苦,七八年都没回长安一趟了。”黄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并没有的泪水,“谁不知道西域贫困,指不定身体糟蹋成什么样。好不容易能从京里带点补品过去,没有上好的可怎么成?”
“并没有买差的东西。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入手次货?”葛氏解释。
她确实没有买品质差的,不然自己丈夫那关就过不去,更不用说老爷子了。但银子到底有限。三车东西码放得稍微松乏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们老爷在那种恶劣的地方一呆就这么多年,虽说是为国尽忠,为皇上效命。好歹也为府里、为后代的子侄们挣了前程。不像二伯,在户部那种地方过日子。吃得又轻松又饱。每年逢年过节,我们老爷送回来的年礼也是不曾少的,怎么轮到他自个儿,就只能得些虚头八脑的东西。”黄氏哼了声,“若在平时,我也不来和嫂子争执这些,都是一家人,何必为点子财物伤了和气。可大侄子头前办的那事,把我的私房全淘登了去,这会子我想拿银子补上,可也拿不出来了。”
“府里现在什么情况,弟妹也不是不知道。”葛氏苦着脸,“日常的开销,都是我拿嫁妆铺子的出息来维持呢。我何尝不想给三弟弟多多的捎带东西,若是可能,恨不得几十车的给,可就算有心,也得有银子不是?”
白敬远是很有品的人,虽说为了平息白毓秀的事,各房各人都拿了私房银子,但绝没有变卖祖田和儿媳的嫁妆,取的只是其出息罢了。还有,仆佣们也没有裁减、发卖,只是月例银子都减少了。但仆人们也不怨言,因为主家的小姐和少爷月例银子少了一半还多。要怨,也怨二太太和败家子大孙少爷。
“自个儿的嫁妆,给自个儿的儿子花,有什么好委屈的。”黄氏好不容易占一回理,当然不肯饶人,“我才冤枉,想给相公多送东西,让女儿穷家富路,却也做不到。不过,我也不为难大嫂,您若真的拿不出,少不得我找公公借上一点半点,但凡做女人的,亏谁也不能亏了自己的相公和儿女。”
葛氏听这话,气得差点撅过去。可谁让她理亏呢,若被黄氏告到丈夫或者公爹面前,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府里待着?都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为了这个孽障,让她受这种欺辱。
“行行,是我们二房拖累了你们三房。”葛氏咬着牙说,“我这就问娘家去借,保证给三弟的礼物打理的齐齐整整,也保证荼蘼在路上不会受委屈。这样,你满意了吧?”
“嫂子这话说的。”黄氏见荀氏脸色发白,连忙把话收回来,“我即是为了相公和女儿,也是为了嫂子的面子。前面毓秀捅破了天似的,这时嫂子万事做得好,在二哥和父亲眼里,也是一件大功。”
黄氏也不敢做得太过,真把葛氏气个好歹,她就成了罪过。毕竟,老爷子说得好,现在要全家团结,共渡难关,不能总算计自己得利,却不顾整个白府。而且,万一葛氏病了,她就得掌管这个家。若放在平时,她可是巴不得,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机会。但现在,整个安国公府就是一个空壳子,还得保持它不倒,那得费多少心力和财力才能支撑?
全家填补毓秀留下的窟窿时,她留了后手,没把私房全交出去。到底她还有亲生儿子女儿没成亲呢,用钱的日子在后头。她相信。葛氏也有偷手。只有老太爷和六丫头才有多少,拿了多少。
想起这个,她也生气。六丫头是三房的人,为二房这么尽心尽力干什么?未必落得人家一声好。而且,那么多金子全贡献了,以后六丫头嫁人,嫁妆难不成还叫她贴补?
这些事,她想想就生气,当然要从葛氏手中把银子刮出来点。再者说了。给丈夫的东西不齐全丰盛,让庶女在外头吃苦,倒显得她不贤良。到最后,她家老爷也饶不了她。
没看到吗?六丫头那可是老太爷的心尖子。
葛氏黄氏斗智斗勇,春荼蘼对这里里外外的事却完全不理会。把百春状师事务所筹备的事安排得妥妥的,拜托给康正源帮忙看着,然后就是陪着白敬远。
她知道,外祖父老来寂寞,孙子孙女们都敬畏他,却不亲近,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长年在外,一个虽然在身边,却是比他都古板的人。
“其实您还有好多事做。”春荼蘼晚饭后拉着白敬远在花园里散步,“四姑五姑的婚事。您总得亲自关心一下吧?虽然出去相看时用不着您,最后一关可得把好,门风差的,绝对不能答应。还有。我状师事务所的事,您偶尔也搭把手。有几个我招的见习状师,很是仰慕您。”
“你去趟安西,还怕祖父没事做不成。”白敬远哭笑不得。
“您在朝中是很忙,可是在家呢?虽说琴棋书画可以解闷解忧,可闲暇多了会想我嘛。”
“你这丫头,大言不惭。”白敬远点了点外孙女的额头,心中暖意融融。
“您没事时,可以找八妹妹说话。她与我交好,相处久了,我发现她不是没想法的人,也不像其他所谓大家闺秀,长安贵女,脑子里一包草。她只是胆子小,不敢说话。”春荼蘼借机给白毓灵谋福利,因为得了白敬远的欢心,在家中地位水涨船高,将来的婚事上头很有利,而且黄氏必然会慎重。若像以前一向没有存在感,命运就掌握在别人手里了。
虽然她是不怎么在意婚姻事,但八妹妹很传统,婚事对八妹妹而言,是相当重要的。
白敬远微笑点头,对春荼蘼更满意。
这样胸有锦绣、爱护家人、你对她好一分,她必十分回报,关键时刻能抛弃成见,看轻身外物,一致对敌的孩子,如何不让他疼到骨子里呢?
十天时间,转眼就到。
七月二十五这天一早,春荼蘼动身,直赴安西。
照唐代的规矩礼仪,她应该到长辈那里去拜别,长辈能送到院子门口就很是恩宠了。可今天,白敬远却一直送她到城门外。一路上,爷俩坐在一辆马车里,白敬远更是轻声细语,各种注意事项,足足嘱咐了一路。
最后拿出一封厚厚的家书,递给春荼蘼道,“这个给你三舅舅。”因为是在马车里,他没有掩饰春荼蘼和白世遗的真正关系,“还有,给你爹娘和祖父的礼物,我单独备下了,就是最后面一车。对他们说,抢你在身边,是我对不起他们。”
“都是一家人,您别这样说嘛。”春荼蘼抱住白敬远的胳膊,神情分外认真,“能做您的外孙女,我非常喜欢。虽然,开始的时候我很反抗。嘿嘿,谁让你逼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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