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白世遗摇头,“那是个聪明人,让他有时间想一想,再审起来反而省事。”
“他这么大本事,可算是文武全才,千万别让他跑了。”春荼蘼担心,“此计是借了势,若被他逃了,以后再难捉到。”
“放心,我的亲兵亲自押他走了。自然会封了他的穴道,再灌一碗迷药,令他动弹不得却不会真伤了他。”白世遗说到这儿时,忽然一叹,“你说得对。实在太可惜了,此人,大才。”
春荼蘼沉默。
很多时候,有很多犯了罪的人总会让人同情,惋惜。但,法律就是法律。可以钻空子,却绝不能违背。因为,法律是最庄严的。
“我爹呢?”她见春大山未回,白蔓君在一旁向她猛使眼色,连忙再低声问。
“在城外收网呢。”白世遗笑得志得意满,“这些事你就不清楚了。总有人趁火打劫,顺手收拾了,于你爹又是大功一件。不然他升旅帅,我还怕不能服众。”
听到这儿,春荼蘼真正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屋,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锁定目标,设计捉贼,真的很费脑力的。想她一名状师还兼任了捕快,她容易嘛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冒牌货
“怎么知道是我?”佟东瑞抬抬眼睛,“我自认,没有露出马脚。”
大都护府的前衙,也有上告并判决的公堂。平时,小案子由佟东瑞的手下负责,大案由他亲自坐阵。恐怕他从没有想过,某天他会作为被告跪在堂下。
本来,白世遗打算在大牢审问,但春荼蘼劝他挪到这里来。虽不是公开审判,好歹给罪犯一个公正的地方。在佟东瑞认罪画押之前,还只是犯罪嫌疑人。
“马脚永远有,端得要看谁聪明。”白世遗神情平淡,“我的女儿比你聪明,所以你输了。”
佟东瑞的目光又移向春荼蘼,“小姐智计无双,佟某佩服,只求小姐指点,让我死个明白。”
此时,公堂上只有十个人:主审官白世遗、监审官赵暖、白世遗的四名亲兵充当了衙役的角色,杜东辰是负责纪录的书吏,还有皇上特使身份的春荼蘼及贴身保护的小凤和封况。
昨夜龟兹城内大乱,早就得到消息的几小部西域人马,想趁火打劫,哪知那乱象是假,陷阱是真。春大山早就带兵守在城门附近,把那些不怀好意的一网成擒。捉拿了偷袭者,就相当于握住了某些部族的把柄,他们对大唐会再做让步。对春大山来说,是重大军功。而这些,全是拜他的宝贝女儿所赐。想昨晚,真是一举多得的好戏。若由韩影子编成歌舞,献给皇上,对白世遗和春大山来说,更容易博得圣眷。
“其实,你的方法非常聪明,开始时我根本没有怀疑你。”春荼蘼上前跨了一小步。直面佟东瑞,“我只是觉得那个大盗太不可思议了,处处料敌先机。所谓反常即为妖,我不相信有不出错的人,也不相信有完美的犯罪。于是,我把大盗所犯的所有案子都拿来研究,时间、地点、涉及的财物、贼赃处理的方式。”
“处理的方式?”佟东瑞挑了挑眉。
“当然,贼赃的流向很可能指明犯罪的动机和目的。”春荼蘼耸耸肩,“你专门对豪富之家出手。所得金银珠宝不计其数。那些东西虽然动人心,却不当吃、不当喝,更因为被官府纪录在案,不能随便出手或者露出痕迹,自然得有销赃的途径。”
“你发现了什么?”佟冬瑞冷哼一声。显得有些轻蔑。
春荼蘼当然不会被他的情绪所左右,坦然道,“你的优势在于,你占据了大都护府的高官位置,又靠近一条横贯东西的丝绸之路。那里,来往行商众多,很多人为了财富金钱不惜铤而走险。西域这片土地上。有好多马贼和匪徒所抢劫来的东西,也是从这里洗白的。你有职务之便,有交通之便,就算把安西四镇搜刮干净。也导得出手。”
“那些黑市交易是没有纪录的,你如何查知?”佟东瑞又问,沦为了阶下囚,但官威却还在。白世遗眉头皱紧。很是不爽,但才要出口的呵斥。被春荼蘼眼神所制止。
骄傲的人彻底输了,自然认罪态度不好。她的目的不在于抓人,而在于真相,所以没必要对细枝末节太过在意。
“你说得对,确实是查不出的。”春荼蘼点头,“但那么大批的金银珠宝要流通,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而洗钱嘛,自然要通过生意。于是我查啊查,好在我是皇上特使的身份,可以私下调动官府之力而不必摆以明面儿上,这样就防止有内鬼会发觉。”
“查商队?”佟东瑞眯起眼,“来往的都是货物,你怎么查?丝绸之路上有约定俗成,哪国的官府也不得随意盘查过往商客的货物,除非有切实的证据。”
“你是唐人吧?”春荼蘼忽然话题一转。
“老子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佟东瑞骄傲的说。
“所以……”春荼蘼忽地一笑,“我只要查大唐的商队就行,反正你所取的钱财,是要在大唐境内花用。而且,我干吗要搜查商队?我只盯着哪个商队生意大,还有商队的主事人最后落脚在何处不就得了。”
说完这话,看了佟东瑞一眼,只见他脸色青白,不服,又不甘。
“聪明。”最后,他咬着牙,蹦出这两个字。
商队背后站在商号,商号是商人开的,自然有老板。老板赚了钱,会过舒适甚至奢华的生活,没道理仍然清贫如洗。如果有一个商队生意做得大,却没有变富,那肯定有问题。
从夜叉给她搜集来的信息分析,她轻易就找出某几个商队在西域进行了大宗交易。这本来是很难查到的,因为不在大唐境内。如果没有夜叉帮忙调查,她肯定找不到线索。随后,她通过通关文书的纪录,查到那几个商队在大唐本土的地址,派人去暗访时,居然发现不是大商号。
这太反常了!因为,万物皆有来去,赚的大笔银子去了哪里?然后她再发现,这些商号极秘密的换购了大批米粮,运到了某些受灾或者贫困的地区去。
由此得知:大盗劫了富,济了贫,本身并没有积累财富。而且很高尚的是,他没有留名。
钦佩之余,她没有打草惊蛇,因为商队中的人只是大盗的手下,是小人物,要找到大盗本人,还需要钓鱼。抓到相关人,刑讯逼供不是她的作风。再说,能坚持劫富济贫的人都是有信念、有理想的,这类人都是硬骨头,不一定打得出答案。
“你抓了他们?”佟东瑞咬了半天牙,又问。
春荼蘼摇摇头,“犯罪有主有从,责任有大有小。对我来说,主犯最重要。”
“不必审了,我就是主犯。所有罪过,我一人承担。”佟东瑞大声道。
哪想到春荼蘼还是摇头,“那怎么行?我还没有弄清全部真相呢。你一个从四品上阶的高官,有什么必须非要做贼?就算要救济穷人,有很多正当的途径。”
“哼。朝廷?”佟东瑞再度冷哼,显得很是愤世忌俗,“大唐年景好,却也有地方连年遭灾,朝廷得到上报的消息,至少是一两个月后了。那时,早已经有大批灾民死亡。就算拨下了赈灾的款项,百姓能得十之一二就是天大的运气。赈灾赈灾,每回肥的是贪官的口袋!”
“说得有理。”春荼蘼不理会白世遗阻止的眼色。顺着佟东瑞的话茬说,“但你身为朝廷命官,再对吏治不满,也不会用这种民间的方法。除非……你本是民间之人,却冒充官员!”
愣了。不仅是佟东瑞。公堂上所有人都愣了。这句话,这个答案,是春荼蘼谁也没告诉的。
“其实,我根本也想不到这一点。只是觉得很怪异,却找不出问题所在。”春荼蘼继续说道,“然后有一天,我烦闷之中在街上晃。看到两个小儿在游戏。其中一个不想读书,另一个就说:咱们长得这么像,不如我替你去学里,你藏起来不要出现就好了。”
“你……你知道了……”佟东瑞的声音第一次发颤。
“在大盗屡屡逃脱官府的围剿之时。我就猜测有内鬼。”春荼蘼来回踱步,这是她陈述事实时的习惯,“而且这个内鬼,必然不是小吏。不然接触不到很多核心机密。我做了盗案分布地图,发现那大盗所做案件虽然遍布西域各处。却是以安西四镇为主,又以龟兹城里的案子最少。所以我觉得,内鬼在龟兹的可能性最大。倒不是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而是身负要职,还要扮演追剿的主角,分身很难。”
“然后呢?”听说自己的手下有可能是冒牌货,白世遗比其他人更急。
“然后,我又做了时间轴。结果……”她顿了顿,以期令在场所有人更注意,“西域大盗出现的时间,就在佟长史来安西四镇上任之后。还有,佟长史负责整个安西四镇的内务,总是会出公差。而差不多每回出门,其他三镇就有大案发生。佟长史,你很小心,怕人因为时间重叠而怀疑你,所以作案时间选在离开四镇之后。但以你的武功而言,半夜偷跑回去作案,第二天清晨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别人怎么能发现?反正那些赃物,自然你的追随者转移,用不到你操心。就连销赃的商队,你也分化成好几只。我仔细询问过你的手下,有一位随行书吏记起某次出公差,看到你很疲倦,还问你是不是身体不适。你回答说,是因为半夜没睡好。可正是这次,那大盗在被追捕时,后腰上中了一刀。”说到这儿,转向白世遗,“父亲大人,您若不信,待会儿可以叫人看看佟东瑞的腰上。据说当时伤得很重,一定会留下疤痕的。”
“嗯,我会验证。你先接着往下说。”白世遗的身子不自禁的前倾,显然分外关注。
“听说佟大人是从辽东调任过来的。”春荼蘼看了一眼杜东辰,因为他听得目瞪口呆,已经忘记纪录了,“我又请人去辽东那边调查庆平十六年,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那一年,正是佟大人长途跋涉到西域的时间。”
“结果是什么?”白世遗问。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服了
“咱们大唐的官道虽然修得四通八达,却也有间断不连贯的地方。”春荼蘼没有直接给答案,而是缓缓说道,“从辽东到西域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叫薛家坳的地方。那里约摸有百来里的山路,地势不险,却有强人出没。可是,如果要绕过那里,就得多走半个月的路程。我说得对吧,佟大人?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雁老大。”
“佟东瑞”脸色发青,却抿着嘴,不开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世遗插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这太匪夷所思了,非听到确定的回答,他都不敢相信。
“佟东瑞大人上任的期限比较紧,又仗着身边有三十人的护卫队,并不把那个山贼雁老大放在眼里,照例从薛家坳通过。结果……”春荼蘼顿了顿,目光清明一片,“最后走出薛家坳的人再不是他,而是雁老大了。那些护卫,也换成了追随雁老大的山匪。”
“你这个说,有何证据?”身份不明的大盗问。
“你该说,我为什么有这个推测。”春荼蘼回答得老实,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傻,哪有直接泄自己底的呢?但她坦然,反而让人觉得她还有厉害的后招。
“好,为什么这么推测?”
“薛家坳山上的强人雁老大,在当地为匪多年。但你说巧不巧,佟东瑞大人从那里经过之后,雁老大突然销声匿迹,好像换山头了。”
“也许真是巧合呢?”大盗挑衅地笑。
“在薛家坳的入口处,有一家私人邸舍,”春荼蘼的话题又跳开了一步,却又让人明白处处相连,“店老板姓秦。即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山寨的人,任什么也不问,只做生意。也正因为如此,反而生意安稳。毕竟,无论是官人、贼人还是过路行人,总要吃饭的。秦老板的嘴很严,不过有一次喝醉了,曾经说过一件趣事。他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官是捉贼的,可他见到某位官老爷和某山贼长得就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年纪身材也差不多。”说着,转身面对白世遗,“父亲可知。那官老爷是谁,山贼又是谁?”
“官老爷是佟东瑞,山贼是雁老大。”白世遗几乎是咬着后牙说的。
“没错。”春荼蘼点头,看向大盗的眼神很认真,“雁老大是盗亦有盗的典型,从不祸害普通百姓,商旅的话。只要交了买路钱,就会秋毫无犯。唯恨贪官恶吏,遇之,绝不放过。偏偏那佟东瑞在辽东为官数年。好事没做,恶事却件件不少。但他很会遮掩,明面儿上让上锋和百姓都勉强过得去,所以一直没犯事。不过他到底是不得人心的。调到西域,官职明升暗降。有点发配的意思。要知道辽东虽苦,却背靠大唐,不像安西孤悬于外,处于群狼环伺之中。说起来,是很危险的地方。”
说到这儿,她又停了停,看向大盗的眼神甚至是有点崇敬的,“雁老大遇到这样当官不为民作主,只一味搜刮的恶官怎么会放过?于是,官匪相遇,手起刀落。可怜啊,佟东瑞自视过高,脖子却终究没有刀子硬。这也是贪官的通病,欺压百姓惯了,总觉得自己不会吃亏,忘记自己也是人身父母养的。雁老大杀了佟东瑞之后,才发现自己无论相貌还是年龄、身材,都与佟东瑞极为相似。他本就是报国无门才落草为寇的人,于是他心生一个大胆的计划。抛去自己的身份,顶了佟东瑞的名字,以大唐高官的身份为国效命,为民办事。刚才说了,安西孤悬域外,安西的官员十年,甚至几十年不换,和内土的联系也时常断绝,雁老大只要拿着正式的朝廷任命和相应官府的文书,有官服、官印,带着随行的三十个官差,相貌再与原主差不多,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假冒。最方便的是,佟东瑞从未涉足西域事务,没有人认得。”
她弯下身子,与大盗直视,“我说得可对啊,雁老大?你这个计划大胆而聪明,可算得上惊世骇俗,却不明白纸终究包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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