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发生什么,爹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切记!”
话音才落,大堂门口值班的衙役擂响堂鼓,而两班衙役则拉长了调子齐声高喊,“升……堂……!”县大人张宏图就在这气势的烘托下,慢慢踱进大堂,在公座上入座。
春荼蘼连忙后退几步,老老实实跪下。过儿就跪在她身边,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微微颤抖着。春荼蘼悄悄伸出手,紧紧握了过儿的小手一下,安抚。
“堂下何人?”张宏图大约五十出头,年纪不算老,但是有点糟。他这个岁数还坐在知县的位置上,显然仕途无望了,于是脸上就带着点不耐烦的神气。
听春大山和张五娘自报了姓名,张宏图的目光落在了春荼蘼身上,“你又是何人?”
“禀大人,民女是春大山的独生女儿,今日前来,代父申冤。”春荼蘼声音清朗地说。
陪审的欧阳主典坐在公座下首,也就是影视剧中师爷们坐的位置。见到春荼蘼的一刻,他也有些惊讶,因为他以为会是孙秀才受请,前来代讼,没想到这小丫头自己来的,觉得她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同时,又有几分讶然和好奇。普通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阵势,就算不吓得惊慌失措,也不可能如此坦然镇静,她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胸有成竹。
应该……是第一种吧?可是她这么托大,春大山的案子是没指望了。
“小姑娘家家的,胆敢来扰乱公堂?来人,给我轰出去!”张宏图怒道。
春荼蘼吓了一跳,这个郁闷啊,连忙强调,“大人,民女是代父申冤来的!”
“你家没有男人吗?”张宏图更加不耐烦了,“就算我大唐律法规定,准许家属代讼,也不该你一个小丫头前来。叫你家男人出来主事!”
“回大人,我祖父出公差在外,暂时回不了家。我父亲正在堂上,被恶妇诬告,家里确实再无男子。孝字当头之下,民女虽知这般抛头露面,实在有碍名声,但也只好勉力为之,请大人成全!”春荼蘼一个头,规规矩矩磕在地上,但是半点没有用力。
她磕头下跪,是因为这里的规矩、礼仪,可不是真心要这么做,所以意思意思就完了,表面看着真诚,私下傻了才对自己这么狠。而她干脆把孝字抬出来,抄了张糊涂的后路。
这个异时空大唐,与中国古代的大唐一样,孝字非常重要。不孝是大罪,可以和谋反那样的重罪并列的。她高高打着孝字旗,不信张糊涂敢多废话。
果然,张宏图听她这么说,情不自禁地望了欧阳主典一眼,见了欧阳主典微微点头,一拍惊堂木道,“念你一片孝心,本县准了,起来说话。”
春荼蘼暗舒口气,感觉身边的过儿都快瘫坐在地上了。而这时,外面候审的人及家眷,总共有十几来口子,见到代父申冤的新鲜事,都渐渐围了过来。在他们后面,又走过来几个穿军服的人,明显是折冲府的,也好奇的站在门外。
接下来是例行程序,双方陈述案情。每一堂都要如此,不断重复。一来让头次听审的人明白。二来让县令重温案情,以便回忆。三来也是为防止诈伪之言。要知道,谎言多说几遍就容易出错。于此案,由原告张五娘先陈情。
“民妇丈夫早亡,尚幸亡夫留下屋舍两处,供小妇人收租度日。九月十八巳时中(早上十点),民妇收了租银,匆匆往家走。哪成想在半路遇到这恶徒……”恨恨的指着春大山,“不知为何,他上前百般调戏。民妇气弱胆小,拼力摆脱纠缠,逃回家中。可是他竟然跟踪而至,趁民女尚未来得及关院门,就强行闯入,之后反锁院门,欲行非礼。民妇不从,高声叫喊,又奋力挣扎。所幸邻居李二哥发觉,进得院来,把这恶徒打晕了送官。”
第九章 对推
张五娘这番话,是有证人证明的。她那两处房舍的承租人,证明她当天早上确实去收了租银。而邻居李二,更是关键中的关键。是他,英雄救美,还用洗衣槌打昏了春大山。
而春大山辩称,“九月十八日早上,我去了镇上万和银楼,给女儿打了一只银簪子,因为想早点回去,所以抄近路,走了飘香居后面的胡同。可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小贼,抢了我的钱袋和簪子就跑,我一直追到一处院子里。那小贼突然不见了,就见这女人扑过来。”他也很确定的指着张五娘,“拉扯之间,我后脑子一疼,就什么事也不知道了。醒来时,已经上了枷。”
对于张五娘的供词和春大山的口述,春荼蘼非常熟悉,都能背下来了。她只能说,如果坐着听听,还挺像那么回事的。陷害春大山的人,可以说下了不少本钱,考虑得也算细致。但这些内容在她这种律政强人的眼里几乎漏洞百出,何况她还现场调查过。
但是,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仇怨,促使那个人做出此等无耻行径呢?
“堂下春家女,你既然要代父申冤,在如此确凿证据下,可有什么话好讲?”听完双方的陈述,张宏图问春荼蘼。
春荼蘼从容上前,像男人那样深施一礼,朗声道,“大人明鉴,民女有几个疑点,要问问原告和证人。”
原告张五娘正在堂上,证人李二和另两名租屋的证人都在堂下候着。对租屋的证人,她没有什么异议,李二却必须要细细盘问才行。就是她找的证人,希望小九哥快点把人带上来。至少能来一两个,把此案拖到第三堂,保证今天春大山不被用刑。
心念至此,就看向父亲。就见春大山面色挣扎、焦虑、几度欲言又止。春荼蘼知道父亲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但刚才她的话说得直戳春大山的心窝子,春大山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让她快快离开公堂,不要管他的话。
女儿说得对,他不清白,女儿还有什么名声、未来?父亲年纪渐大,若没他在身边,以后又该怎么办呢?他不懂刑律,却也明白虽然人家告的他强*奸未遂,可他是军户军籍,对方是良民,地位的差异会加重判罚的。他又不傻,既然有人陷害,那么他服刑期间,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会不会让他把命搭在里面呢?
所以,他必须证明自己无罪。可是看到讼师没有来,他的心都沉下去了。现在女儿要代他申冤,其实他并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但女儿的眼神却充满着一种力量,让他居然相信一定会没事的。
“你且问来。”张宏图望着堂上那苗条的身影,心中有本能的不屑,“不过本官提醒你,若言之无物,胡搅蛮缠,本官可是会判你蔑视公堂的。依律例,妇人犯法,罪坐家主。你犯的罪过,会罚在你父之身,你可要想好了。若此时退出,本官念你一片孝心,尚来得及。”
生平最恨的就是株连!春荼蘼心话说。可是,这样小的案子对她而言是手到擒来,又怎么会输掉,以致害了自家老爹?这点自信,身为穿越女,现代人,优势还是很有的。
于是春荼蘼上前一步,再度深施一礼,摆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大人关爱,但民女坚信父亲是被冤枉的。所谓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总会有破绽露出来。大人目光如炬,待民女一问,您自然就明白了。”
她转向张五娘,突然一笑。
她的模样生就甜美讨喜,眼神清澈透明,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唇角边还有个小小的梨涡。用现代的词汇讲,那是相当的会卖萌。可这一笑,不知为什么,张五娘突然一哆嗦,好像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似的。春荼蘼那灵动的眼神好像对她说:别装了,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于是她本来心中笃定,却忽然就不安起来。
一边的春大山看到这情景,犹豫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他这女儿,与众不同,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难道是三个月前摔那一跤,病那一场,终于开窍了?
春荼蘼从袖中拿出新誊写的诉状,走到副座那边,毕恭毕敬的交给欧阳主典。欧阳主典打开后略看了几眼,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立即转呈张宏图。
这边,春荼蘼已经开口,进入“对推”,也就是犯人互相质问的阶段。在现代,是由双方律师进行的,在古代,是由告诉者、犯人,或者代讼者进行。
但凡案件,都脱不了五个W的范围……时间(when)、地点(where)、谁(who)、做了什么(what)、为什么(why)?再加上下H(how),就是怎么做的这几大要素。
而法庭辩论的技巧也有很多种,春荼蘼今天打算用以退为进的方法,先假设张五娘说的是实话,再从她所谓的实话中,推论出多种不可能之处,暴露疑点和错误。这样,反而会更让人觉得原告说的是假话,是在陷害春大山。尤其面对张宏图这个张糊涂,让他自己想明白了,比直接对抗要强。不然他为了自个儿的面子使绊子,就会造成她申辩的困难度。
“张五娘,我且问你,你说九月十八巳时中事发。那么,巳时中是指你收租银的时间,是你走在街上的时间,还是我爹追到你家院子的时间?”春荼蘼问。
这是个陷阱问题。
张五娘一愣,没想到春荼蘼问得这么细致,脱口而出道,“是……追到我院子的时间。”
“其实没差啦。”春荼蘼笑得像只小狐狸,“你出租的屋舍距你家只有一条街,你去收了租银,走回家,再磨蹭也不过一刻。所以巳时中只是估计的时间而已,毕竟,谁也不能去看土圭对不对?但是,你确认时间是没错的,对吧?”
张五娘惊疑地答,“对。”
“那么,你是直接回家了呢,还是在街上逗留?”
“我是一个寡妇,哪能在外面招摇,自然是立刻归家。”
“所以我奇怪啊,短短的一刻时间,我爹恰巧就遇到了你,迷得神魂颠倒,然后就对你百般调戏,最后又追进你家,欲行非礼,好像很赶啊。”
噗!旁边一个衙役不小心乐了出来。不过,在张宏图严厉的目光扫射过来后,死死忍住。
张五娘倒也奸滑,反驳道,“禽兽之人,哪能以常理度之?”
“问题是,我爹在万和楼打了首饰,为抄近路,巳时中路过了飘香居后面的胡同。本镇的人谁不知道,飘香居的位置离张家颇远,要走上两刻时间才到。试问,我爹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处地方?”说完,春荼蘼又转向张宏图,“大人,关于这一时间证据,民女也有人证。飘香居每天巳时中都会出第一炉有名的荷花酥,九月十八那天,店中的小伙计到后面的胡同倒泔水,差点泼到我爹脚上,所以记得清楚。还有,万和楼的掌柜,可以证明我爹确实前些日子订了一根簪子,约定于九月十八日上午去取。”
张宏图看了看诉状下面,罗列的证人名单,疑惑地问,“可是春大山说,在飘香居后面的胡同里,有一个小贼抢了他的钱袋和簪子,他一直追过去,这才进了张五娘的院子呀。如果用跑的,春大山身高体壮,一刻之内也是到得了的吧?”
“正是呢,大人英明。”春荼蘼毫不脸红的拍马屁,“昨天我还特意实验了一回,用跑的完全可以。只是……必须跑得飞快,到案发地点,人基本上累得快趴下了。试问,一个人连气也喘不过来,如何要调戏妇女,并意图奸*淫?”
堂上男人居多,一听这个问题,全体愣住了。是啊,就算再好色的男人,在那种时候也没有那种闲心吧?就算有闲心,也没力气了。
“这是时间上的疑点,此其一。”春荼蘼伸出左手食指。
她的手嫩白嫩白,手指柔软又纤细,但就这一根手指,却不容人忽略。开始时,包括欧阳主典在内的所有县衙公务人员,都不相信春荼蘼会问出花来,可现在,却突然有了不同看法。
“其二,是地点。”她继续说下去,“张五娘的家在甘草街,那边住的都是贫苦人,每天辰时初刻一过,男人女人们都要去做工,只留部分女人、老人和孩子在家,或操持家务,或关门闭户。诬陷我爹的人,选了这个地方,不是太巧了点吗?那时候,街上无人,不可能有其他有力人证。可偏偏,李二就看到了整个过程。他是闲的,还是早等在那儿?再者,那条路不是我爹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为什么会去那里?”
“不是说追贼吗?”张宏图插嘴。
“就是说,我爹所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是为追贼而去。”春荼蘼正等着这句话呢,于是马上抓住话尾,随后一指张五娘,“而不是这个女人说的,闲逛到那里,见色起意!此为疑点之二。疑点之三,就是证人李二。求大人传李二上堂。”
第十章 继续推
那李二是个五短身材,应该叫武大才对。他眼神闪烁,虽然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但还有句话叫相由心生,这厮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刚才他就站在堂下,把堂上的情况看得清楚明白,不禁有点胆颤,可是听了县令一声传,又不敢不来,连忙自报了姓名,跪于堂上。
“李二的供词有何疑问之处?”张宏图问,很是气恼。
本来,他对此案确信无疑,想着涉及折冲府最低级的武官,若速判速决,说不定落个不畏权贵、绝不官官相护、公正廉明的名声。他一把年纪,这辈子不太可能升官了,于是就想在离任致仕时弄个万民伞什么的。至于九品下阶的武官算不算权贵?好歹也是官嘛,老百姓懂得什么。既然这案子没什么油水,那踩着春大山露回脸也成。
可此时,他却突感不妙,怕是适得其反,不禁深恨生事者。若万一被翻了供,他岂不是被这起子草民糊弄了吗?太可耻了!
“李二供词的疑点,在于与原告所述中互相矛盾的地方。”春荼蘼侃侃而谈,“张五娘在诉状中言称,我爹追进了院子,反锁了院门,欲行不轨。可是既然反锁了院门,这李二是如何看到的当时情景,并上前救助的呢?难不成,他会隔墙视物,还能穿墙而过?”
堂上众人都是怔住,显而易见,这样浅显的漏洞就是没人发现。大概因为古代人不喜欢打官司,所以诉讼行为非常粗率的缘故。或者,他们对这个案子根本不重视。
“是民妇慌张之下,所说有误。”张五娘急中生智,连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