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吃什么了,待在这里就好。“我还是帮你收拾房间吧。喂,干什么呢?”我骤然间热情高涨,跳下桌子,围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跃跃欲试。
“不用了,”他笑,“你向来越帮越忙的。”
我佯怒:“不行!非得干点什么。”一眼看见床上丢着一块布,抖开来,湛蓝色的底,不张扬的白碎花,配着天蓝、淡蓝的大波纹。一比划,宽度正好。
“这个做窗帘的吗?我来!我上一次就想说了,你这里就缺一窗帘!其实最好是纱质的,绣着花,才配得上叫做:轻烟迷曲径,冷翠滴绣帘。这才够格调嘛。平时垂着帘,是‘情锁幽思意’,风动处是‘摇碎清梦影’。”
钉钉子,在钉子上缠铁丝,然后,我把靠窗的桌子往边上挪挪,开始夹窗帘。一个夹子的分量不够,夹第二个时,窗帘就从第一个口里掉下来了。
“喂,过来帮我一把。”我叫,“捏着这个,别掉了。”
他很听话的照办。
我转身到桌子上拿夹子,猛的发现他的左手随意的搭在桌沿上,他的右手此刻正高举在我侧上方,这样,我就被他的两个长胳膊圈在桌子和窗户之间的小三角里了。他安静的站在我身后,几乎贴着我的后背,我的心无端的一抖,手指便绵软得不听话了,在一堆夹子中拨拉了半天,硬是拿不起一个来。
“都是坏的吗?”他在我身后问。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又不敢露出破绽,只能使劲地摇头,胡乱抓了一个,踮起脚尖就往铁丝上别。
脚尖踮起,距离他的头就近了。他在我耳边均匀的呼吸,鼻息热热的喷在我发梢,牵动我的神经末梢,从头顶开始,微微发麻和酥软的感觉电流般传遍全身。我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有一点点的烟味和汗味,一股男人特有的体气,加上衣服上隐约的香皂和阳光的味道,混合成一种雄性的气息,包裹我、缠绕我、消融我,在不期然的一刹那间击中了我,让我呼吸困难。
在微醺和迷醉中,我异样尖锐的感觉到我们的衣服细微的摩挲着,衣服后面的身子也若有若无的轻微接触着,若有若无的……
时间凝固了……
“喂!”随着石破天惊的一声,梦幻般美妙的氛围被打破了,这股让我晕眩的气息也淡了、远了,我一时失重,身子迅速的瘫下去,蜷缩着坐在地上。我身后的寒和他的味道都消失了,只有硬硬的桌腿抵着我的背脊骨。我恍惚的看到阿寒蹲在我前面,我的手指被握在他手中,指尖奇怪地开着妖艳的花。
我的手指和指上的花都消失在寒的唇间。他吮吸着我的手指,我开始感觉到痛,吸了口冷气。
他抬眼望着我,但没有松口,他柔柔的舌头清风般拂过我的指尖,我不敢抬头,恍惚的看着他的下巴、他的衣领、他的握着我的手的手,兀自还在心如撞鹿。刚才的感觉让我羞愧难当,而他现在距离我有半米远,我感受不到刚才那强烈的气息,又让我失落,我受不了这种感觉!
我慢慢的抽回自己的手指,端详着。血已经止住了,而且完全不疼,可一滴水落在指尖,又一滴。
“别哭,梅,别哭。”阿寒有点慌了,笨拙地哄我,“一会儿就不痛了。”
有了“痛”的借口,我索性响亮地哭出声来。不断地哭,不断地哭,好像泪真的可以汇成河流,把所以让少女蒙羞的感觉都冲走。
555,555,55555……
大学的第一个节日,就这样湿漉漉的不明不白。
“都怪我,这样的事本来不该让你干的。”事后东方道歉。
“不是啊,”我闷闷的摇头,“是我自己搞错了秩序,应该先在铁丝上别好夹子,再上窗帘的。”我做贼心虚地偷偷观察他的神情,确信他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忐忑着,甚至不敢见阿寒,他是我的哥们,铁哥们!就像兄弟一样,我真是疯了,居然那样胡思乱想。要是被他觉察出来,我真是不要做人了,他心里不定怎么笑话我、轻视我呢。
我拚了命的安慰和开解自己。
大概,我那天饿得有点晕头了;
大概,人在特殊的时刻会格外的脆弱,格外的情感波动,更何况中秋节本来就是一个令人动情的日子;
大概,我是因为另一个人而移情,是的,另一个人……
3、肥马轻裘美儿郎
因了火车站的那个恶作剧,在开学的头两三个月里,远冰除了军训,大部分的空闲就在“赔偿”燕申如的时间。第一次单刀赴会,远冰如临大敌,只差没穿防弹服了,谁知谈笑甚洽、宾主尽欢。申如兼翩翩公子和谦谦君子于一身,让冰儿如坐春风、竟生仰慕之意。
申如要求的赔偿,是黄世仁对杨白劳的那种“利滚利、利打利”的赔偿法。即使这样,几次赔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赔偿已经远远超过了应赔的量,于是,他又反过来“还”她的时间。还得多了,再要求远冰还回来。
慢慢的,帐目就不清了,也没有谁再认真算帐。
少女的心却如春天的种子般,慢慢的蠢蠢而动、拱出地面,渐次要开出花来。
饭后刚回到宿舍,就被燕申如的电话逮住了。第二天是周末,他要我去他家玩,随便改善一下生活。“这一次不算我的,是我爸的邀请。上次中秋节他没找到你,一直过意不去。那天晚上你跑哪儿去了?”
睡觉高起日已红,宿舍是空的,草和小板凳都回家了,只有花儿还呼呼的挺在床上,形同僵尸。一看表,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不好意思直接赶去别人家吃饭,便打了个电话说下午再去。是申阿姨接的电话,说正好新校区的学生公寓工地出了点事情,燕伯伯一早就走了,下午来更好。
吃了饭、洗个澡,用心梳洗(发型怎么也收拾不好!),换三次衣服,款款走向家属区,心里怀着悄悄的不安和喜悦。
保姆小李开了门,迎上来的是热情得不怎么真实的申阿姨。“老燕还没回呢!不过没关系,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其实她也很忙,省教育厅的副厅长要是清闲了,不显得中国不重视教育吗?所以电话响起的时候,她就顺理成章地把我移交给她的宝贝儿子了。
申如的房间除了木地板,几乎只有黑白两色,简洁而凝重。整个风格是欧式的,金属气很重,仿铜制烛台,高脚落地床灯也是仿烛台的,复古的白色四柱床,床头的铁艺遒劲精美,以至于书桌上的装饰瓷器和床尾脚凳上铺的素色织锦竟充满了异国情调。墙上的“与怪兽搏斗的圣凯依斯”也很像真迹,最初我还奇怪他为什么挂宗教题材的油画,后来才知道,他喜欢“搏斗”的那种张性和力度。
桌上摊着几张招贴画,很动感的字体、很煽动的语言,“炫出你的风采,飞扬你的青春”,是演讲社的赛事宣传。他是校学生会负责人,所有社团的活动都要报到他这里审查备案的。
开学之初,我还傻乎乎的问:“你在学校里是不是很风光的人物?”因为他的父亲,也因为在全校的迎新大会上,他作为学生代表讲话,还因为开学不久,很快就从老生那里传来了关于“申申如君”的掌故,据说中文系一个女生毕业时喝醉了,靠在馆子的落地玻璃上傻笑,正好燕申如经过,那时他才大一,被死活拉住,一定要他坐中间。一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女生点着他的鼻子,颠三倒四地念叨:“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子之燕居,之子与归”。从此,全校的师生都管燕校长的这位公子叫“申申如君”。
现在,通过军训后的社团迎新、招新活动,还有半个学期的见闻,就是植物人也能感觉到他的炙手可热。这个东大的风云人物,高中时就因为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宣读论文,差点去了哈佛,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功败垂成,进了东大学国贸(东大的经济学在中国可是无与伦比的排第一的)。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大打击,别人千呼万唤求不得的东大,对于他却是一个耻辱。接着就是我耳之所闻、眼之所见的——火啊!红啊!各个方面都优秀得不合逻辑和天理良心。
我欣赏他的不仅是优秀,还包括能在深受打击下不自弃,很快的调整心态、适应环境、进入状态。我自问做不到,骄傲的人每每脆弱。
“有三个社团都拉你作名誉社长和顾问,你好有面子哦。”
申如笑起来,眼睛在丝边镜片后闪闪烁烁的亮,有种摄人心魄的光。他笑的时候很敞开,却又极有分寸,决不逾矩。
“哪是我的面子,是孔方兄。社团靠社员的会费,连打汤都不够,外头的赞助也不好拉,算起来还是上头拨款最划算。学校社团经费的划拨分配由我和主管老师一起负责,我爸又是主管老师的直接上司,如此而已啰。对了,你都参加什么社团了?”
“校电视台啰。”我说着横了他一眼,他明白了,歪着嘴直乐。
“还有溜冰俱乐部。我刚买了冰鞋。”我说着兴奋起来,膝盖现在还疼呢,就是前两天摔的。
申如很吃惊,继而不以为然的直摇头:“你应该参加艺协、记协什么的,是你的专长嘛。早就听说你琴弹得很好,演出过的。再说大社的钱多,跟外面联系也多,运气好还能出国演出交流呢。”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钢琴啊!”我大叫。
申如咂咂舌:“你看你,教你怎么不听呢?大学的社团有消费型和投资型两种,消费型的就是由着性子玩,玩完就完,什么都没有,投资型的对未来的人生还有帮助。比如同样是玩,舞协也比冰部好,在舞协学了国标,以后社交场合还用的上。溜冰能做什么?到超市去传信?”
我自我解嘲:“嗨!我就是目光短浅嘛,只要自己喜欢,玩得开心过瘾就好,没想那么多。”在申如气质不凡的房间里,我有点拘谨,又有点亲切。
“那可不行,”他正色教训我,“这样没肝没肺的,以后怎么发展?”
我被他一句话说得不好意思了,飞眼撇嘴的做怪相。申申如君的举止间总是一幅胜券在握、老练成熟的样子,很社会化、也很自信,所以气定神闲,映衬得我越发的嫩,越发的学生气。这就是新鲜生和老生的区别吧。
正聊着,申阿姨在外面叫:“阿如,远冰呢?”
俩人应声出来,申阿姨已经换了套装,挎着坤包,正在门口换鞋。见了远冰飞快的说:“真是对不起啊远冰厅里临时有事我得马上过去车都等在下面了要晚些回来今天就让申如陪你吧晚上吃什么我已经跟小李交代了阿如我走了你招呼好客——人。”
最后一个“客”字是在门外说的,拖了很长的音,最后一个“人”字估计是在电梯里说的,嘎然而止。
远冰追到门外道别,已经人面不知何处去,电梯的红字正往下跳,远冰不好意思了:“你爸妈都那么忙,我来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申如不屑的冷冷道:“别理他们。他们总这样,你慢慢就习惯了。他们走了正好,不如我们出去吃饭吧。——小李,你别忙了,弄点东西自己吃就行了。——你把外套加上,可能有点凉。——走吧。”
去哪里吃?吃什么?
远冰乖乖的进屋去取衣服。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男生,他完全不用征求你的意见,就安排好一切,而且体贴周到、恰如其分,你只要听话跟从就够了。多省心!他还能在人生道路上指点你,这是不是就是女生有所依靠的幸福感?
又是winterlesshotel,这一次是在顶层的旋转餐厅。
这是一家相当正式的西餐厅,一听申如点的菜名就知道:五分熟的牛排、传统洋葱汤、法式锔蜗牛、拿破仑鲜贝鱼子汁、鹅肝配酥皮面包,配红酒,甜点要了果汁冰糕,水果是木瓜和鳄梨。
比食物更重要的是氛围。低沉悠长的萨克斯和低音单簧管、装饰性的大理石壁炉、熠熠发光的大型水晶灯、亮得耀眼的银质餐具、插得很精致优雅的一点点鲜花。穿着红衣制服的英俊侍者托着盘子穿梭如飞,一路散下意大利点心的甜香。窗外,整个东市和海面轮番地尽收眼底。
申如确定了点的酒,悠闲的靠在椅背上,看漂亮的女侍应生开酒时,远冰很没出息的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叹到:“这样吃饭才真是享受啊。”
申如优雅地试酒。“你喜欢就好。”
上前菜的时候,远冰还在兴奋地东张西望。餐厅中央的木质台上有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富贵高傲得像个公主。冰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轻叹道:“好漂亮啊。”
申如唇间含笑:“你刚才还说你一点也不喜欢钢琴。”
“我是说不喜欢练琴弹琴嘛,欣赏钢琴我还是蛮喜欢的。”
申如想了想,伸出一个指头招呼侍应生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侍应生点点头走了。一会儿,整个餐厅的音乐都静了下来,好象被抽掉了一部分空气。如餐的绅士淑女们一时有点错愕的抬起头来。申如微微一笑,拉了冰的手:
“跟我来。”
他把她引向钢琴,按坐在琴凳上:
“弹一曲我听听。”
冰挣扎着要站起来,“我说我不喜欢弹琴的。”而且,她久不练琴了,未免有点手生,如此良宵美景,她实在不想在他面前出糗。
“少女的祈祷吧,或者秋日私语。”申如不容商量地直接开始点曲子。
“秋日私语”四个字一下子打动了远冰,她记起了自己从小那个唯美的少女梦:在空阔的厅里,和知音爱人合奏“秋日私语”,两人的指头在键间跳跃纠缠。或者“他”斜倚在琴盖上,静静地听,轻轻地和……
……最后一个乐音从远冰的指尖飞出,飘远。静默片刻后,餐厅里居然响起了掌声。远冰且羞且喜地站起来,向四下里浅浅致意。申如还要她来一曲“ATimeRemembered”,远冰死活不干,回到餐桌后,脸还在发热。
申如很注意地用三个指头捏住高脚杯,微微地漾:“正好酒也醒了,来。”
远冰两只手压着杯身,有点为难:“我不喝酒的……”
“为你的演奏!”申如不由分说地跟远冰轻轻地碰。“你知道钢琴的英文是什么吗?”
远冰的唇触了一下杯沿,并没有真的喝:“Piano。”
“不完全对,它的全名是Pianoforte。”酒让申如的脸和眼睛都愈发的放出光来。
远冰正在切牛排,笑了笑接口道:“Piano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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