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把那个莫须有医生夸奖了一番。
见了弗兰克,自然把牛博拟的中文托福题拿出来考考,弗兰克犹犹豫豫地说“是B吧”。其实别的人也不知道,只是B一出口,牛博面露惊奇之色,估摸着这一题是答对了,众人便轰然夸奖。小板凳觉得很长脸,红光满面,唇齿眉眼间波光流动,果然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活脱脱一东方美人。
正谈笑间,阿哨进来了,带着刚考完驾照的人都有的那股子“路气”和汽油味。店家按弗兰克的要求给我们坐八仙桌,正好每边一对儿,男女错开。
“怎么样?”阿花猴急猴急地问:“估计能拿到本儿吗?”
“考不好怪你呗,关键时候跟我闹别扭。”两人见面就抬杠玩,可见是又和好了。
估计弗兰克以前没遇到过太正点的中国男人,所以见了阿哨就很欣赏,彬彬有礼地向身边的阿花夸道:“你的老公很——衰。”
众人一愣,阿哨还没反应,阿花先不高兴了,第一个跳了起来骂:“啊呸,放屁!你才衰呢!”
弗兰克到中国时间不长,倒学会了中国式客气和谦虚,十爪乱晃:“客气!客气!我不衰,我不如你的男朋友衰,他才是真的衰。”
大伙儿现在算是明白了,敢情他说的是“帅”,学以致用是好事,但这口语也太水了。阿草已经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忙里偷闲地插嘴:“你们都很衰,都很衰。衰呆了。”
“草,你才是衰草!”阿花看来是真急了,逮着谁咬谁。
弗兰克发现不对劲了,迷惑地看着大家:“有什么不对吗?”
没人能够回答他,一桌子的人都笑瘫痪了。小板凳用肩撞撞弗兰克,低声亲昵道:“Don’tbesilly;myboy!”
“小板凳!”阿花余怒未消,“拜托你舌头不要那么卷,要是汉语没学好就上个学习班补补。”
小板凳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好在马上被她的男朋友打岔过去了。
“小板凳?”弗兰克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看身边的亲密爱人,又摸摸自己坐的高背椅,实在找不到什么共同点,“他们为什么叫你小板凳?”
“小板凳同志!”远冰厉声叫,“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叫小板凳?”
“知道。”问的直接,答的也干脆,“我说过板凳要坐十年冷。”大家哄然一笑,气氛又其乐融融了。
说到外号,阿草开始出馊主意:“弗兰克这名儿叫得别扭,我们叫他阿弗吧,阿福,或者一句空。”
可怜的弗兰克满头雾水:“一句空?是我吗?”小板凳的细长眼一横,毒毒地挖了阿草一下。阿草真是好心没得好报,黄泥糊黑灶。“文章不写一句空”原本是为了配“小板凳”的,可听起来就是特不吉利的那种。没办法,这阿草就是脑子缺根弦,特别不深沉。
“阿福,阿福挺好的。”远冰忙应腔。阿花瞅着她眯眯地笑,想起了乡下家里那条小黄狗。
菜上来了,松仁玉米被阿草换成了椒盐玉米粒,还有蒜香排骨、粉蒸芋头、铁板牛肉、水煮鱼片、东坡肉、蒜蓉西兰花、清炒荷兰豆,都是家常菜,却是色香味俱全,分量也不差。啤酒开了,女士的红酒和饮料也倒上了,波光流动,桌上色彩鲜艳的物质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生动起来。
阿草兴致勃勃地提起筷子,反客为主:“啊——这个……这个这个,我就不发言了,大家开足马力——吃吧!”她身先士卒、埋头苦干,吃得情绪高涨。一边吃一边评论:“今天菜点得好,搭配也好——牛肉稍微老了一点——荷兰豆味道很地道,你们多吃点——把鲫鱼翻过来,沾着酱才好吃——芋头蒸得火候正好,可惜咸了点——”口若悬河的,居然也没少吃些。
一桌子的人都没什么机会说话,单听得阿草一个人的声音,滔滔不绝恰似长江水,绵绵不断正如昆仑山。过了一会儿,除了阿草本人,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了,不免无声地窃笑起来,猛听得牛博的嘴里冒出一个音节:“囋。”
远冰第一个笑出声来。阿草没听清,问:“说什么?”远冰瞟一眼牛博,微笑道:“他说你啰嗦。”
“你才话多呢!”阿草脸一红,作势要打牛博,被阿哨一把拉住了。弗兰克连忙缠着问是哪个字,远冰用筷子蘸果汁在桌上写了那个字,弗兰克刻苦地念了两遍,默记十秒钟。
阿花鬼笑道:“草,我考你一个脑筋急转弯:如果有一张神奇的餐桌,无论你想要什么美味,桌上就会出现,你会怎么样?”远冰已经笑起来,阿花溜她一眼,心照不宣。
阿草开口就来:“吃啊,尽情地吃。”
阿花摇摇头,咬着嘴唇笑。阿草想了想,明白了:“哦,要先把桌子买下来。或者我要节食?要减肥?要请客?”阿花一概摇头。
“到底要怎样呢?”阿草不耐烦了。
“她知道,你问她去。”阿花指着远冰。远冰憋不住,已经笑得岌岌歪歪了,见点到她头上,忙双手乱摆道:“说不得,说不得——我也可以说,不过你要是恼了就打她,是她起头的。”
过了一会儿,远冰揭了谜底:“很简单嘛,该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不要做梦了。”
阿草不怒反笑,傻乐傻乐的可爱。
这时,一直沉默的高如晦忽然冒一句:“我也出一个脑筋急转弯:为什么梅花开在冬天?”
远冰的脸顿时白了,只是瞬间,别人没注意,高如晦却点滴看在眼里。他本是讨好远冰的意思,没想到适得其反,一时不知所措起来。阿草追问答案,高如晦只好胡乱应道:“我是瞎说的,自己也不知道。”
远冰端坐不动,目不斜视地灌了一大口饮料,含在嘴里,慢慢地一点点咽,咽完了,她又面若桃花,笑颜如霞了。她虚点着阿草道:“傻子,冬天太冷,当然没有花开啊。就是‘没’花开在冬天。”
大家都笑,欢笑。有三个人笑得不同,阿福没听懂,是陪笑;高如晦的马屁拍到马腿上,尴尬、失败,是苦笑;远冰是止不住的冷笑。
又有新的菜上来,大家起哄,要弗兰克和小板凳交代爱情经过。弗兰克得意道:“我一眼就看见了——小板凳。”
弗兰克在爱情和美酒的作用下开始激情勃发,当众吻了小板凳。他提议道:“来,我们每个人许一个心愿,再喝干杯中的酒。”众人积极响应。从阿哨开始,顺时针往下轮。阿哨一默念,问:“说远的还是近的?”
阿花说“远的”,阿草说“近的”,弗兰克说“随便”,牛博说“都说”。
“我希望——”阿哨庄严肃穆,“我能顺利拿到驾照。这样我就可以和心爱的人……”伸手温柔地盖在阿花的手上,“自驾车走一趟丝绸之路,从西安开始,走过戈壁和沙漠,走过楼兰,走过历史,走向永远,走到天老地荒。”
阿花还没什么,阿草先已经激动得不行了,捂着胸大叫感动,又做涕泪四流状。阿花不好意思了,骂道:“别现世了,鬼做!”便顺着阿哨的说:“那我的愿望就是,我们走丝绸之路时,车子不要出故障。”
牛博反对:“阿哨的愿望中应该已经逻辑地包括了旅途顺利一项,这个不能算。”这话说得挺逻辑的,大家赞同。
阿花想了想,改正道:“我希望,我的大学能够丰富深入,各个滋味都尝遍。”
阿草说:“具体一点。”
阿花道:“这么说吧,至少大学的必修课我都想修到。”
小板凳细心体贴地跟弗兰克解释:“东市大学的学生好玩、会玩出了名,三门必修课是打牌、恋爱和上网。”
牛博又反对:“逻辑不对,这三项你都体验过了,是现实,不能作为愿望。”
阿花抗议:“现在又多了一门必修课:考证。”她掰着手指头数:“英语四六级证已经有了,计算机二级证也有了,读双学位再拿一个学位证正在努力,驾照总是要的,最好还能拿个律师证,还有……这样吧,我祝愿自己以后无论考什么证都能如愿以偿。”
除了弗兰克,所有人都鼓掌,因为这是所有人的心愿。
弗兰克成竹在胸地祈祷:“我祝愿这个美丽的夜晚能再长一点。”小板凳不无感动地往他身上贴,弗兰克就势半搂住她:“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心愿,我希望我能讲很好的汉语。”
小板凳在弗兰克耳边低语,大概是说他的汉语已经很棒了之类。大家叫她情话留着回去慢慢说,先许愿。
小板凳坐直了,正色道:“我的愿望明确而坚定,希望申请留学能够成功。”大实话,所有人都承认,这几乎是她全部人生的惟一目标。
接下来是高如晦。他本来就沉默寡言,刚才说错话后,更是三缄其口。满桌人的视线骤然集中于他,他在众目睽睽下越发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一时有些冷场。
远冰朗声笑道:“他的嗓子不好,我代他说了吧。他盼望世界和平、人类大同、中美友谊源远流长、各民族友好通婚、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既是解围,也有嘲笑他看不惯异族恋情的意思。
在众人的笑声中,远冰的手在桌子底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高如晦。高如晦一扭头,正看到远冰温和善意的笑容,心头一暖,顿时释然轻快了。
阿草道:“冰儿,说你的。”
“我……”远冰准备的台词已经救场用了,仓促间一时无语。高如晦反手紧握着远冰,道:“她代我说了,我也来代她说。她喜欢梅花,我希望梅花有知,能酬知己,为她王远冰常开不败。”
席间猛然静了片刻。阿花缓缓地深叹一口气,感慨道:“学理工的人,偶尔感性一下,就足够把我们学文的憋死了。”
阿哨很得意,兴奋得大声道:“你们看看,多看看我们学理工的!多么的……多么的……啊!”
“冰儿,我要是你,单为了这句话也要嫁给他了。”阿草跟着起哄。大家知道高如晦暗恋远冰,阿草对他印象不错,明里暗里帮着他。
远冰笑骂道:“神经啊!”绿白相间的桌布下,她的手轻轻地却坚决地抽走了。
牛博摇头晃脑地点评说:“这个愿许得好,说花而不说人,意在言外。”
阿草呵斥道:“别那么多废话,快说你自己的吧。”
牛博马上面露沮丧:“我不能说,我的两大心愿都是实现不了的。”就此打住,分明是卖关子。
大家自然不辜负他,追问不已。牛博造足了气氛,才慢条斯理道:“第一,我希望阿草不要动不动就生气。”
阿草立马跳起来,竖了眉道:“胡说,我哪有动不动就生气!”大家都笑:这不已经生气了?阿草强辩:“左不过还是他让我生气的。”被众人按住,再问牛博第二个愿望。
“第二,我希望中国没有汉字改革,没有简化字。”牛博把繁体字当艺术品欣赏,这是众人都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因为耳鬓厮磨的朝夕相处,他对繁体字居然如此有感情,令人感慨。
阿草又骂:“又胡说!繁体字多难啊,还要翻译。现在要是还用繁体字,我岂不是成了文盲?”所谓“自知者明,知人者智”,阿草实在是个明人。
大家道:“好了,不要骂个不休了,说说你的心愿。”
“我真的可以许愿吗?”阿草问。
这话问得怪了,阿花不耐烦道:“有愿就许,有屁就放,不要装神弄鬼。”
“我希望——”阿草用手捂住双眼,拖长声音,慢慢地说,“今晚无论是谁请客,能再加一份椒盐玉米粒给我带回去当零食吃。”
倒!统统厥倒!
3 最是无情孩童心
第三节课是顶没意思的自然课,上课铃已经响了,我还故意磨磨蹭蹭的,一手拖着豆浆筒,一手提着大蒸笼,慢慢地往教师办公室挪。我是班长,又是值日生,该去交课间餐餐具。本大小姐从幼儿园起就当干部,早就学会了不露痕迹的假公济私。
还没走到教师办公室的窗下,就听到一大摞本子砸在桌子上的声音,接着是抱怨:“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好管。学校的安排也出了鬼,又是课间操,又是课间餐的,乱得一团糟。”我听出来正是我们的班主任张老师。
“是啊,学校有的事情就是莫名其妙。”另一个声音应和着,“我早就说课间餐的钱应该在学费里一起扣了。偏偏要学期中单交,没事找事。我们班那个东方寒,真是个磨人的,钱又不交。我要他通知家长来,他牛脖子一梗,说他妈没空。我已经停了他一个星期的课间餐,他要死不活的,冷着个死板脸。我催得急了,他就说不上学了。小学是义务教育,他又是注册学生,要是真的不来,出了事说不定又算是我的,这都什么事儿!”
我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里面是皱巴巴的几张票子。我犹豫了一会儿,有礼貌地敲门。
“报告!张老师好!我来交餐具。”我声音洪亮,态度却温良恭谦让,老师最喜欢这样的学生了。张老师果然看着我笑,很赏识的样子。
交接完毕,我又叫:“赵老师好!”我认得鬈毛班的班主任,“这是东方寒同学的课间餐费,他妈妈要我代交的。”
张老师眼尖:“咦,这不是我给你的50元吗?”
当然。
这可是我自己挣的第一笔收入。今天课间操后,张老师把两份《西城日报》交到我手里,同时给我的还有这些票子,说是稿费。张老师郑重其事地亲自解开我的外套,把钱揉成一团填进我衬衣口袋,千万遍地叮嘱我不要丢了。我马上跑进厕所,激动得抖抖颤颤的,挖了半天口袋才把钱挖出来,一看超出了我的预期,更加抖得没完没了。家里虽然不穷,可妈妈给我的零用钱很少,在此之前,我口袋还真没揣过多于10元的票子。压岁钱倒是有厚厚一摞的,可那一个个鲜艳诱人的红包从来都只在我手里停留几分钟,就被妈妈专政了,我连打开看看数目的机会都没有。今天居然一下子就成了富婆。
惟一遗憾的是,那几张票子被小心谨慎的张老师揉成了抹布。
现在我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些昂贵的抹布。在诀别之前,我心疼得厉害。唉,就骗自己说金钱如粪土吧。
我很早就学会了撒谎,因为经常运用,技术早已经过关,近于炉火纯青,做到面不改色、对答如流是小意思。
“是啊,东方阿姨昨天就把钱给我了,可是我忘记在家了,正好今天这个稿费先垫上,免得明天又